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从狄公的帅帐中退出来,低着头走着。林少清巡营回来,对面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
方才就是他力荐李元芳前去迎护青羽公主,本来狄公只点了关山,因为轻骑快马顶多带100骑,狄公不想损伤大将,也为了让元芳避战。但偏巧来见狄公的苍山听到一切,他的脑中闪现一个主意,那个主意其实就是青羽的目的,只不过青羽敢想,他不敢想,却敢做,狄公采纳了他的建议,元芳也已出战,苍山只觉对不起元芳,才刚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这才一转脸就把他给“卖”了。
苍山就这么心情烦躁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觉走到石头的军帐前,这才想起忘了跟林少清说要人的事。不管了,一挑帐帘,看见石头正解下腰间佩刀要就寝,苍山三脚两步上前一把抓起刀塞他手里,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哎,段叔,你要去哪?”石头被他拉得踉踉跄跄的,直喊。
“别喊,我禀过叶监军了,你跟我去渝州。”苍山声音低沉。
“去就去,你拉我干嘛?”石头挣扎,他真是连师父都不怕,就怕这个老段,当初刚能开口,就被段苍山逼着叫叔,否则就一巴掌打上来,谁叫段苍山救过他的命,他就总是矮了半截,只好乖乖听话。如今都当副将了,老段还来欺负他,他也没法。
苍山甩了石头的胳膊,一句话也不说,快步来到马厩前,命人牵出自己和石副将的马,翻身上去,打马扬鞭,就向着漆黑的夜色冲了进去。石头也感到事不寻常,赶紧紧随其后,一个龙犄卫,一个剑南副将,并不是随意的权力搭配,十七岁的石头在夜风中高度清醒而兴奋,等着迎接充满挑战的任务。
此时此刻,在大娄山下的一户农家小院里,静悄悄的,鸡鸭都已归笼,女主人桂巧洗净了双手,回卧房端起针线簸,又拿起个小肚兜,向东屋走来。两日前他们家里来了两个奇怪的客人,一副才经过天灾**,在鬼门关前转过一遭又回来的样子,形容虽然褴褛破烂,却还是难掩那眉间眼角的英气。他们似乎是一对夫妻,说是走山路被劫了道,女人受了重伤,男人有要紧事要先走,请求这家主人容留女人在这里养伤,给的竟不是银子,而是一颗金子。桂巧哪里敢要他的金子,慌忙地推,农家有什么贵重东西供应,不过是口吃的,但他却硬要放下,又与自己的妻子说了一回话便走了。
桂巧几个月前才做了寡妇,家里还有些田产,一个五岁的儿子,还有个遗腹子,如今胎儿都四个月了,桂巧抚了抚发酸的腰,心里惦记着东屋里那个受伤的女子,便拿着针线来看她。
桂巧走进来时,看到那女子弓着身面朝里躺着,桂巧只当她伤重体弱,走上前来声音温暖地问:“妹子,你可好些了?”
如燕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冷汗细密,还是勉强笑了笑:“劳姐姐惦记,我、我还好。”
桂巧看她捂着腹部,脸色比白天更差。“妹子你好象不大好的样子,哪里特别疼,告诉阿姐。”
“我、我没事。”如燕刚强惯了,如果此刻元芳在侧,她还会说,但面对着孤单一个人的大嫂,她不想太麻烦了人家。
“妹子啊,这女人家的身子骨可不能大意了。你肚子这般疼,可不要有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如燕口中虽说着,但听到桂巧的话,心里也不免一惊。她才新婚不过一个多月,哪里懂得许多,只是隐隐觉得不好。想想元芳生死未卜,自己虽然心焦却又说不得,眼中不仅盈上泪来。
“哎呀,妹子你别哭啊。阿姐知道你出门在外的不容易。即是疼得这般厉害,阿姐这就去给你找郎中。”桂巧说着就站起身。
“阿姐你别去。”如燕一把抓住她:“这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儿找?”
