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祈祷。。”——我如此回答。
鲁路娜偷偷哼了一声,拍干净石头上的积雪,坐到我旁边,口中不停叽咕着:“什么嘛,你们明明就放弃信仰了,就算再向月神祈祷多少次……啊!”
她猛然住嘴,黑暗中传来局促的呼吸,隔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接着说:“对、对不起……我……”
天依然很黑,无边无际的永夜吞噬了世界,这个黎明实在太长了。我早就失去暗夜精灵的夜视能力,所以我看不见鲁路娜的神情。不过,我记得,我又记起来了,以往她说出过于直率的话语后,就会露出又温柔又悲伤的神色。但就算是那种示弱的样子,仍然让我觉得她很勇敢。现在的她也必然是一脸困扰的样子,想着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吧?
“鲁路娜,”我不由得微微一笑,“谢谢你。”
我听不见她的呼吸声,她屏息看着我,似乎惊讶到极点。凝固的空气过了好久才舒缓下来,她连声音都颤抖了:“什、什么嘛!……就算、就算你露出那么悲伤地表情,我……我也不……”我否定说:“我一直在笑,并不悲伤啊。我早就不再心怀怨恨了。”
她没再说话了。
我趁着机会,从怀中掏出一个皮水囊,递到她跟前(大概没有搞错方向吧?),叫她:“这个,还给你。本来想早一点的,但之前都找不到机会。”
她吃惊地问:“这……为什么还在你那里?”但并不接过水囊。
我保持递送的姿势,告诉她:“我在山上捡到的,后来建议艾尔芬用这个救你,但她拒绝了……可能,她觉得已经受够了……”
“不!”她的声音更加尖锐,“我是问,为什么你不用来治疗自己?”
“我自己?”
“你双手,还有肩膀……明明很痛的,为什么还要忍着?”
我放下拿着水囊的手,视线转向前方,让她知道我没在看她。我说:“在诺森德,药物很昂贵,我在双城只买到可怜的一点点。所以这井水才格外珍贵,如果用在我身上,以后你们受伤就无法治疗了……”
月亮井水,遍布白杨谷的奇迹之水,其中蕴含的力量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治愈奇效。出征的精灵战士,每人都会带着一囊。
然后,我听见哽咽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气,于是把水囊硬塞过去,然后急忙将话题岔开:“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已经跑得够远了,你还是找了过来。”
“那、那个……”她先是倒吸一口气,随后马上镇定下来——接下来要说的事,她已深思熟虑过。
“我想变强,请你告诉我变强的方法!”她直截了当地提出请求。我反问她:“为什么你想变强呢?”她毫不犹豫:“我决定要跟你们一起走,所以不能再成为你们的累赘,我不甘心……”我笑了,说:“已经决定不回去玛维那里了?”
“什么嘛!别摆出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她大喊。
“我是早就知道了嘛。”我实话实说,“因为即便几十年不见,我和鲁路娜也早是千年的老朋友了,你不会丢下我们的。”
就算中间产生过多少分歧和对立,你和我还是朋友。
“是、是吗……不过,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她那畏畏缩缩的声音又变得勇敢起来,我觉得胸前着火了,“是刚刚才诞生的理由。既然你不肯治疗自己,我就要保护你不再受到伤害!”
胸膛的暖意之中突然生出一丝痛苦。
——“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伤了!”
我弯下腰猛咳起来,咳得流下眼泪。鲁路娜过来扶我,可我推开了她,同时努力把凡尼曾经的承诺扫出脑海。不过我没完全成功,一下子阴沉下去的神色,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了。
“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方法,我有。不过要付出代价。”
“……嗯。”鲁路娜下定决心。
我说:“第一个方法,就是把你的弓术发挥到极致,为此,我可以把暗血幽魂让给你。不过这把弓很邪门,你要靠自己的力量驾驭它,这就是代价。”
“不行。”鲁西亚一听断然拒绝,“她无法对我供给魔力,能发挥的威力太有限了,而且那样一来,我无法实体化,这也很不方便。总体上说,战斗力反而下降了啊。”
“那就换第二种方法吧。”我冷冷朝她扫了一眼,“你不找拉斯托而向我求助,说明你真正想学的……是魔法吧?”
鲁路娜被我看穿意图,只好承认说:“是!”
