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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芳兄弟传》第六十节 真心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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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孟府土堡那座阴冷潮湿、充满血腥和凛冽冷水味的地牢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生与死、意志与胆气的较量。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一个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一个是必须俯身就命的下属;一个心怀异志生怕机密泄露,一个却偏偏以掌握他的机密为职责;一个虽为司主堪比兄长,一个身为僚属心如兄弟。他们多少次同谋略共行动,推行新政、镇住豪强,将个播州治理得繁华鼎盛、人民安居,可如今竟一朝翻脸,再无情谊可言!

杨益远是心焦如焚、心痛似锥。卧薪尝胆了廿三载,精心筹划、充足准备,为此不惜日夜操劳、狠毒处先是授意贪污,后又杀人夺财,费尽心机,如今眼看大志得酬,却惊闻动作早被朝廷的军队得知!叫他如何不震怒,不心痛,但是最心痛的莫过于这机密的泄漏源于他的亲信!

段苍山是咬牙忍耐、意志难屈。一连串的事件使他再难修补招架,在他彻底暴露前保住了乐娘,也值了,段威、段恒他都已派走,身边一人不留,了无牵挂,跟他的人他都对得起了,该尽的职责也都尽到,再无遗憾,今日就是死在这个刑室里,他也可瞑目。

为了欺骗杨益远他已经负疚太久,今天就让这个司主、这个兄长出了这口气,胸膛里这颗心反而放下了。人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得忐忑不安,连死前都没有一个安稳的心境,死后越发要遁入混妄,灵魂无所依托。这下好了,死得虽然身痛,却心安,这对于苍山反而是一种向往。

一条冰冷锋利的牛皮鞭呼啸着划过胸前,火辣辣的好象撕扯下了一长条皮肤,鞭痕下与心脏仅隔着数寸之遥,苍山痛得几乎停止呼吸,浑身都不自主地绷紧,已经记不清是第几鞭,打了多久,只知道拳头已经没有力气攥紧,头已经没有力气抬起。

曾经少年时在街头打架,不管身上落多少拳头,只要身下的那个人认输;曾经孤身在山中打猎,几乎死在猛兽爪下,爬不尽下山的路;曾经与青锋社的热血男儿一起抵御突厥,敌人是快马弯刀,他们不过是猎刀木矛,竟然也学会了构筑工事、挖凿陷阱,屡屡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突厥竟也大半年不敢来犯。

多少次都没有死,也许今天真要死在这曾亲如兄长的司主手里,那也值了,为国尽了力、为职尽了责、为情还了债,苍山心中了无恨。

一阵灼热的烫烧焦了皮肤,糊味带着青烟升起,极痛推着一股疯狂的浪就要冲破喉咙,苍山紧紧地压着,硬是将那一声喊压了下去。意识已不大清楚,眼前一片漆黑。是不是进入了夜晚,那无尽的长夜,可以休息了,已经累的太久,放下吧,还有什么可以牵挂?

他的老师,让他心疼,十数年来教他予他的太多,今生再难报答,唯有将这份师恩永藏心间;他唯一喜爱过的乐娘,却从不曾知晓他心中的那片温柔,他是以在那片温柔上划过多少刀为代价,才度过这日日夜夜,清醒地完成他的职责?深爱他的绣奴是那么纯净可爱,他死后她会哭吧?哭一哭也就好了,还是会嫁人的;父母已在那边等他,苍山仿佛已看到了一片光,父母都站在那里对着他微笑,儿子就来了,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子不容易,不孝了,父母原谅吧。

苍山的脸早已惨白,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着牙关,豆大的冷汗淌满脸。杨益远在极度紧张中连半点叫声都听不到,憋得要发疯。用刑人和受刑人之间也是一场意志的较量,用刑的人蓄满了气势,用尽心机和手段,竟就是压不垮面前这个受尽辛苦的人,叫他这一腔气势向何处发?倒憋在胸口,才真真是肝火上升,气得头剧痛,手直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抑住,否则早已全无仪态地跳了起来,那才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眼看苍山已经快挺不住,过于疲劳再加上此刻重伤累累的身体仅靠顽强的意志维持着一点点清醒。

“把绣奴拖进来!”杨益远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声大叫。今早才得到的一个消息让他突然发觉这个女奴原来这么重要。

绣奴被两个红衣奴仆抓着胳膊押了进来。那双原本如梅花鹿一样的大眼睛此刻惊慌地扑闪着,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益远走过去,托起苍山的下巴,皱着眉,眯着眼,看了看他紧闭的双眼,微皱的眉头,又看看他下巴上的血迹,浑身的鞭痕和烧焦的皮肉,长时间紧张的心里竟突然泛起一阵心疼。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使他突然触痛地想到以前苍山的种种好。苍山确实无数次辛劳地为他办事、分忧解愁,也曾在一次狩猎中,他们两人远离队伍,误入深林,当一只猛虎扑来时,他挡在自己身前。他是个奸细,却是一个在生命危急关头救过他命的奸细。

杨益远心疼、心酸,却又为自己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心软气恼不已。

“司主,”苍山的声音轻微而干裂,缓缓睁开的眼中只有不屈的光:“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不要把女人搅进来。。。没意思。”

“好,说的对!”杨益远一时间没能马上收住眼里的痛楚,却让声音硬了起来:“就是不知道她肚子里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苍山吃了一惊,眼睛猛地一睁,瞳仁深处射出一束生命的光芒,看到绣奴在拼命地挣扎,听到她在哭叫“格萨”。难道这是真的?

