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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芳兄弟传》第十七节 知遇恩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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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日头照到了正当午,奔驰了一夜半天的苍山和石头终于远远看到了三万播州军营寨的外围边防,远看去,密密匝匝的白色帐篷将整个渝州包了个水泄不通,而且据说三万益州道的兵马也被围在城内,是被阿扣的军队有意放进城的,进去后合拢包围圈就出不来了。

苍山想到这里就头痛,益州道节度使马旒成是太平公主的夫家亲戚不假,靠了点裙带关系,可好歹也是钦点的地方大员,怎么能这么蠢?关键是怎么能这么孱弱?以为把兵马调进去护住自己就行,现在出不来了粮食又紧又来求救。

苍山跑得又累又渴又饿,看看石头,一样是嘴唇干裂直喘气。这一夜半天跑的,鞭不离手,人不离鞍,干龙犄卫就是这么个苦差事。但是想到临走前杨益远的期盼和托付,想到这次如果调解成功,能少死多少人,少花多少军耗,苍山还是觉得精神头又重回到了身上。用叶承公的话来说,你呀,确实适合干这个,就是这吃苦受累的命。

“怎么样,德隆,跟着你段叔总有好差事吧。”苍山笑了笑,半认真半开玩笑,叫着石头的大名。

“拉倒吧,段叔,你以后有事少找我。我见你一次倒霉一次。”石头累得直喘气。

“你师父给你起的什么好名字,石德隆咚呛的。”苍山忽然觉得很顺嘴,反正不损两句他就活不下去。

“呛?呛。。。”石头正想说“呛死你”,还没说出来,他这个小混哪有苍山这个老混反应快。

“小心呛着你!”苍山马上抢白他:“你小子少跟我耍贫嘴,段叔我在凉州街头跟人耍嘴皮子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记着,一会儿见到了马旒成,你什么话也别说,我说你是谁就是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记住没有?”苍山说着沉着脸扫了他一眼。

石头心静了一下,在马上坐了坐正:“你放心,我听你的。”

半个时辰后,播州军的中军帅帐前迎来了段苍山和石头这两个客人。两人跟着传令兵才走到帐外三丈远,帐前两边站立的二十个带刀侍卫忽然齐刷刷拔出厚刃大横刀,但听?啷啷一片声响,刀两两相架,在苍山和石头的脸前架出一个刀阵。

“请吧。”传令兵一抬手。

苍山气得冷笑,这是要我们弯着腰进去啊,杨阿扣,你这还做三万大军的领袖,难怪你嫁不出去,你男人不被你吓死,也要被你气死。

苍山伸手入怀,抽出一个黄纸红框的信封,上面险峻劲折地写着几个黑字“阿扣妹亲启”。

“这是杨司主写给姑娘的亲笔信,是不是要杨司主的信低着头进去?”苍山朗声高问,举着信就向刀丛直走过去。

刀没动,苍山举信在刀丛前也不动,目光逼视着大帐,僵持了片刻,帐内传出女侍卫清朗的声音:“帐外侍卫不得无礼!请段大人进来!”

苍山虽然在心中戏弄了阿扣两句,但到底有些忐忑。对他来说,最麻烦的就是这个姑娘,简而言之,最麻烦的就是女人。如果不是和绣奴有了孩子,他就不会变得象现在这样时时揪心,一想起远在遵义的绣奴,他就恨空长了七尺男儿身却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如果不是喜欢乐娘,就不会每次见到她与杨益远会面,他都头痛欲裂,受尽煎熬。可是乐娘毕竟没正眼瞧过他一眼,若是把她惹急了,她眼中流露的深深疏冷和鄙视更会刺伤他的心。及至这个姑娘,那更是象六月赫章的天,阴晴随时变换,才见她面颊红润、巧笑倩兮,不过才过了一刻钟,苍山话都没跟她说一句,大概也就是因为话都没说一句,她突然就电闪雷鸣,偶尔再来个暴雨倾盆。苍山是真怕了她了,连气都不敢跟她生,能三天不见她就象过节一样。

