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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会》如此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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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性情虽不相同,但从小相依为命,彼此视对方为生命里最珍贵的人。再有没有人能比我们彼此更了解对方,再也没有人能比我们彼此更在意对方。因缘际会,我们离开扬州,遇上娘,修成长生诀,在江湖上一点点闯荡起来。那时,我们也都是过怕了苦日子,希望有所改善,希望成为许多传说中的英雄一样的人物。我们同心同意地做所有的事,直到他告诉我,他想当皇帝。”

“我一直知道,他胸怀大志,可我从来没有想到,这志愿竟大到了要将整个江山置于他的手中。皇帝,是太过至高无上,太过高不可攀的人。当他说明他的心愿时,当他眼中闪着我从未见过的炽热之光时,我知道,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我将失去这个兄弟。皇帝只可以高高在上,何尝真正拥有朋友,又何尝真的需要一个朋友。即使历史上有那么多不轻布衣的帝王,细想起来,又有哪一个是真心相待朋友的?”

“即使帝王哀叹没有朋友,可如果朋友真的不把他当皇帝,他心中又要不快活了。做朋友最基本的要求是平等相待,但这世界上,什么人可以和帝王平等相待,帝王也绝不会容忍别人与他平等相待。一两次或许有趣或许新鲜或许可以得来史书上的美名,时日一长,当年的生死兄弟,或许就成了心中永难拔除的一根暗刺。”

跋锋寒一直不知道徐子陵心中竟有这样的相法,闻言惊异之极:“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寇仲待你之情义,天下什么人不知道,难道你竟认为他也会变?”

徐子陵目光沉重望向他:“还记得当年初与我们见面的你吗?当日你还一心想要杀我们呢,如今却已是我们最好的朋友,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变的人。我知道寇仲功名心虽重,但对我确是一片情义。但,如果他真的成为帝王,所有的一切必须以他的国家他的大业为重。身在帝王之位,就是你不想变,也必须变。你看古来明君英主,他们的权谋运用,政略手段,以及必要时的冷酷无情,有什么不同?如果不这样做,就不是成功的帝王。”

“帝王不可多情,不可心软,无论对象是敌人还是朋友。人在其位,岂能不变。现在他辛苦打江山,手下重将俱如骨肉一般。将来天下大定。众将俱有大功,有时难免会恃功自傲,到时他该如何?如果他生下儿女,却非英才,担心自己一旦死去,儿子难以服众压服一干开国大将,他又该如何?一个真正的帝王,为了国家的安定,帝业的延续,有时不得不做一些事情,不但要杀戮臣子,有时甚至必须杀死儿女骨肉,以平乱祸。站在帝王的角度难以责怪他。可是,在世人眼中看来,这一切都太过无情。”

“如果他成为帝王,最基本的帝王礼仪就必须遵守,人们见到他就应该叩拜,可是我却无法想象我如何向他下拜。当然,他视我至重,待我至诚,不会以礼仪约束我。可是如果他不可避免得做一些历来帝王都非做不可的事,我将不得不与他暴发冲突。一次两次无妨,可次数一多呢。再深厚的感情总会在现实中淡薄,终有一日,他将再也不能忍受我的存在,他将认定我不知进退,过份干涉于他。到那时,我与他终将反目成仇。”

“我不敢想象那样的事,可我清楚的知道,历代帝王的路都是一样的,无论他性情如何,一旦成为帝王,就由不得他不变。就象李世民,何等英雄才略,令人相敬,可他若要成为帝王,第一件事就是要杀兄诛弟,对亲父逼宫。他现在重用李世绩李靖,可是,如果他真正得了天下,一定会小心地防范最心爱的大将,只为了他们拥有的军事才能足以威胁国家的安定。可是,我可以支持李世民这样做,也可以原谅他这样做。因为国家需要一个可以为百姓带来安定的君王。只要他能做到这一点,许多的手段都可以不再计较。所以我不会苛责他。”

“可是寇仲不同,如果寇仲做出这样的事我永不会原谅他。为了避免有朝一日,与他反目,我也只得永世不与他相见。因为寇仲不是李世民,寇仲对我来说不是任何人,所以我才会对他苛求,所以我才会如此耿耿于怀。”

跋锋寒长叹一声:“我明白了,同样的事情,别的人做来无妨,你却无法忍受由寇仲来做。因为他和你之间的情义太深了。就象我,一生独行其事,任世人敌意误解,我也不以为意,可是如果你们两个这样待我,我就会永不原谅你们。因为你们是特别的。”