“放心,绣奴肚子里的一定是你的孩子。从你要了她,我就绝不允许别人碰她。你就算自己不想活命,总想留下个后代吧。”

苍山的呼吸渐渐粗重,却又终于平复下来。眼神变得柔和而灿烂,冷笑却又浮上嘴角:“我的死活。。。都只是司主的一句话,更别说她了。”说完又再注视了绣奴一眼,唇角的笑容渐渐变暖,便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理睬杨益远的意思。

“把她绑起来,开膛剖肚!”杨益远气得高声大叫。音量之高,不象是只为了叫人,更象是在为自己壮胆。不是没处置过奴隶,但是要杀了苍山的孩子,他还真需要勇气。这是侍侯了自己五年,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几乎亲如兄弟的下属,一朝翻脸,但是只要是人又怎可能把过往都忘记?

绣奴被紧紧绑在了柱子上,行刑手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尖刀,杀气逼人。

绣奴倒不哭了,看着不远处两手被吊绑着的苍山,虽然他低着头,遍体鳞伤,一动不动,都不曾抬头看过她一眼,但浑身竟散发出一股镇定的力量,让绣奴安静、安心,今生得遇这个男人,能认他做主人,绣奴心满意足了,即便今日就是死了又怎么样?可以和他、和孩子死在一起,好象一家人一样。绣奴突然觉得自己好似他的妻子一般,因为他只有这一个孩子啊,难道她不象他的妻子吗?那还有什么可求?

绣奴看着苍山,不再哭也不再叫,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苍山也感到了她的安静,这安静反过来带给他极大的感动。这个女人,他因看到她的娇羞、红润的脸颊、细雾迷蒙的双眸才要了她,因为他感到她喜欢他,欣慕他,与她在一起时一切都是那样和融。在他的怀里,她就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女人,是男人的另一半,他喜欢她,因为她的温热、温暖,还有关怀。

没想过和她有个孩子,但此刻有了也好,自己的骨血啊,一个小生命,在一个男人的心中也引起了无限的牵挂、柔软,和想以生命保护“它”的倾情。

苍山紧闭着眼,浑身的疼痛都不再是那么难忍,脑中忽然涌上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以前也曾在脑中一闪而过,尤其当杨益远与他感情交好亲近时,他抵不住一时感动的诱惑,就曾闪过这个念头,但事后又嘲笑自己:真的一朝翻脸时,敌人就是敌人,怎可有这等慈悲!

但此时,也许因了这个小生命的出现,他的心中泛起浓浓的柔软,这个念头又再在脑中闪现,而且清晰有力,挥之不去。

他在等,在一片静默中和杨益远拼意志、拼情义、拼胆略,他就要看看,杨益远到底敢不敢真的把绣奴开膛破肚。敢有敢的对付,不敢有不敢的反应,他都做好了准备。

杨益远从狂怒、威胁到壮胆,逐渐冷静了下来。看着一动不动的苍山,他真的心里没底,要是一刀下去,他不阻拦,难道真的就把苍山的女人开膛破肚?这一刀下去,可没有退路,杨益远不是不敢,是不甘,心里如一团乱麻,想不到,自己一个施刑的人,反而被逼得频频踱步。杨益远意识到这一点,突然收住脚步,看了一眼苍山,心里陡地升起一股对他的激赏。

好样的!我为什么非要和你彻底撕破脸?说到底,我是司主你是臣,杀了你是我的失败,收服了你我才心安!

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两个原本死对的敌人,因了一个小生命的出现,而突然都改变了想法。当然,他们永远都不会承认这个诱因,甚至想不到是这个诱因,但事实上就是,他们谁也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对视一眼,心里却都向前迈出了一步,这一步还很脆弱,随时都会被打破,但毕竟迈了,迈得除了他们两人,谁也不知道。

“把她放开,”杨益远瞥一眼绣奴,吩咐下人:“让她劝劝段大人。”

绣奴一动没动,可两颗豆大的泪珠猛地迸了出来,滚过面颊,摔落在青石板的地面。

苍山同时抬起了头,看了一眼绣奴,然后看着杨益远,艰难地张开了干裂的嘴唇:“不用了。。。让她出去。。。我和司主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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