可是这回自己一遭难,每次一醒来,阿扣的眼泪就把他淹了。不是没见过阿扣哭,但绝对没见过她为自己哭,第一次见,他以为阿扣辣椒吃多了,第二次以为她呛着了,第三次彻底不明白了,第四次听说她去求杨益远停车,当时苍山已经昏昏醒醒,真的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绣奴已被送回遵义,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若就这样走了,当真凄凉,谁知恰在这个时候,阿扣陪了他一路,护了他一路,为他求了一路。阿扣的每一滴眼泪都慢慢流进了他心间,苦涩而又甘甜。当他在车上最后一次醒来时,阿扣蜷在他身边睡着了,脸轻轻靠着他的肩,两腮因为倦极而通红,睡着了还不安稳,似乎时时都会惊醒,两手抓着他的胳膊,抓得是那样紧,生怕他走了,千万不要在我的睡梦中就这样走了。

那一刻,苍山被感动了。回想起五年中的种种,才深感自己迟钝。也是,龙犄卫什么都教,偏偏没教男女的情牵梦萦。苍山什么都敢想敢做,偏偏不敢与女子心心相印。他极混蛋地把乐娘送到杨益远手中,又极混蛋地对绣奴只占不娶,不用给自己找什么理由,他就是、就是要游离于深情之外。

难道五年来阿扣都不曾对他秋波送情?还是没有燕语莺声?这么青春待放的一个娇美女子,对他暧昧过,流连过,失望过,绝望过,时光走过了五年,难道聪明如苍山,真的就不曾觉察过?但他是那么成功地告诉自己,我什么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因为一旦真的进入了杨益远的家庭,作为他的妹夫,有朝一日若还是绝了他的后路,他该是多么地卑鄙!这等卑鄙,想一想苍山都要不寒而栗。所以,还是算了吧,注定的无缘。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是什么让他们还是在离别前动了心意?

此刻苍山虽说是肩负使命而来,走得气宇轩昂,又被阿扣的刀阵一气,但他明白阿扣的心,杨霭的厄运实由他“助”了一臂之力,虽然这份仇恨加到他头上实在很冤,可他经历的有冤无处申不是一次两次,早已习惯。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进得帐里,一眼看到帅案后端坐的阿扣,金丝盔甲,火红瓒缨,帅品英姿,只是那副姣容煞白,星光般闪亮的双眸凝望着自己,几许怒气,几许恨意,却也掩不住那一缕劫后期盼,和一泓今生莫忘的爱。

苍山呈上杨益远的信,始终微低着眼帘,站在当地。就听旁座上的黄铁制一声大吼:“罪人段苍山,见了姑娘为何不跪?”

苍山没有吱声,好象什么也没听见。

“来人,教他跪!”黄铁制早已对他咬牙切齿。

立刻两个黑衣壮吏手持红木棍就冲了上来,就要挥棍扫向苍山的膝弯。

“谁敢!”石头一声怒喝,“呛啷”刀已出鞘。

苍山还是没出声。阿扣抬眼瞟了一眼台下,挥了挥手,两个壮吏收棍弯腰退了出去。

“姑娘,”苍山看阿扣已将信看的差不多了:“这次在下来之前,杨司主叮嘱了一些话,要在下当面带给姑娘。还请姑娘屏退闲杂人等,在下才好开言。”

“姑娘如何能信你?”黄铁制又抢着说。

阿扣不满地瞟了黄铁制一眼,但她心中又何尝不有此疑问?

“信不信不在我,”苍山还是平心静气,却是只看着阿扣:“而在局势。如果姑娘不怕担上造反之名,就只管围城破城,只怕城破之日,少司主救出来了,播州杨家也就完了。司主的信就摆在这里,姑娘还怕我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吗?”

阿扣一双黑珍珠般的眸子盯着苍山,静静听他说完,杨益远信上确叫她多与苍山商议,此次事关重大,错一步杨家粉身碎骨,可不做又舍不得杨霭,咽不下这口气。杨益远虽痛恨苍山的欺骗,但冷静下来想想也知他是为朝廷做事,尤其自己毒打了他,却始终感觉不到他有任何怨恨,面对这份胸襟和情义,杨益远不能不感动,更何况现在是生死存亡之秋,阿扣太年轻,黄铁制又从来偏居一隅,若说起见多识广,与中原官员打交道的本事,还是要靠段苍山,何况这个人身上总有一股让人愿意相信的气质。

阿扣想着哥哥的话,又捏了捏那两页薄薄的信纸,终于转脸道:“黄大人你先下去休息吧。稍后再请你来议事。”

“什么?难道我倒成了闲杂人等了?”黄铁制“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声调高了上去。没有他,阿扣统领得了三万军?

