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尽情哭够,这才发觉街上人影已稀,月过中天。再看面前地上,竟洒满了一地铜钱,足有两百来文,顿时又惊又喜,想来一番痛哭乃是情切而发,着实教人听着心碎,因此来往路人才会不吝赐钱。
唐承欢赶紧将铜钱拣起揣进怀中,与彤铃儿携手去寻客栈。高挂红灯、门柱油亮的客栈是不敢去的,只敢去穷街陋巷中寻找一间能够遮风避雨的小店即可。二人不识路途,胡乱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偏僻背静的深巷。蓦听身后传来一阵阴惨惨的怪笑,回头望去,只见几名地痞模样的少年冲着二人缓缓走来,借着星月微光,能够瞧见当中两人正是先前偷那老妇铜钱的小贼。
唐承欢大惊,拉着彤铃儿便往前跑,忽见迎面也走来几人,瞧那架势,应是那两名小贼的同伙。两方人马缓缓逼近,其中一名偷钱的小贼恶狠狠地笑道:“厮娃子,竟敢管你老子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
唐承欢将彤铃儿护在身后,紧紧贴着墙壁,脑中飞速转动,一时却想不出个法子,只得胆战心惊的说道:“几位大哥,我只是见那老妇可怜,一时失口,绝非有意。这里……这里有两百文铜钱,算是赔给几位大哥吧!”
说话那名少年大声狂笑,伸手便去摸彤铃儿的脸蛋,嘴里淫亵说道:“两百文?打发叫化子么?嘿嘿,小姑娘长得真俊,陪哥哥玩玩儿?”
彤铃儿如被电击,身子绷紧如铁。唐承欢眼前陡然闪过那日她被糟蹋的情形,一股无名怒火腾然升起,相形之下二人的生死反不足虑,悄悄摸到腰间匕首,猛然拔刀前刺。那少年正得意大笑,未料这小个头竟敢主动发难,一不留神被刺中小腹,“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围着的少年们大怒,抢上一人抡拳便往唐承欢面门击去,叫骂道:“厮娃子找死。”唐承欢此时已然豁出了性命,见对方拳头晃动,身子前倾,看来未曾习过武术,当下拉着彤铃儿侧身躲开,那人收拳不及,击中墙壁,疼得龇牙咧嘴。唐承欢趁机抢上,手中匕首斜挥而过,将那少年的左臂拖出一道深长的切口。
这一来场面大乱,地痞少年纷纷喝骂,俯身拣起石头猛往他身上乱砸。唐承欢不敢避让,生怕伤了身后的彤铃儿,硬挺着受了几下,忽被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中脑门,将他打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脑子里“轰”的一声,眼前一片模糊。
耳听地痞少年们桀桀怪笑,身上被人雨点般的疯狂踢打,彤铃儿哭叫怒骂,被人噼啪打了两下,只剩孱弱的呻吟“小欢……小欢……”,又听有人说道:“下手轻些,这女娃姿色不错,定值一大笔钱。”接着听见彤铃儿被人带得渐渐远去,心下不由痛如刀绞,拼命想要爬起身来,却只能颓然抽搐几下。
又听有人说道:“磨蹭啥子,赶紧弄死走人。”随即有人上来将他手中的匕首拿走,阴笑道:“你小子倒够狠的,死了可别怨我。”
唐承欢心下凄然,未料自己竟会死在此处,但心中却只想着:“铃儿今后会遭遇到什么?……小娘若是知道我死了,不知有多伤心……”,念头一个接一个,都是关于彤铃儿与唐菊,过了良久,忽觉四下一片寂静,迟迟无人往自己身上扎刀子,不由大骇,惊想:“难道我已经死了?……那为何头还这么晕?”
又过了片刻,头上感到一阵剧痛,陡然睁开双眼,却见高墙上露出的一线天中皓月如盘,自己直挺挺躺在地上,身旁一名地痞少年手持匕首弯腰比在自己心口上,却如塑像般纹丝不动。
他大吃一惊,一个打滚躲了开去,翻身跳起来,却又头重脚轻狠狠摔回地上。但这一瞬间却看清了周遭情形,那泥塑般的少年身后站着一名浑身漆黑的蒙面人,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看,顿时想起利州城里相助自己那人,连忙哀求道:“求恩人救救铃儿,求恩人救救铃儿……”那蒙面人不动声色,将那少年手中的匕首取下,伸手在他后颈一拍,那少年应声软软瘫倒在地。
唐承欢犹如抓住溺水稻草,连连恳求,挣扎着爬到那蒙面人脚下,拼力跪倒叩头。那人“嘿”的低叫一声,却不说话,拿匕首在地上写道:“这次我救她,下次谁救她?”
