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这就是我们组织部,你先到二楼西边组织部办公室找何主任吧。。如果何主任不在的话,就找方副主任。他们俩总会有一个人在的,我就不上去了。”一会儿,老郑将程明仁领到了一幢显得有点灰土气的红砖砌的楼前,停了下来,满脸慈祥,眼神有如看等自己的子侄般,指了指红砖楼的西边,对程明仁说道。
“谢谢老师傅了,今天真是搭帮你了。”程明仁衷心地感谢道。“搭帮”是山南的土话,是帮助的意思。在生活在山南多年的老郑来说,已经融入了山南,自然也能明白程明仁所表达的感谢之意。
“去吧,去吧,不要耽搁去报到的时间。”大手挥了挥,转身就朝车库的方向走了去。
站在原地良久,带着满眼的感激之情,望着老郑消失在拐角处,才回过神来。
刚才在县委县政府大门那种感觉,重新回来了。程明仁变得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总之不敢抬步上楼。一会儿捋捋已经捋过多少回的衣服,一会儿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架眼镜,做势准备上楼,紧走了几小步,又有点慌张地退了回来。来回往复了好几次,连自己都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一个大男人,怎么连楼都不敢上,真窝囊!”
“怕什么,人死卵朝天!”为了给自己鼓气,一向以讲粗话为耻的“程秀才”,竟然在心里响起了只有粗人才说的话。这样,又再次转身准备上楼,只是当脚接触到台阶时,就象触了电似的,程明仁只感到浑身发麻,脚不如控制似的在颤抖。于是,重新回到了原来站立的地方。低垂着的眼睛,已经将地面上的几个坑坑洼洼,几道水泥裂缝都记得一清二楚。当然,那楼梯的第一级台阶有几个缺口、缺口呈什么形状,同样铭刻在了程明仁的脑海里。多年后,他仍能清晰地说道出来。
最后,程明仁在自己的最后通牒下迈着十分沉重的步伐,有如经历了一次二万五千里长征。仍是低垂着头,仍是满怀紧张或是害怕。
“小张,你抓紧点哦,把上次那份干部考察综合情况整理出来,待会开部务会要用。喁!知道了吧!我现在得找李科长,看他还有什么需要进一步充实的地方。”刚到二楼时,忽然耳朵边响起了一阵清脆响亮又不失威严的女声。
这让平就紧张和害怕的程明仁更加紧张和害怕了,突然有了种扭头就走的冲动,走过二楼最后一级台阶时,仍上台阶似的高高地抬起右脚,重重地落下。一个身体重心倾斜,和一团散发着好闻香味、非常柔软的东西撞到了一块。
组织部干部科办公室在二楼楼梯口右侧。今天,科长任红霞起了一个大早,来到办公室,准备准备参加部务会所需的材料。“这个小张,也真是的,一个依葫芦画瓢的程式性材料,花了整整二天时间,也不见好。回头得好好说说她,多向人家笔杆子好的同志学习。另外,还得好好练练钢笔字。整张整张歪七八扭的蝌蚪文,让人看着就头痛。合适的时候,得找部长说说了,看能不能调整一个字写得好点、材料能拿得出手的同志充实咱们干部科。”
抬腕看了手表,快八点了,忽然想起上次的考察材料有个人员的情况,得找调研科重新核实。“谁让人家李科长是老科长、咱是个新兵呢,只得自己亲自跑一趟了。”尽管任红霞非常年青,比起其他科长来,平均少人家近十岁,比起李立平李科长来,则少得更多,快二十了,整个一叔叔辈。尽管自己出身名门,有点儿背景,但自小的严格家教,让任科长任红霞养成了尊敬老同志的好习惯。所以,虽说她最年青,但叔叔辈的其他科长也没多少怨气,还能配合好她的工作。相应的,任红霞显得更加谦虚,更加低调,每次都会亲自出马。为这,部长和副部长们没少批评她。可是,她仍然我行我素。慢慢地部长们也理解了,同事们却更加崇敬她和她的工作了。所以,别看人家姑娘年青,但在山南县组织部的威信,除了部长、副部长外,就数她了。
从办公室里间出来时,看到了小张已经坐在办公桌前费力地抄写着,心里的不满消散了不少。但还是稍带责备大声地吩咐着。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往回走。刚出办公室门口,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本来高度紧张的程明仁吓得手舞足蹈,慌忙伸手去扶。手的目的地是被撞人的胳膊肘儿什么的,却意外地偏离了预定的轨迹,将两团格外的柔软和弹性握了个正着。当发现自己握错了地方时,程明仁的脸没来由的涨了个通红,整个人都呆了,仿佛定格了一样。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反应过来,迅速将手放下,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领导莫见怪!”
