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婴把大腿上的布带再一次扎紧，勒住伤口。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已经狂奔了一百多里路。从早晨开始，又下起雨来。湿冷和饥饿让秦军更感疲惫。
但他们不能停下来，楚军在后面紧追。
好在平时训练有素养，虽然饥寒交迫，行进中的队伍仍能保持基本队型。
李信大喊：“前方十里处，便是杭县。大伙再加把劲！”看着疲惫的部下，李信颇感痛心。昨晚一战，估计至少四五万秦兵死在乱军之中。军队完全被打散了，现在他们这一支四万人，已经算是最庞大的一支队伍。
白衣护送蒙恬的那支队伍至今不知去向。大雨和疲惫严重影响了斥侯的侦察能力，分散的队伍之间根本就联系不上。
此刻，白衣带着三千卫兵，护送蒙恬也正在前往杭县的途中。
他们不敢走大路，专挑小路走，避开楚军的搜捕。尽管如此，还是时不时地遇上小股的楚军斥侯，多则几十人，少则几人，都被白衣带兵全歼了。一路上，白衣挑落杀伤的楚兵没有三百也有二百八，杀到后来只觉得恶心想吐，身上溅满了别人的鲜血，粘乎乎地，雨水也冲刷不尽，极为难受。
由于不停地颠簸，蒙恬的伤口不时流出鲜血，仍然昏迷不醒。
远在咸阳的扶苏还没得到战报，心里却颇不安，似乎已有不祥的预感。
蒙敏看扶苏心神不定，道：“陛下又在担忧前方战事了？”
扶苏点头道：“是啊，两日无战报了，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蒙敏道：“陛下还是不要过分担心了，战事就交给前方的将领吧。”
扶苏又点了点头。看着蒙敏尊贵优雅的姿容，心里一阵温暖。蒙敏确实是个好妻子，温文尔雅，贤良淑德，有此妻傍身，就像有了一面镜子，时时可以提醒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好。但蒙敏也确实有点拘谨，过于正统，害得扶苏面对她的时候不自觉地也严肃端庄起来，不像面对韩冰那般轻松活泼。如果说对韩冰是疼爱，那么对蒙敏就是尊敬――现在还谈不上有多少爱，彼此都还处于客客气气的试探阶段。
扶苏苦笑道：“现在中原战乱四起，大秦几乎失掉了半壁江山，如何叫朕能不担忧。”
蒙敏也说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住了扶苏的手。
这时陈敢匆匆来报：“陛下，陛下所说的纸张，工匠们已经做出来了。”
扶苏又惊又喜，接过陈敢递来的纸张式样，蒙敏一头雾水地跟着看。
这时代还没发明纸张，用竹简编排成册来写字，极不方便。因为文字载体的稀缺和不便，严重制约了知识的传播，书籍成为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之物。因此，这时代九成五以上的人属于文盲，让扶苏很是心忧。秦始皇生前为了严格控制各家学说，广收天下藏书，现在皇宫中藏书量十分惊人。但如果知识不能传播开去，再多藏书又有何用？所以扶苏早在两个月前就吩咐陈敢组织一批工匠研究如何大规模制作纸张。凭记忆，扶苏记得麻渣、烂鱼网、树皮等好像可以用来制纸，便让工匠们往这个方向努力，终于成功。