徐子陵心头的苦痛从不曾对人提起过,即使是对寇仲也一直守口,此刻一旦对好友倾诉,竟觉不可抑止:“还记得那年我们三人初入洛阳吗?那时寇仲去见王世充,我与你在一起,竟茫然不知该干什么好?我竟然不知道离开了他之后应该做什么样,应该怎么生活。对于我来说,他已然成为了生命中的一部份。可是当他意气风发地说想要当皇帝,并且不顾艰难险阻地拼搏奋斗时,我只感到害怕。每当他一步步取得成功时,我心中却是空落落一阵茫然。我看着一个在乱世中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霸主渐渐成长,却只感到厌恶和痛苦。并且不加掩饰得表达了出来。”

“因为他心中重我,所以给他凭添了无比烦恼。只为了我一的点私心害怕终有一日要永远得失去这个朋友,所以我自私得让他在他自己的理想和对我的感情间倍受折磨。而我却还振振有词说是为了国家安定,苍生苦难不赞同他在这乱世争霸中凭添不可测的变数。所有人都相信了我的说法,就连我自己都真的认为自己无私。只是这两年来,远离中土的纷争,也远离了他。独自一人度过孤寂的日日夜夜,才渐渐看明白了自己的真心,原来亦是如此卑劣。”

跋锋寒失笑:“子陵,你何苦自责若此。你生来孤苦,至亲之人便是寇仲,不想和他生份,原是常情,算得了什么。老实说,你以前真的是太高贵太完美了,原来心中也有这么一点私心,倒是让象我和他这样相比之下自私自利的人心头舒服不少。哈哈,你明明心中不欲他追寻帝业,但仍然尽全力帮他助他,从来没有正面反对过他,打击过他。已尽了待兄弟至友之情,就算是他,也断然不会对你有半句责备之语。你又何必自苦?”

徐子陵苦笑一声:“那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虽然害怕有朝一日与他反目,可我更害怕他死。偏偏当初他的实力弱得可怜,又想争天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象是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害得我不得不全力帮他。直至他势力大成,不再动则有丧命之险,我方能抽身而去。”

跋锋寒听他语音苦涩心中暗笑,徐子陵平日何等洒脱自然的一个人,遇上关情之事,亦只能自愁自苦:“即然你这两年你认清心中所思所想,那么现在,如果寇仲与李家正面交战,你还会离开吗?”

徐子陵目中隐露痛苦之意:“我没有寇仲那样坚定的意志力。我不想承受伤痛。李世民是我尊敬的朋友,李靖秦叔宝程咬金等人和我都有交情,我实在无法面对和他们对战沙场,每日里担心他们被杀,又更怕自家军败的痛苦。一旦两军开战,我除了再次远离中原,逃至听不到任何中土消息的地方外再无他法。”

跋锋寒皱眉良久,方才问:“寇仲知道你的想法吗?”

徐子陵轻叹一声:“天下,还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我吗?只是他自有他的事业,他的追求,他没有理由为我放弃。我也没有权利要求他放弃。就算是当年只有他一人一身想追求天下霸业时尚且如此,何况如今他已手拥半壁江山。少帅军所有将士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杜伏威为他反出李唐,宋家将全部的实力交给他。他若放弃,置少帅军众将于何地,更害得杜伏威难逃李唐追究的毒手。宋家更不会放过他。天下间,谁敢惹天刀不快?”

跋锋寒默然无言,两年来,寇仲的痛苦孤单他看在眼里,不知寇仲如何还能再次忍受失去徐子陵。但徐子陵又自有他做人做事的原则,不可更改。徐子陵平日虽是最好性情的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天下间,却是无任何人可以令他改变决定。

徐子陵看他神情,心中亦是伤感:“锋寒,你是否也认为我是一个性情软弱,永远不肯为自己去认真争取,稍遇挫折,就绝然退走的人呢?”

跋锋寒目光奇特,静静凝望他半晌,方才悠然笑道:“子陵,你可知这正是你最令人倾心之处呢?当年以东溟公主的孤芳自赏,尚且为你所动。她曾对我说过。你看起来随和,但眉稍眼角自有一种淡淡的高傲,天下间好象没有什么事值得你去动容,值得你去追寻,人世间的一切权利争执情爱纠葛皆似于你无关。偏偏你自己却又不自觉。而这种不自觉的目下无尘,蕴于随和温柔中的清贵高华对人具有无比的吸引力,才令得当世正邪两道顶尖的女子师仙子与绾妖女都对你动心,就是那身兼正邪两家之长的当世奇女石才女亦为你倾心,子陵啊子陵,还不知有多少女子被你这般对尘世一切都不经意的心给害苦了。”

徐子陵万万料不到在说这样沉重的话题时他竟有兴致打趣自己,忍不住笑骂:“你怎么也变得和寇仲一样,嘴里蹦不出好话了?”

跋锋寒大笑:“难得竟能引你生气,可见你从来不是什么超尘脱俗的世外之人,那些多情女儿都被你的外表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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