车中无日月,路上时闻爆竹声声,年节已至。想起往年每逢过年唐菊都要亲手缝一件新衣给他,心头悲伤又起,不过却不再轻易掉泪。
这次本来伤得不轻,躺了数日才能活动自如。一路颠簸,到得青城县城已是正月初七的中午。那车把式将他送到县城坊口,招呼他下了车来,旋即回程。
唐承欢感慨万千,短短两月多时日,自己身上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举目环视,所见风土人情大异东京城,但那年节时的浓浓气氛,却差相仿佛。想及此地是小娘唐菊儿时的故乡,顿生亲切之感。再想到十一年前自己便是在去此一百里地的成都城中出生,更觉冥冥中似有天意,自己在这天府之国不知有一翻什么样的命运?而正月初七,恰是自己的生辰日到了。
他站在坊门下胡思乱想了一阵,这才向路人问明去唐门的路途,是在青城山脚下,离城还有十里远近。当下加紧赶路,到得地头一看,只见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凭山而建,琉璃瓦墙绵延无际,当中两扇黑漆铜钉的大门紧紧闭着,上方红匾金字书着“唐门”两个大字,一左一右两个石雕瑞兽龇牙盘踞,气派非凡。
他未曾料想唐门竟有这般气势,忐忑不安的上前敲响门环,只听那环叩声犹如响在空谷,竟有回声不断,远远传了出去。他赶紧停下,静静等了片刻,大门“嘎吱”打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个尖尖的脑袋,大叫道:“哪个龟儿子手脚发痒?”
唐承欢听他说的是与唐菊一样的乡音,不怒反喜,行礼道:“小子是来唐门拜师学艺的。”
那尖脑袋往下一垂,这才看见唐承欢风尘仆仆站在门口,小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骂道:“死娃儿乱嚎个啥?哪个不晓得唐门十年前就不收外姓弟子了,赶紧爬开。”说完便要关门。唐承欢抢前抵住门,求道:“大哥行行好,小子仰慕唐门武功,从外乡千里迢迢孤身来此,只为拜得名师,习一技傍身,还望大哥行个方便。”
那尖脑袋复又伸了出来,露出嘴上细细的两条八字胡,嘲笑道:“哎哟,嘴巴子倒还会翻,在家背多久啦?嘿嘿,不过这是我们门主定下的规矩,你娃就算说得比唱得好听,还是莫得法。赶紧给老子滚远些,否则放狗咬你。”
唐承欢见此人刚才说要关门时动作轻缓,自己抬脚轻易就顶住了门,似乎并不是真的要拒人于外,当下赔笑道:“大哥,看你面相就是个慈悲菩萨,小子父母双亡,无家可归,若不能拜入唐门,真是连寻死的心思都有了。大哥是唐门的能人,只消举手之劳,就能给小子指条明路。”
那尖脑袋嘻嘻直笑。唐承欢等了片刻,见此人还是只顾发笑,又道:“求大哥仗义援手。”那尖脑袋道:“你娃说话好求难听,刚才听你说得倒顺溜,就是老子一句都听不懂。”
唐承欢哑然失笑,心想自己学足了小娘的乡音,就算不熟练,又怎至于让人听不懂?看看此人目光呆滞,当下已明就里,又道:“小子嘴巴不好使,大哥莫怪。刚才小子是说,大哥就跟那天上的神仙一样神通广大,肯定有办法帮小子拜入唐门。”
那尖脑袋这次算是听明白了,嘻嘻笑道:“算你娃识货,相思小楼的蛇大娘那儿缺个药童,你干不干?”
唐承欢赶紧点点头,只要能进入唐门,其它的再慢慢打算。
那尖脑袋道:“喊我唐福大哥。”
唐承欢恭恭敬敬叫了声“唐福大哥”。
唐福问道:“认得到字不?”唐承欢正要回答,唐福却又说道:“猜你娃也认不到,但你要假装认得到。”
唐承欢不敢反驳,赔笑点头。唐福又道:“给老子学会这首诗,蛇大娘问你会不会诗文,你就背给她听,晓得不?”