扶苏摸着颇为粗糙的纸张，取过笔墨，信手用隶书写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功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秦始皇在“书同文”的过程中，命令李斯创立小篆后，也采纳了程邈整理的隶书，将隶书作为官方文字小篆的一种辅助字体，化繁复为简约，化圆转为方折，提高了书写效率。隶书对扶苏来说，更好认，也更好写，因此学完基本够用的小篆后，扶苏以很快的速度学起隶书来，并用于日常批阅奏章。扶苏觉得，小篆比较适合作为书法来写，但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隶书无疑更具效率，便要求大臣们上奏章时尽量多用隶书，甚至一些必须张贴出去告知百姓的公文也开始用隶书来写以方便认知，因而还引发了一些老臣的不满。
扶苏写完见蒙敏端详着，问道：“皇后你看这纸如何？”
蒙敏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字嘛，一般般，但这几句诗很有韵味啊。还有下文吗？”
扶苏脸上一红：“这是一首古诗。待朕回忆一下，下面几句是怎么念的。”想了一会儿，才继续写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险！还记得！
蒙敏呆了良久，赞道：“好诗，好诗！豪迈，悲壮，深沉，豁达，一首短短的诗中，竟包含了如此多的感情。”
扶苏忙岔开话题，对陈敢道：“这纸稍嫌薄了一下，容易破损，你让工匠们再做得厚一些。”又道：“这纸张的制作技术要保密，掌握在我们手中！嘿嘿，朕要通过这个赚多几个钱呢。”
陈敢道：“诺！对了，陛下，先前陛下吩咐将三套桌椅和三辆四轮马车搬至咸阳市集公开拍卖，富商们竞相抬价，结果三套桌椅卖出了二十镒黄金的高价，最后一套甚至被抬到八镒黄金的价位，三辆四轮马车则作价一百三十二镒黄金，实在令人咋舌。”
扶苏惊呼：“这么好卖啊！”
秦时以黄金为上币，二十两为一镒，以圆形方孔铜钱为下币，重半两，名秦半两。当时一百五十镒黄金足够供养一支五千人军队一年了！
秦时马车都是两轮，扶苏便“发明”了前轮可以转向的四轮马车，行驶起来更为灵活平稳。
扶苏动了一下脑筋，又道：“桌椅和四轮马车先不要进行大规模制作，暂时只接受富商的定单，定一套，做一套。嘿嘿，物以稀为贵啊，我们先从富商手里赚上一大笔！”又道：“传话出去，便道朕在年内会制作一千套桌椅、一千辆四轮马车，价高者得，对桌椅和马车将进行编号并附送官方的认证文书，极具收藏价值。卖出的那三套桌椅和三辆马车，找个托儿高价收回，编为一至三号，把价格再炒起来。”
陈敢细细一想，抚掌赞道：“陛下真是英明神武。”
扶苏嘿嘿笑道：“十余年前，始皇迁天下富豪十二万户于咸阳。但近十年来，我大秦用法严苛，这十二万户富豪有乐不敢享，有钱不敢花。今后我们要想多点法子，多做一些好玩的玩意儿，让富豪们心甘情愿地花钱，充盈我大秦国库。这叫……拉动内需……嘿嘿，嘿嘿。”
蒙敏咋舌道：“陛下，恕我直言，陛下乃大秦帝君，怎么跟那商人似的？”
扶苏大笑道：“哈哈哈。朕便是大秦最大的商人啊！这国家，也是要靠经营的。不赚多点钱，朕谈何扶养民生、支付开支？以后这些买卖，都归皇家事务部管，陈敢你帮朕好好打点。还有，你快吩咐工匠们把纸张做好点。下来，朕还要教你们如何印刷书籍呢。”
陈敢奇道：“何为印刷？”
扶苏摆摆手：“详情今晚朕再写给你。你先退下罢。”
陈敢领命去了。
蒙敏道：“陛下，这张纸便送给臣妾吧。”
扶苏道：“好啊。不过，你要用来干什么？”
蒙敏笑道：“臣妾要让韩冰妹妹为这首诗谱上曲子，传唱天下。”
扶苏一惊：她怎么知道这是一首词，就是用来唱的？
远远望见杭县城墙的时候，白衣听到了喊杀声。
斥侯来报：“白校尉，前方城门外李信大将军大部队正陆续退入城中，断后部队与楚军激战。”
白衣心想：我们抄小路走，果然比大部队晚到了。略一沉吟，掉转马头，鼓起丹田之力向着士兵喊道：“将士们，前方就是杭县，李信大将军正在与敌军交战。我们从后方夹击敌军，一鼓作气把蒙上将军护送进城！”
