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断断续续下了七天。关内关外白茫茫一片，积雪深至小腿肚子。

搭好的舞台派不上用场，歌舞团的表演只好化整为零，以小分队的形式深入军营，或唱或舞或表演滑稽杂耍。演出得到了将士们的热烈欢迎，这是皇帝才能看到的表演啊，我等小卒居然能够亲眼近距离目睹，真是三生有幸。每支小分队一天演足三场，让本来已经转型为公务员的艺术家们狠狠满足了一下表演**，以前在宫里难得演出一次，观众也是皇帝后妃等有限的几个人，现在面对热情的观众，听到由衷的欢呼声，大感满足，于是更加卖力表演，也算是为保家卫国出自己的一份力。

演出在冬雪中为将士们带来了无限的温暖，让他们得以精神抖擞地去面对压至关外的五十万联军。

三位丞相都留在了咸阳统筹政事，确保粮草军械绵绵不断地从关中运来。关中秦人举全国之力支援函谷关防御战，决心不惜任何代价悍卫关中。

英布来报昨夜又有三名士兵冻死，项羽气得一拍几案：“我楚军装备最好，尚且如此，他国联军想必更为不堪。”

说完，气冲冲地直入中军帐中，发现宋义跟几个亲信部将又在饮酒。

项羽气愤之余也不忘礼数，匆匆一抱拳：“昨夜我部又有三名士兵饥冻而死，至今已有二十三名！为何后方粮草物资总是接续不上？不打又不退，困在这雪地中又算是什么回事？”

宋义喝得满脸通红，忙起身道：“项将军勿躁，坐下喝杯热酒再说嘛。”

怎么说宋义也是联军统帅，一点面子还是要给的，项羽只好坐下。

宋义道：“眼下六国新复，朝政繁乱，百业待兴，粮草一时接济不上也是可以理解的，各国将军已纷纷急书国内要求粮草增援了。”

项羽没好气地道：“是打是退，宋上将军也该有个主意吧？再则，我听多国将领说，他们国内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粮草给大军，将领们都已心生退意。”

宋义挥挥手，让那几个部将退下，然后坐到了项羽的身边，道：“项将军，便让老宋跟你说说几句心里话吧。”

宋义嘴中喷出的酒肉之气让项羽几乎作呕，强忍道：“宋上将军请说。”

宋义似乎喝高了，口齿有些不清：“怀王任我为上将军，统领联军。老宋我风尘仆仆赶到这里，已入严寒。若是你项将军，该当如何？谁不知道天气太冷不能进攻函谷关啊？但六国君主有令，联军集结，难道就此退兵不成？”

项羽皱眉道：“联军兴冲冲而来，却不知函谷关前寒冷如斯。眼下若不立刻进攻，当稍作退却，先保证粮草之供应，择机再卷土重来。宋上将军不必担忧怀王怪罪，我项羽可与上将军一道去向怀王进言。”

宋义摇头道：“你我不要脸面，六国还要脸面呐。我乃六国联军统帅，楚国上将军，到时什么怠战惧战之罪，还不是全扣到我头上来？你项羽一员副将，当然无此顾虑了。”

项羽听得一怔，随即道：“宋上将军，事关五十万将士生死，你我且将脸面抛开罢。如今后方粮草接续不上，大雪肆虐，确实不宜攻城，不如退回中原，休养生息，待开春后再来攻秦！”

宋义又摇头：“再等几天吧，也许很快雪就停了。”

若扶苏听到这番对话，肯定会发出一阵惊异的暴笑。

历史上，联军到达巨鹿，宋义一直拖延不战，被项羽杀掉。现在倒反过来了，宋义为了面子想勉强一战，项羽却力主退军。

历史真***会开玩笑啊。

第二天早上。

韩冰硬撑着娇弱无力的身子伺候扶苏更衣。

扶苏拍了她屁股一掌：“怎么才两个回合你就累成这个样子，退步了啊。”