唐承欢赶紧点头,见他眯着眼摇头晃脑吟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成了腹中光。但是主人要醉客,不知何处有它香。”吟完犹自品位三分,这才睁眼傲慢问道:“记得住不?”
唐承欢不由大惊,听他竟将李白的“客中作”:“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改得面目全非,一时不知究竟是按他胡乱吟诵的照背呢,还是背诵正确的诗句。
唐福见他瞠目结舌,得意笑道:“这首诗难是难点儿,不过想要干这差事,就要记清楚了。”说话间再次将他不知如何听来臆断的“诗句”吟了一遍。
唐承欢在东京城长大,学了不少北方口音,当下将舌头一卷,快速背了一遍。他实在无法依照唐福胡乱吟诵的“诗句”照背,便来个囫囵快语,倒也显得娴熟,却又令人听不清楚。
唐福抓抓脑袋,说道:“还好,脑瓜子不木,学得倒快。叫啥名字?”
唐承欢不敢报出真实姓名,答道:“我叫小欢。”
唐福点点头,说道:“跟你唐福大哥来。”
进门是好大一片树林,犹如屏障般隔在眼前。唐福边走边道:“平常间你娃不准到处乱走,这片林子是个大阵法,可比当年诸葛丞相的八阵图,你娃要是迷在林子里,没求得人来管你。”
唐承欢虽不懂什么阵法玄机,但见树林排列有致,当是人工建设而成的,但占地极广,路径绕来绕去,人走在当中确实容易迷途,当下连声答应,仔细打量沿途,只见清风拂来,树枝摇动,总觉有些异样之处。这一路走了极久,还未走出树林,他在心中寻思:“唐门也真奇怪,弄这么大一片林子,难道每次自己人进出都要走上这般久么?”暗在心头纳闷。
唐福突然停下步子,一脸得意的问道:“看清楚没有?要是不晓得这阵法的诀窍,就永远也走不出去。”
唐承欢哑然失笑,原来唐福竟是故意带着自己胡乱绕了半晌。当下面带惊佩,大声赞道:“这阵法太神奇了,若没有唐福大哥领路,小子定然走不出去。”
唐福甚是受用,转身前面领路,说道:“不要说老子吓你,这林子里不知困死了多少英雄好汉哩。”这一次他的走法便有不同,唐承欢暗中留意,见他时而左三步,右四步,前七步,后两步,犹如东京城中那些胡姬跳的舞蹈一般颇有节拍,只片刻光景,便已越过树林阵。
林后是一片高坡,唐承欢回头俯瞰,眼前的树林竟与自前门进来时瞧见的规模大相径庭,此时看来并不甚广,感觉用不了多少时间便能通过。心道:“这片林子看来真有些邪门,唐福刚才所走的步子多半便是过这阵法的窍门,但他当时已在树林深处,四下极其相似,如何判断这套步法的起止点呢?”他在心中猜测,唐福却已不耐,大叫道:“不要看了,快点走。”
唐承欢高声答应,忽又一阵风来,眼前的树林刷刷摇响,顿时灵光闪动,暗道:“是了,刚才在林子里风来时感觉怪异,却是有些树木纹丝不动,想来这便是关窍所在吧?”边想边转身跟上,高坡后是一片平地,屋舍绵延,直连山脚。他仰头观望,只觉山势并不高峻,与华山脚下所见大有不同。
下得坡来,唐福又面带得色,指着必经之路上的一处巨大的乱石堆,笑道:“看出啥了没有?”
唐承欢听他口气,心知此处定有机关,但见石堆凌乱摆放,一眼便能望个对穿,却不知机巧在何处。只得摇头道:“这石头大阵太过奇妙,小子已经迷糊了,请唐福大哥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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