这一个“是”字,力贯千钧,并不是一时虚言,她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已经打算放弃一切,安宁、故乡、以及暗夜精灵的尊严。愤怒的火种熊熊燃烧,化成一片火海灼烧着我的心之平原。
“没问题,”我咬牙切齿,飞快想着让她改变主意的办法,“不过代价很大,很大。”
她冷静地回答:“我知道。”
我一边想一边说:“暗夜精灵的体质无法积存魔力,能在修炼中渐渐改造这种体质的只有那种引发疯狂的魔法。即便我教你那种魔法,也必须修炼上百年,那就毫无意义了。”
“这……不过……”
“我有办法,可以将百年缩短为一瞬间。但为此,你要付出无比巨大的代价。”
“没问题,我……”
“你先听我说完吧。”我打断她,将想好的难题摆到她面前,“我能够强行将你改造成血精灵,把庞大的魔力块打入你体内,用魔力的激流冲刷你生命的花纹,磨蚀原有的结构,然后刻上新的纹章。很痛,很危险,稍有差池你会当场没命,但这还不算是代价。”我奋力将紧张感压下,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有些一事无成的九流魔法师靠出售自己的精液为生,那是因为精液之中蕴藏魔力,有价值的也只是那份魔力。现在的情况也一样,要把魔力块打入体内,我必须与你……但那还没完,成为血精灵后,魔力就等同于生命,而诺森德根本没有魔力之泉,你只能从我身上得到补给。这就是代价,一旦学得魔法,你这一生都离不开我了。”
寒风呼啸,冰冷的风直灌心肺,我的内脏几乎同时开始抽搐。快点,快点拒绝,快点改变主意吧!你根本不清楚血精灵的悲伤,更没必要贸然去背负这一切。我等啊等,等鲁路娜说一句话,偏偏她迟迟不开口,像冰雕一般只散发着虚无的气息。
我等得不耐烦,正想加油添醋一番,她却猛然发出振聋发聩的宣言,打得我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啊!你疯了吗?!”我的怒火轰然喷发,浓厚的火山灰遮住了整个天空,逼我朝她大吼,“你是不是不懂我的意思?这场游戏中你没有主动性,只能任我摆布,随我**,最终只会成为我的玩具!毫无自由,毫无幸福,而且再也不能回去白杨谷……”
“如果到时你真的那样对我,我至少还能选择死啊。”
她这冷淡的话语或者真的昭示着遥远的未来,她的决心,她的勇气,她的一切,都成了赌注,要赌一赌那个未来不会发生的几率。我反手朝黑暗中甩出一个耳光,命中后的震荡让手臂的肌肉再次撕裂!我正要继续责骂,可一口气换不过来,又弯下腰咳。
她的语气依然笃定!
“没问题的,不必担心我。就算这副身体被玷污过,我还是有信心能让你满足。”
“这根本不是问题所在!”
“那么……是因为那个‘凡尼’吗?”她忽然温柔起来,声音中荡漾着伤感,“是因为不愿意背叛那个让你背叛了维兰瑟的女孩子,所以不敢碰我?”
我脸色苍白,言辞随之闪烁起来:“你、你乱说!”
她穷追不舍:“那么你为什么编那么多谎话,不想我变强?”
原来,她已经识破了,我就像个蹩脚小丑,不停在她面前露出破绽。我高声说着,但语气已近乎哀求了:“就算不变强也没关系,就算成为累赘也没关系……因为、因为我会好好保护你,就算死也会保护你的!”
她的声音越发显得伤感,我几乎要被这种语气打动,以为她说的就是事实:“你听听你自己说了什么。‘就算死也要保护我’,跟表白一样……但你不喜欢我吧,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你想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她瞳孔的冰纹又碎又亮,眼中的闪电穿越黑暗直接刺穿我的胸膛,她说,“你以前对那个‘凡尼’说类似的话时,心中真的在喜欢她吗?”
我神情大窘,连退数步,双腿一软,竟然跌坐在地。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我梦呓般絮叨着,然后竭斯底里地大叫,“走开!快滚!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于是,鲁路娜离开了。
我抱着头,思路陷入绝境,回忆的片段被飓风吹卷,狂舞于脑中每个角落。我不断呻吟,却不断碰壁,撞得身体支离破碎,根本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对了,祈祷,我只能祈祷了。只有祈祷,才能找回平静。
“阿拉霍,我想……”
我粗暴地大喝:“连鲁西亚你也要对我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么!”
“不,我……”
“那就给我安静,让我祈祷。”
“但是……”
“让我祈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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