未经人事的任科长,被这一握,握得心头有了种异样的感觉,竟然忘了斥责来人的鲁莽。有说不出来的的滋味中,回神过来的她拿细眼一瞧。
“哦,是你啊,怎么这么冒失?!一个大男人走路不看路的,不怕撞坏了别人。”任红霞认出了面前的“书呆子”。自从第一次见这个呆子起,在接下来的数次梦境里,任科长在不同的场合下见过程明仁。唯一没有的场景,就是今天的这一幕,让俩人都无比的尴尬和脸红。
按说脸更红的应该是任红霞才对,可偏偏程明仁的脸比她的红,而且他那是满脑门神经质的红,似乎被人吃了“豆腐”的是他,而不是她似的。
“对不起,领导!我不是故意的。”此时程明仁也认出了面前的领导,就是那天来过学校、考察过自己的女干部。所以更加难为情,所以再次连连说着道歉的话。
“行啦,行啦!下次注意就行了!”任红霞很是大度地挥了挥手,制止住了程明仁忙不跌地道歉声。
“今天你来报道,是吧?!快点去,今天何主任刚好在哩。抓紧点,等会何主任还要参加开会。走吧,走廊尽头边上的那间。”任红霞朝西指了指,有点娇羞似的,用自己白嫩如葱的手捋了捋脖子后面飘逸如风的秀发。
她的举动,重新让程明仁愣住了。不过,这次还好,只是愣了一小会儿,按照任红霞的指点,跳跑似的来了标有主任办公室的房门前。习惯性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鼓起勇气在门上敲了三下。
“请进来!”里面响起了一阵很是温和的声音,这让经历过刚才暴风雨洗礼的程明仁,感到了一阵轻松,紧绷的神经也有了些松懈。整整衣服,拍拍裤子,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在确信没有什么纰漏后,才大着胆子推门而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紫漆色,个别地方还掉着漆皮、露出本色的办公桌。接着进入眼帘的是办公桌上的二本书,一本是毛思想选读,一本是组织部门工作规章。记得如此清楚,完全利益于他过目不忘的本事。最后,程明仁看到是一张显得有点惨白的脸。它向人们昭示,自己的主人长年都没有接触过阳光。这张脸是组织部办公室何厚土何主任的脸。
“唔,这位同志,你有什么事?”说着话的工夫,何厚土离开坐着的大靠椅来到了办公桌前,神情和蔼可亲地对程明仁说道。何厚土中等个子,面色惨白且无须,脸形削瘦,颧骨有点儿高,眼小却聚光有神,让人一看就知道此人有着三分机灵、七分城府。身着时代特色的蓝色中山装,上衣兜里一边各插着一支笔,下衣兜里则都塞得有点儿鼓鼓囊囊的,表明了何主任是个知识分子且在政府里面谋就要职;脚上穿着双当时乡下难得一见的白底蓝边的帆布鞋,代表着它的主人有着一丝时尚的气息。后来,程明仁才知道何主任鼓鼓囊囊的下衣兜里藏匿着什么样的宝贝:左边通常装的是工作笔记本,随时随地准备着记录领导的重要指标和有关要求,准备着记录工作计划、日程安排什么的;右边一般都装着何主任的精神食粮,一毛多钱一包的建设。烟的档次不咋的,可对何主任来说,很重要,想问题、写材料都靠着它出活儿。
“我找办公室的何主任。我叫程明仁,是铁山乡新远村黄公祠堂小学的老师。我是县委组织部选调过来帮助工作,今天来报到的。”程明仁在和蔼可亲的何主任面前,变得正常了起来,说话口齿清楚了,语句流畅滑溜了。
“哦!你好,你好!我就是何厚土。”听完程明仁的介绍,上下打量一番后,何主任表情很丰富,非常热情地走到程明仁面前,很夸张地张着自己鸡爪子一样干巴的手,用着狠劲握“程秀才”,好象不将对方握痛就表达不了自己的欢迎之情、殷切之意似的。
“唔!久闻大名,久闻大名。你是个省、市、县三级主要报纸都上过文章的‘大秀才’哩,我本来很是羡慕。对你的到来,我们办公室上下翘首期待以久。欢迎,欢迎!”似乎狠劲握手还不足以表达他的热情,何主任伸长自己的手臂,很是用劲地拍了几下程明仁的胳膊,以至于后来走出办公室的他都感到胳膊那个部位传来一阵阵被强力击打后的酸麻。
“坐,坐!”将程明仁安放在办公桌前的淡黄色藤椅上之后,何厚土重新回到自己的青黄色的大靠椅上。既然来了,就是何科长的下属了吗。该尽到的礼数,刚才已经尽到了。现在该讲究个正形了,得有点儿上下之别。否则,将来就分不清大小王了。
“咳,咳!这个小程啊,你是熊副部长、任科长考察后选调的,更加是组织部部领导集体研究决定的。所以啊,一定要好好工作,努力施展自己的优长,争取早日通过见习期、早日转正,正式成为我们组织部的一员。我是很看好你的哦!”何主任似乎话里有话,夹杂着点私人感情。只是,此时的程明仁不能完全理会。