韩冰伸出小手挡在嘴边，打了个小小的可爱的哈欠：“人家这几天日日组织艺术团开演，会累的啊。”

扶苏往微开着的窗户外面瞄了一眼，道：“雪停了。这两天蒙恬的精神好多了，等会我去找他好好聊聊。对了，筝是不是真的由蒙恬上将军创制的？”

扶苏记得，史载相传蒙恬造筝。

韩冰道：“是啊，陛下不是与蒙上将军共事过几年，难道不知此事？”

扶苏支吾道：“呃，朕一时忘记了。看来蒙上将军音乐造诣不浅嘛。这就好办了，朕要让他帮朕造一种乐器。呵呵。朕看他苏醒后精神萎顿，看来要找点事给他做才行。”

韩冰道：“蒙上将军现在如何了？”

扶苏叹了口气道：“蒙恬遇刺后，一时匆忙之间，余毒未清，一路又缺医少药颠簸不停，真到两天前才苏醒过来，现在仍只能卧床静养。朕想送他回咸阳，他不肯，说是要留在函谷关与将士们同生共死。知道这么多将士为了他而牺牲，他心里很痛苦，精神十分萎顿。朕想起他颇有音乐造诣，便想让他帮朕做一把乐器。”

韩冰问道：“什么乐器？”

扶苏微微一笑：“且卖个关子，反正说了你也不懂的。不过要做这种乐器之前，朕还得跟他详细说说一种全新的乐理。”

韩冰一听乐理来了精神头：“陛下，那我也跟着去听听好吗？”

扶苏笑道：“好啊。一起走吧。”

雪停了，驻扎在谷外三十里处的宋义决定出兵了。有点不情愿，又有点兴奋，很矛盾很奇怪的心理。

这时，扯皮来了。各国都想保存实力，韩国报了五千名步兵参战，各国就跟着只报五千。

项羽看得气恼，大声道：“宋上将军，羽建议，楚国派五万步兵，其余五国各派二万步兵，集十五万大军进攻函谷关。”

楚国是盟主，只能出多点兵力。宋义想了想，就同意了。各国见楚国出五万步兵，也就没话说，各自整队出战。

几乎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跟蒙恬讲完西洋乐理，突闻联军来攻，扶苏便急急忙忙跑上了关城最高点第三层城楼观战。

壮观啊！

函谷关前便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六国联军，在谷道中一直往远处延伸，也不知有多少。

一旁的王贲道：“估计至少十万以上。”

陈敢忽道：“陛下，阵前危险，还是到后方吧？”

扶苏摇摇手：“朕与将士们同在！”

王贲赞赏地看了扶苏一眼，然后往下专注地看着己方的阵型。

只见一二层的城楼上，布置了三万名秦兵。函谷关城长四百余丈。第一层的城楼高二十丈，城墙边上布置大批长矛兵，准备刺杀攻上城来的敌兵，夏侯樊白周四人压阵。后面排列成批的弩兵，弩机呈四十五度角往上倾斜，弩箭发射后以抛物线轨迹杀伤关城外的敌人。第二、三层城楼每层高十丈，主要用于指挥，面积不大，但也布置了一些弩兵。关城内，还布置了大批的大型弩机，也是呈四十五度角往上指着天空，箭头不时闪过阴冷的光芒。

扶苏第一次实地观看古代战争，觉得新鲜无比，静待着战事的开始。

联军停顿了好一会儿，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进入关城前的开阔地。这片谷中难得的开阔地，是当时为建关城而专门开辟出来的，可供敌军勉勉强强别别扭扭地列好阵型发起冲锋，当然，也方便己方实行屠杀。历史上，六国联军在这里不知丢下了多少具冰冷的尸体。

在关城前联军列好了阵势，比较明显地分成了六队。

王贲冷笑道：“陛下，您看那六队六面旗帜，分属六国。如此看来，六国还未能形成统一指挥，仍然各自为战。”