蒙恬的三千卫兵齐喊：“诺！”组成锥形阵，把蒙恬护在中心，往楚军后方杀去。
三方都是疲惫至极。蒙恬的三千卫兵算是精兵中的精兵，因而勉强占了上风，再加上白衣奋力在阵前疯狂开路，整个阵形很快切入到敌军中去，楚军一时大乱，李信部队趁机发起一轮冲击，很快地，楚军阵形便被冲散了。
白衣带着卫兵冲到李信面前：“李将军，我们来迟了。”
李信大声问道：“蒙将军如何了！？”
白衣道：“在阵中。”
李信点头：“那就好，快护送蒙将军入城。”
白衣转头大喊：“三千卫兵听令，从速护送蒙将军入城。”对李信道：“李将军也请入城，白衣负责断后！”
李信赞赏地看着白衣，道：“我与你一起断后！夏侯，你先带领将士们入城！”
在城上弩箭的掩护下，白衣最后一个入城。城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支撑了白衣二十几个时辰的那一口气突然消失，整个人一下子就颓丧下来。
看到城墙角下有一大草堆，白衣勉强提缰拉着战马踉跄着轻驰过去，接着直接从马上摔下，掉在草堆上，顿时睡死过去，还微微打起呼噜来。
李信见状，想笑，但已经累得笑不出来了，道：“拿些衣物为白衣盖上，让他就此睡去，不要打扰。”
问过前来复命的蒙恬亲兵队长一路来的情况，李信又问道：“一路上，白校尉又立下不少军功了吧？”
亲兵队长回道：“有几个兄弟打起精神帮白校尉数过了，一路杀死杀伤敌军二百七十八名，估计这个数字白校尉自己都不知道。”
李信点头：“刚才在城门外那一个多时辰的激战，白校尉至少又杀伤一百余人。真乃战神也！”
白衣是被城外的喊杀声吵醒的。起身一看，太阳当空高照，竟已是中午，自己已经昏睡了近五个时辰。抓过身边一个士兵问：“城外怎么回事？”
士兵答道：“樊校尉带领上万士兵来到城外，夏侯校尉前去接应了。”
白衣牵过身边的骏马，正想翻身上去，突然一阵头昏眼花，士兵忙一把扶住，道：“白校尉你已经两天两夜滴水未进，还是先吃点东西吧。”说着让人送上水和干粮。
白衣忙接过，喝下一大口水，抓起一块大饼猛嚼，一时堵在胸口咽不下去，狠捶两拳，才缓过劲来，暗骂一句。远远看见李信，忙翻身上马，一边喝水嚼饼一边驰去，近到身前含糊不清地道：“李将军，白衣已休息好了，请准我出战。”
李信看着一手执枪一手拿着大饼在吃的白衣，想笑，又笑不出来。
白衣急道：“李将军！”
李信沉吟道：“好吧，命白衣带领五千名将士前往接应樊哙。”
白衣猛喝两口水，把水袋挂在马鞍上，将剩下的三块大饼往怀里一塞，大呼：“白衣领命！将士们，随我冲啊！”
冲锋厮杀之余，白衣还不忘嚼上一两口大饼，这次就顾不上戴面具了，却让楚兵更感恐惧：这是谁？好像就是以前那个戴面具的杀神？这家伙好厉害啊，一边打架一边吃东西还显得这么从容自信，简直不是人，是神啊！
生力将军白衣带着五千生力军把樊哙夏侯婴给接应回来了。
樊哙浑身是伤口，还少了一只耳朵，见了白衣话也不说，指指着白衣的嘴，伸出手。白衣会意，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一块大饼递上。樊哙猛嚼之下当然也被噎到了，白衣提枪用枪尾在他胸口重重戳了两下，樊哙缓劲之余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回到城中，白衣见到李信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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