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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披着细雨跑向清水湖的方向,最终在湖边常校长的墓碑前停下来。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在那里,他挣扎着自问。“我信仰‘人道主义’,向往人间正义错了吗?”
在这场争辩中,吴东至少在气势上压倒了他。在常校长的墓碑前,余乔仿佛才重新有了底气。再看到常校长墓碑上“真理永驻”几个字时,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不可再生的生命因为受人迫 害而消亡,到头来只换得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世道哪有什么公平?哪里有至高者的公义呢?
上大学以来,他常读到一些思想者在文章中提到“上帝”。有时候,他也听到一些关于有神无神问题的探讨。有人出于一种神秘主义的不可知立场而不敢否认有“上帝”的存在,而他却因为对沉重历史苦难的痛心而难以想象有公义上帝存在的可能性。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人们在“善恶是非”方面的理性觉醒与他们对一个“虚幻”的绝对者的信仰的关系不大。人需要理性觉醒――或许当以人为本的“人道主义”成为一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的时候,个人与社会的罪恶总会慢慢减少。可惜,理想虽然是可欲的,现实却是可悲的――人们对那一段并不遥远的历史无所住心,对人道主义的普世信念也太冷漠。他为此而痛心。这种痛心,再加上与吴东的争论,这些都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痛苦。他双手扶住石碑的一角,伤心地流出泪来……
一朵白底黄花伞在雨中向他的方向靠近,最后在他头顶上停下来。他被惊动了。透过模糊的泪眼,他恍然发现了一双仿佛同样忧伤的眼睛。在意识到那是一个瘦小女孩子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女生的亲近,这可是他从来不敢奢望的。自青春期以来,他几乎本能地与女生保持足够的距离,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害怕自己显得太没有自知之明,怕自己再听到一声“滚开”的呵斥――在他初一那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受到班上一位喜欢穿白裙子的女生的吸引。有一次,他鼓起勇气来到她的面前,对着她痴痴地傻笑,而她给他的回报却是一个充满厌恶的白眼,还有一声响彻云霄的“滚开”。从此,他才开始注意到自己的样貌,也才对镜子里的自己感到丧气。与一个白影有关的如梦如幻的痛楚让他慢慢变得个性孤僻,即使上大学以后,情况也没有太大的改变。班里女生对他这个冷面人,的确很少有主动走近的时候。可此刻却有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他的身边,为他撑着伞。
“你好像很伤心……”女孩说话了,声音很轻,在雨中显得有点飘忽,却在他心里引起了“震撼”。在他印象中,女生似乎都很傲慢,嗓门也大。可是此刻,他面前的这个女生不仅有温柔的轻声细语,还有一双似乎带着点卑怯意味的眼睛。这种眼神是他所陌生的,也让他感到温暖。
“谢谢……”他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你要回宿舍吗?我送你回去吧……”女孩子把伞递给他。他屏息接过伞的手是冰凉的,心里却是温热的。与她同在伞下行,他的心也是怯怯的,正如同她看来的那样。一路上,攫住他注意力的不是别的,恰是自己那紊乱的心跳声。
“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经常在湖边……今天你好像很伤心……我都想和你一起哭……”又是她的声音划过彼此之间的紧张气氛。
“谢谢你!”他的感动只凝铸成这简短的三个字。
来到他们宿舍楼下的时候,他红着脸把伞递给她。他本想抬起头来看清楚她的样貌,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把视线停留在她脸上。
“你明天还去湖边吗?”身形瘦小的她主动问他,声音依旧轻细而清晰。
“我常去……明天……也在……”他结巴起来。
“那明天见……”她似乎显得很兴奋,如同他心里隐隐的感觉。可惜,他不如她大方。在他终于抬起头来想看清她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进迷蒙的细雨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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