三声鼓响，排在前面的联军士兵开始顶着盾牌抬着长梯往前冲，持矛兵紧跟其后，还在谷道排队的士兵便慢慢往前挪。这地方太小，攻城也要排长队，郁闷。

扶苏身边的傅恒一挥手，立即有一排持长盾的皇帝亲卫走过来站到了扶苏的前面，只留一点角度给扶苏察看战况。这二世陛下坚持要亲临战场，确实让很多人紧张。要知道，已经有多少年秦国君主没有亲临战场了。秦立国初期，好几个君王战死沙场，如第一代秦王秦襄公便英勇战死。纵观历史，除了开国先祖，一国之君亲自披挂上阵实在少见，也可以从中看出秦人的悍勇好战。但后来的君王越来越惜命，只肯运筹唯幄于千里之外，而不愿委屈尊架至战阵之前了。

杀声四起。

从扶苏这个角度，看近处，只能看到城墙边上的秦兵拿着长矛不断往下捅，具体捅到谁看不清楚，也看不到联军架起长梯往上爬的情景。偶尔能看到联军士兵类似于撑杆跳的动作，想必是长梯给秦兵推倒，站在梯子上的联军士兵随着梯子往外倒去。关城上的弩兵分成三批，依次上弩箭、准备、发射，动作有条不紊，整齐划一，甚是好看。看远处，那就壮观了。一阵阵的弩箭飞上天空，呈弧线坠落地面，射中正在列队等待爬墙的联军士兵。密密麻麻的士兵站在不甚开阔的空地上等着挨射，简直就是一场屠杀。联军的装备看来不怎么样，手里有盾牌的士兵不多，那盾牌的质量看来也不怎么样，很多都被弩箭射穿。更恐怖的是关城内大型弩机射出的长箭，长度接近两米，劲道惊人，经常是一箭可以贯穿两三人。但最恐怖的还是从山下扔下的巨石，联军看不到投石机的身影，自然搞不懂这么大的巨石是怎么扔下来的，一两百斤的大石头总能轻易砸倒一片人。

扶苏看得目瞪口呆，完全被吓到了。看过电视剧看过小说玩过游戏无数次幻想过战争的情景，却想不到却是如此惨烈，远远超出了现代人所能够接受的极限。血肉横飞，腥风血雨，受伤倒地的士兵拖着断体残肢在血泊中挣扎蠕动的样子，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战争就是这样子？根本不是想像中那么好玩！

不一会儿，扶苏就觉得头昏眼花，嘴里发苦，胸中翻腾。晕血！

不能在这里晕倒！不能在这里呕吐！大秦二世皇帝的脸面何存？！

扶苏忙转身，对傅恒道：“我……朕去解手。”

对着马桶，双手扶墙，傻站着，尽量平息自己那极为恶劣的晕血症反应。

听着关城内外那连绵不绝的喊杀声，扶苏终于忍不住，开始呕吐。

好半天，拖着有点发软的双腿走出来，已经不敢再看那战争场面。这时，只见身后有一巨鼓，灵机一动，大喊一声，也算是为自己壮威：“朕为将士们击鼓助威！”

说完，背向战场，举起两根大鼓捶，一下一下地击打在那巨鼓上。“咚、咚、咚”巨大的鼓声在关城上空激荡回旋开来。总算转移了注意力，又不用去看那战场惨况，晕血症顿时大为缓解！

城内的几十面战鼓也跟着擂响。一时间，鼓声如雷阵般响彻战场上空，迫人心弦。

盾牌手们知趣地让开，让士兵们都能看到皇帝击鼓的英姿。

秦军将士们目睹这一幕，热血上冲脑门，满腔激奋，士气大震，更卖力地捅啊射啊。

正在督战的英布眼前一亮，取过一把强弓，搭箭上弦，瞄准了关城最高点上那个穿着黑色深衣的疑似秦军最高领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