唐承欢救人心切,哭道:“不会有下次了,不会有下次了……”,那蒙面人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眼神中饱含怒意,惊得他不敢再哭。接着那蒙面人擦除刚才所写,又在地上写道:“那小姑娘并非一般姿色,随时会有人对她起歹心,你这次留不下她,下次也一样。”
唐承欢顿时无语,呆呆看着地上文字一动不动。那蒙面人又在地上写道:“你放心,小姑娘值一大笔钱,那些地痞不会要她的命,只会将她卖去玉楼里。你若能变强大了,再去救她,那时候便不怕再有跟你抢她了。”
唐承欢默然无语,心中彷徨无依,想到:“我与铃儿又没招谁惹谁,为何竞有这么多人来害她?难道这世界上除了小娘和铃儿,就没有几个好人了吗?”他听那蒙面人说到彤铃儿的姿色,渐渐有所领悟。
那蒙面人见他不语,又写道:“忍辱负重,唐门习武。不可对人言明身世。”
唐承欢心里一动,寻思:“这人显然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变故,既然他要助我,为何又不以真面目示人?”当下心里有了戒备,面上却不露痕迹,问道:“恩人可否告知尊姓大名,来日小子也好报答大恩。”
那蒙面人写道:“一切将来你自会知道,眼下却不必多问,我还有要事要办,无法送你一程,你自己去往唐门,会不会怕?”
唐承欢摇摇头。那蒙面人点点头,将他挟在腋下,不一刻到了城墙,两足轻踏,飞絮般跃出了城墙。
唐承欢见他这手功夫,心里啧啧称奇。城墙外早有马车等候,那蒙面人将他放上马车,转身没入黑暗。那马车闻声而动,向前飞驰。
唐承欢瞧见这一切,心里疑惑更甚,不敢叫那车夫停车,悄悄打开车厢门,趁马车行至弯道时滚身跳下,强忍疼痛不发声响,躲入草丛之中,听那马车越行越远,想来车夫并未发觉,这才起身走回绵州城。
他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救出彤铃儿,但此番历经艰险,不敢再对陌生人抱有侥幸之心,因此刚才在那蒙面人面前便丝毫没有流露出异样来。
等到城门重开,天色已亮,便进入城里,来到昨夜两名地痞行窃出没之地,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耐心等待。这一日似乎过得漫长无比,好不容易天色黑下来,却始终不见两名地痞的身影。又等到月上树梢,忽见有许多人放爆欢叫,想想年节未至,不知这些人在欢庆什么。直到月过中天,街上人踪渐稀,那两名地痞也未出现。
他失望之极,这才发觉一日未进水食,已觉头昏眼花。他心知要想搭救彤铃儿,必须要有力气,昨夜一场变故,身边未曾留有一个铜板,当下再也顾不得做不做小贼的思想斗争了,活动活动手脚,找了一个穿金戴银的路人偷了些铜钱,买了两个饼儿填饱肚子。
如此接连守候几日,也不见那两名地痞身影,心渐急躁,便在城里漫无目的的乱逛,希望碰巧找到线索。路上听人议论,才知放爆那夜,城里发生了大案,十几名欺行霸市的地痞被人劫杀在一所酒楼之内,消息传开,才令到人们放爆欢庆。
他隐隐感到不妥,想起那蒙面人的行事,再联系眼下情形,几乎可以断定是那蒙面人早已猜到他会回头来寻线索,因此将那些地痞少年全部灭口。他心中又恨又悲,一面希望那蒙面人已经暗中救出了彤铃儿,一面却又不甘心,在街头偷了好些银钱,拿钱将城里总共十三家青楼打听个遍,均未听说哪家青楼在这几日收过一名十二三岁的漂亮女娃。
这一来他实在想不出还能从什么地方去寻找彤铃儿去向的线索,又在城里晃荡了两日,终于明白眼下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若说到有用的线索,反倒是那蒙面人口中的唐门,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他想明白此节,雇了一辆马车,赶去唐门。眼望车后越离越远的绵州城,心里反复在喊:“铃儿,铃儿,人海茫茫,你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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