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拿山南县县委组织部来说吧,加上部长、副部长和底下的科长、科员、司机什么的,共计不到二十五个人。组织部共七个科室,分别是办公室、组织科、调研科、干教科、干部科、干监科、人工科。其中办公室五人,人数最多,主任何厚土、副主任方东进;组织科四人,科长官水生,副科长洪成才;调研科二人,科长李立平;干教科二人,科长成铁吾;干部科四人,科长任红霞,副科长黄卫军;干监科三人,科长劳庆华,副科长丁世昌;人工科二人,科长夏丰收。熊勇林熊副部长分管调研科、干教科、干监科和人工科,看起来风光,分管的科室多了一个,可相对而言清淡些;粟明军粟副部长,是常务副部长,分管办公室、组织科和干部科,分管的科室少了一个,可相对而言重要性更强点。这种分工管理,难怪熊副部长有点埋怨和牢骚。明摆着嘛,粟常务是准备接班的罗,从分管的科室就能略知一二。这种分管,自然就形成了以各自分管领导为首的二派,别看表面一团和气,私下里却明争暗斗,为过年过节一点福利、为下乡时能否派车等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直到组织部内部的人事提拔、岗位调动等等之类的大事,都在过着招、动着小手、暗下绊子、设置障碍什么的。
所以何主任不是熊勇林副部长的人,对于熊副部长考察选调过来的程明仁自然要提前点打打“预防针”。“小心点哦,年青人,不要选错了方向、站错了队。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目前还只是个临时帮助工作的喁!要想将来转正,还得先经过办公室的推荐、干部科的考察的哩,随便哪个环节都能置你与‘死地’的。”
“主任,我一定会好好干的!争取不辜负组织和领导的关心和帮助!”程明仁说出这番话时,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来组织部前,校长白易时有点惋惜,更是有点兴奋和激动。惋惜的是,这么个人才,被人轻易地选走了,不可能再回一接他的班,当校长啦,自己的宏愿从此也只能付之东流了。兴奋和激动的是,自己学校竟然被上级领导干部相中人了,等走出去的人日后当了什么领导干部的,自己脸上也有光,至少同人吹牛皮时,可以自豪地说:“某某人,曾经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还当过他的校长,领导过他哩!”为了使程明仁在新的工作岗位上生根发芽,将来能够长出个硕果来,白易时结合自己多年当校长的经验,娓娓而谈地唠叨了大半宿。最后,在程明仁接连不断的呵欠声中不得不言由未尽地停了下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了白校长的一番语后,程明仁少不得自己又思考加工和提炼了一番。后来,又在秀云和花花儿的千叮万嘱中得到了升华。于是乎,能够不假思索地对答何主任的问答。
“不错,不错,小程不错!你的具体分配,部长和副部长都没有明确指示,要不先在办公室呆上几天,有机会我再找部长们汇报汇报,看领导有什么具体安排。到时,再安排到具体哪个科室,好不好?哦,现在离开部务会还有十分钟,我带你到隔壁去见见咱们办公室的其他几位同事。”
“小王、小张、小蔡,你们几个来一下,给介绍个新同事!”起身到了隔壁办公室的何厚土对着屋里的三人叫开了。
…………
当程明仁接到了县委组织部的借调通知时,内心里激动得想哭出声来。
前一阵子,农机厂扩招人员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明明自己符合条件,要偏偏就没有被录用招收。特别可气的是,有几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都进了厂。他们凭什么能进厂?要啥没啥的,条件一点儿都不符合。可,人家背后有后台、有靠山。从那刻起,程明仁就立志要当官,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子女当官、做领导。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这样的机会罢了,否则自己一定会当个好官,当个对国家、对民族、对人民、对自己家庭和子女都有益的好官,程明仁经常这样想,有时想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这下子,当官的机会从天而降,事先却没有一点儿征兆。程明仁真有点范进中举之一的举止失神,真想对着蓝天、对着大地、对着山川、河流,对着世上的万事万物,尤其是要对着曾经对自己白眼过、轻蔑过的人大声的喊道:“我程明仁有当官的机会了!我可以当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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