“黄大人,请吧。”阿扣的声音低了下来,非常坚决。

黄铁制一噎,心想,好,你还靠那个段苍山是吧,真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叫你们全家都输得倾家荡产!想毕,恨了一声,略一叉手就走了出去。阿扣两眼冒火地看着他的背影,真是主弱臣强被人欺。

阿扣收回了眼中的怒火,低眼平静了一下,才抬起来看着苍山,却正碰到苍山关切关注的目光,阿扣象被烫了一下,忙又低下眼,轻声吩咐身边的女侍卫道:“段大人一行辛苦了,绿竹你去备些食水来。”

“是!”绿竹躬了躬身就退了出去。

苍山确实饿了,方才精力集中没觉得,此刻被阿扣一说还真饿得很,心里不由淌过一丝暖流,唇边浮起一抹微笑,向阿扣点了点头:“多谢姑娘体念,在下的下属是辛苦了。石将军,你随姑娘的侍卫去用些点心吧,一会儿再回来。”

“段将军,我。。。。。。”。石头心想“连我都算闲杂人等啊”。

“去吧。”苍山声音低沉而柔和,好象真的只是关心他是不是饿了。

石头觉得有点蹊跷,但还是低头叉手,朗声立回:“是!”说完跟着绿竹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阿扣走出帅案,但见她亮铜金丝软甲罩身,雪白的宽腿布裤塞在一双白革镶金佩的战靴里,好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帅!金色的亮铜盔和红簪缨衬得她原本雪白的容颜更加柔嫩皎洁,深黑的秀眉,幽亮的眼眸,双唇如樱桃般红润,整个人儿都在铠甲的映衬下更加明媚动人。

苍山办公事时一向稳重严肃,全神贯注,更何况此时担心着杨蔼的安危和杨家的命运前途,心事沉重,本该无暇他顾,但眼看着阿扣走过来,就是有些莫名的紧张。苍山突然想,回去应该建议老师,给龙犄卫加上一课,就叫“怎样嬉笑人生”。

他想的还挺美,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阿扣走得越近,他越紧张,越想装得无所谓,反而越不自在,汗都快下来了,突然听见阿扣非常沉稳几近冷淡的声音:“段大人请坐吧。”说着伸出玉葱般的手指拈起小几上翻扣的茶碗,倒上满满一碗浅碧色的凉茶,端到苍山面前,面色沉静而又冷然,和面对他受难时的肝肠寸断已是天壤之别。

苍山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心道:“我的妈呀,谢谢你姑奶奶。你就这样,离我远点最好。”心里一放松,整个人都活了起来。他是来干什么的?他是代表讨逆平南大军的监军前来做调节的人,重任在肩,一肚子的话要说,咕咚咚几口把茶灌下去,茶碗往几案上一墩,喘了口气,阿扣已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神情肃穆,朱唇轻抿。

这次谈话时间并不长,苍山早已和叶承公、狄公、杨益远几人商量妥当,而对于阿扣来说,只要能救出杨霭,又不为杨家招致谋反罪名,则一切足以。

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石头随着苍山来到偏帐,看见帐中的皮毛坐蓐上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石青色长衫衣裤,还有个药匣放在旁边。苍山回过脸来歉意而温情地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德隆,段叔有件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叔您只管说。”石头隐隐有点不安。苍山什么时候对他这么温柔过?

“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苍山低头微笑:“这是一身播州军中军医的衣裳,你穿上背上药箱给我看看。”

“让我装军医啊,我当什么事呢。”石头松了口气,心说“叔你就能吓人,你不知道你太温柔了能把人吓死的?”

石头换上了石青色的衣衫,长短正好,还戴上了个方布帽,将药箱一背,别看衣服没什么棱角,可穿在身形挺拔的石头身上,一样青春飘逸,英姿飒爽。

苍山前看后看,带着种捉摸不定的表情,笑道:“你别说,小伙儿还真是俊!就是太年轻了点,太俊了点,这样不行。”

“段叔您别夸我了,您骂我没关系,您夸我我害怕,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石头说着挺了挺腰:“石头是国家的人,该做的事会去做的。”

苍山抬起眼来,认真地看了石头一眼,瞳仁中亮光一闪。举起拳头捶了捶石头的肩:“真长大了,是副将了。叔是有事要跟你说,你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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