“昨天这村里才来了一个走方郎中,说不定手艺比咱们村里这野郎中强些,我给你请去,就住这村东边,不远。”
“阿姐我和你一起去。”如燕说着就挣扎着起来,下了地腰弯着直不起来。
“妹子你快躺着,你这样倒在路上可怎么好!”桂巧说着硬将如燕按躺下,一边将被子扯来给她盖上,又叮嘱了两句,就挺着肚子走了出去。
夜空中无数的繁星在闪亮,如玉一般的月亮静静地挂在空中,照亮着桂巧的路。
桂巧提着个昏暗的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村里黑静得?人,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吓得桂巧心突突乱跳,以前丈夫在时何用她走夜路,想想如今孤单一人,桂巧不禁伤心,再想想家中那个受伤的妹子,丈夫不知何事走得那么急,也顾不到她,竟将她一人留在这荒野小村里,伤重还无人说,也是苦啊。桂巧又为如燕叹息一回。好容易到了走方郎中留宿的阿贵家门口,桂巧才松了口气。
当郎中掮着药箱终于来到如燕的榻前时,如燕正在被剧烈的腹痛折磨地苦苦挣扎。
郎中忙抓过她的手腕号脉,一时喜一时忧,蹙着眉头点了点头,挥笔疾书下一剂方子,又照着方子在药箱中称了药,就让桂巧快去煎了来。
“先生,我这到底是什么伤病?”如燕伏在榻边,挣扎着问。
郎中略沉吟了一下。“夫人您这是有喜了!但在下却不敢恭喜,实在夫人的伤势过重,幸得救治的还及时,若再晚些,这孩子一定保不住了。但愿夫人的身体够强健,服下汤药后能够挺过这一关。”
虽然郎中说得尽量保守,以免万一孩子失掉,病人承受不起,但一股巨大的惊喜还是立刻淹没了如燕的心,孩子啊,她和元芳的孩子,竟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他还是那么的小,但他就是一个小小的人啊,一股浓浓的母爱霎时溢满如燕的心怀,喜极而泣的泪水涌了出来,元芳,元芳你知道吗?你的孩子,他已经来了,他在这里,你要做父亲了。。。。。。
大溪口城头下,只见李元倾骑在一匹鬃毛乱炸的大黑马上,马身黑亮如缎,马头高挺,配的是金环銮铃明黄鞍,一身紧身黑衣,黑色的披风大红的衬里,夜风一吹,袖带飘扬,端的是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更兼高贵洒落,真是卿本该是皇室英豪定边将军。
青羽看在眼中,心里也难抑一丝爱慕,怎奈何,你出卖国门,我李融儿便是一介民女也不能装做看不见。元倾,我本爱你,但如今这感情已来的复杂,你不惜挑起国难,我就与你分道扬镳,即使与你战场厮杀,也在所不惜!
元芳站在青羽之后,看着元倾骑马出来,四目相对,真是悲喜交集。孤峰岭前一别,若不是元倾塞给他的那个小锦囊里装着解药,解了化解他们内力的化魂散,他们哪里还有功力对付得了三次伏击?还有那锦囊中的金粒子也放得如此体贴,使他们避免出山后囊中羞涩,可以一路比较平安顺利地各奔前程。
作为兄弟,彼此做尽,只可惜,你我都是马上将帅,万人领军,走了敌对的道路,就必要沙场搏击。今日我给青羽掠阵,不会手软,我们的兵力处于弱势,伤不了你更杀不了你,青羽只是要予你一迎头痛击,让你明白你的错误之深连至亲的人都不惜以命相阻,你能不能悔悟?你虽走不回来时路,但若能悬崖勒马,兄长依旧爱你,你便是在世人前十恶不赦,但哥哥懂你,你永远都是哥哥最亲爱的兄弟。
元倾看着面前的青羽和兄长,手中一柄刀直似有千斤重,怎么到了今日竟要同时面对两位至亲,你们就这么恨我?我从别人那里传承下仇恨,又把它带给你们,我体味到的为何这么苦?可再苦我也要挺住,既然我生为男人,便注定刀折腰也不能折!
“看刀!”如一股黑旋风般,元倾飞马已至近前,闪亮而沉重的刀锋带着“呜”的风声横扫向青羽的前胸,青羽向后一仰贴近马背,两腿一夹马肚,马蹿向前,交错间,青羽已闪身而起,剑反削至后心,都是流星般快的速度,一黑一白两马迅速回圈,盘旋转绕,呛啷之声不绝于耳,刀光剑花漫天。元倾用刀如巍峨昆仑深雪沉,青羽使剑是仙子散花天网恢,一雄浑一精绝,一深厚一迅捷,各尽平生所长,直打得寒气四荡惊心魄,热血激扬哭鬼神。
元芳看在眼里,心中如钝刀慢割般的痛。曾亲眼看见元倾守在青羽伤榻旁撕心欲裂,也知道他的手为何受伤,那是为了托住青羽而不惜手骨齐断。这该是多矛盾的一颗心,多深的一份情,又才会促成此刻元倾的表现。如此快捷的身法,别人看不出,可逃不过元芳的眼。元倾的刀看似又狠又重,可从来实中藏虚,力道收发在心,万一一招青羽接不住,也不至受重伤。而青羽却是拼上了全力,一来她武功本就不如元倾,二来也是她的目的,她不惜以劣势相拼,就是要让元倾明白她的决心,即便你一朝面南背北,也是亲人散尽,你就算今天杀了我,也无法回避我对你的做法有多么不齿!
转眼五十余招过去,元倾也早感到青羽的招招狠辣不留情,虽未伤身却已伤心,看到青羽已有些娇喘,汗珠都已逼出,心里怜她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再战下去只怕创伤要崩发,一咬牙看她回剑稍慢,狠狠一刀拍上她的剑身,旋即削她握剑的手,只想她吃力又来不及缩手,丢剑便罢,谁知青羽那么倔,宁死不丢剑,为了避开元倾随后的反削,反而冒险后撤,硬生生接了他的全力,大力冲击胸口,只听“噗”的一声,一股血瀑从青羽的口中喷出来,染红了雪白的马鬃。这一下元倾心痛得象被锥子狠狠扎了一般,你怎么那么倔,我真的就那么招你恨吗?
元芳心里也剧痛,却顾不得那么多,用力一夹马肚,那枣红汗血马受痛,唏溜一声就蹿了出去,元芳一扣刀柄机簧,刀头如利箭般射出,手腕运力一横,刀锋向着元倾的脖颈就劈去。
元倾本能地侧身躲过,在马上一晃,几乎坐不稳,兄长你怎么也下手那么狠?难道我真的再也不见容于你们?真的不见容于天下?
元倾的年纪不算很轻,却与元芳和青羽的阅历都没法比,从小受到的教养更是天差地别。他非不讲道理之人,更非残忍嗜杀之辈,但从小就这么一点一点长大了,被灌满仇恨,灌满弱肉强食的道理,何曾想过什么民族大义、民生国计。今日被青羽痛骂,心中何尝不震动,却是没时间思考,只能硬着头皮前来应战。这下本来就有些心虚,又被青羽和元芳连番下狠手猛攻,心伤意乱,连出破绽,几次险险被元芳砍削到,只剩了招架之力。
路为宏在城头命令鸣金收兵,铜锣敲起,声声催他后退,元倾突然后悔,他本一心想抓住青羽和元芳,将他们留在身边,他自会着意保护,可现在却全无了自信,只觉气馁,想到这两人若被抓,便觉他们的性命将难保,因此不肯后退,本要佯败,现在却是真败也不肯,只是勉力支撑。
但见一红一黑两马盘旋,元倾一边招架一边急声道:“你快带青羽走,门后有埋伏!”
元芳一挥刀,斫向元倾肩头,厉声吼道:“你要么跟我走,要么杀了我!为兄不会让你再继续伤民害国!”
元倾本已心虚,又一番好意要元芳走,却被元芳兜头再骂,忽然气恼冲上头顶,也吼了回来:“我就是不肖,不入你们的眼,你们都是大仁大义,我就是要一条道走到底,走给你们看!”说着一刀上挑肩筋、一刀下劈大顶、一刀横削肋下,攻势顿时凶狠了许多。
元芳丝毫不让他,尽使平生所学,一柄寒刀似冬风卷残叶,浑身内力如浪涛滚滚来,元倾招架了几下真向后退去。
“兄长,别追了!”青羽被孙玉林护在后面,看看元芳离城门太近,提尽力气叫道。
元芳心中一震,青羽从未叫过他兄长,今日与元倾拼死对阵,受了重伤,却叫起了他“兄长”,她与元倾看来真是恩仇虽分明,心意永生牵。
元倾也听得心内一抖,青羽,难道你还愿做我的妻子?
元倾的心软了一下,马一迟滞,却听城头一声厉喊“击鼓、放箭”!顿时鼓声隆隆,城头飞下流矢千万支,直射向大周的一百轻骑和青羽,又听“吱呀呀”一阵巨响,城门大开,一片明盔亮甲手持丈八陌刀的精兵奔涌而出,元倾的一百骑兵立时向两翼散开,陌刀兵冲向大周骑兵,挥舞着别称“断马剑”的长刀,冲击骑兵,同时路李骑兵从两翼包抄,力图收围合拢,将大周骑兵包于圈中,斩杀殆尽,最终生擒李元芳和青羽公主!
元芳自从认同了青羽的心思目的,就早已想好只怕今日要战死城下。元倾,来吧,我与青羽都是你的至亲,今日既与你会于沙场,就绝不后退,拼着一腔热血溅黄沙,也不会让出你将以白骨铺就的帝王路,如果我们的鲜血都不能唤醒你的良知,为兄宁以一死谢黎民、谢天下!
鲜血染红了银白的铠甲,大红的战袍因为太多的飞血而沉重,元倾已减慢了进攻,大批的陌刀兵混战在周围,被元芳的钢刀所杀,倒下了一片又一片,但终究寡不敌众,大周骑兵死伤惨重,路李骑兵已合围成功,整个战团一再向城中裹挟而去。青羽在孙玉林的保护下,虽未被擒,但也跟着被卷向城中而去。
就在这危急之时,只听远处喊杀声震天,烟尘滚滚,黑夜中看不清有多少人,前面大概一百骑兵,后面还有上千步兵飞跑而来,为首一将银盔银甲白战袍,手持三尺青锋,弓身骑如飞,身后的骑兵手举横刀,肩背强弩硬弓,三十支利箭插箭囊,轻盔短甲,飞马如风,步兵稍微拉开距离,个个手举长枪,上千脚步一齐奔跑,震地动天,齐声喊杀声如惊雷!
原来是狄公派林少清带领的援兵到了。路为宏一看吃了一惊,黑夜之中怕有埋伏,对方的大军亦人多势众,还不知会有怎样的掩杀,连忙命鸣金收兵,元倾到底没下狠手,最后的时刻没有对元芳趁乱猛攻,而是收束住士兵退回了城内。
城门匆匆关上。林少清的军队赶到时,将还来不及退的路李叛军斩杀一尽。
少清一眼看到满身血染的元芳,也不知他是否受伤,但见他双眼微红,挺身坐于马上,鲜血顺着钢刀的血槽向下流。少清带马上前,在元芳面前拱手道:“李将军,末将奉狄大帅之命,前来增援将军,所带兵士不多,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这就护送公主回营吧。”
元芳默默点头,与少清一起收兵回营。一路上元芳都沉默不语,走到半路才想起青羽来,看她时,只见她已被孙保母抱到了自己的马上,将她搂在怀中。青羽的小脑袋耷拉着,看来伤得不轻。
回到营中后,元芳向狄公和叶承公呈报已毕,走过安置青羽的帐前,虽觉有些不便,但终究放心不下,还是在帐外报名而入。进去看到孙玉林坐在矮榻前,半俯身搂着青羽,眼角还有泪痕。
元芳见青羽似乎是睡去了,轻声问:“公主怎么样?”
孙保母声音发颤地叹了一声,轻轻抚着青羽的头发:“她刚才一直哭,我劝都劝不住。”
作者题外话:前几天新浪特别和俺过不去,怎么贴也贴不上,木办法,又让大家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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