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说爸已经回来了,她也通知了爸让他做好准备来家里一趟,接待郑朗是这两天妈的主要工作。妈说她通知了爸时是昂着头轻描淡写着说出来的,可显然地表示着当时面对着爸她定是趾高气昂。
表姐说也想来看看,凑个热闹,我还没应声,妈就说她多事,以后多得是机会。我将从庐山带回的茶饼给了两袋,让表姐和表姐夫分享:“这是爱情的茶饼!”
妈把时间定在了周末,恰是我开学第一天。
我们开会,领教材,领课表,整理办公室,一个早上很容易就混过去了,吴音很平静,若不是我已知道,恐怕很难看出她经历的变故。舒畅心情很好,边擦着桌子边哼着歌。我却有些忙乱,总是出着错。
等一切就绪,我背着包走到办公楼门口,看着白花花的天,居然有点儿激动。而舒畅的一声长叹把我正在积累的情绪压住了,身边小黑板上已出了通知,下午班主任会。我还算记得,这学期,我是班主任了。
连忙打电话让郑朗迟点来,先到校门口等我。
下午的会议是那样漫长,这也只能归功于班主任工作的繁琐,而王文博校长的谆谆教诲细细叮咛对于无限延展会议的长度也功不可没。
最后好容易工作交代完毕,张校长又做了个简短的总结,算是新学期动员吧。我忍不住躲着偷看时间,只听得王文博交代了一句:“毕业班班主任留下。”我抓狂了。
虽说记着笔记,可我似乎只动用了耳眼手,所记内容居然没在大脑中留下一丝痕迹。倒是有句话听进去了,还颇怀感激。听说本准备提前半月进行毕业班补习的,只是上面又下了假期严禁补课的通知,市内另一学校顶风,补了半天便被一家长直接告到了电视台民生节目,所有蠢蠢欲动的学校只能暂时悄然偃旗息鼓。我很是庆幸,否则哪有这庐山之行?
出得校门便看见立在香樟树边的郑朗,他居然是正装衬衫,西裤,皮鞋,头发看似刚刚整理过,那样正式地样子我倒不是太习惯。偏偏他身边的香樟被砍去了的枝干还没有长出,只有零星的绿叶告诉着人们它的生命。树和人的画面有些可笑。
郑朗提着烟酒茶。唉,看来爱情哪怕再风花雪月,最终也脱不了柴米油盐。可再想想,郑朗有说过爱吗?没有说过,我却仍欢天喜地急于明确着我们的关系。我轻轻嘲笑着自己,帮郑朗提过一个袋子,牵着手回家。
隐隐觉得郑朗的呼吸并不平稳,我看他,他看着我笑了下:“有点儿紧张。”
其实我也紧张,我不知道现在爸妈在家里是个什么样的状况。虽然曾经觉得我并不介意告诉郑朗我家里的状况,可现在想想,我好像更愿意他觉得我是和张清她们一样生活在幸福家庭中的女孩儿,我不想他了解家里面连我都不愿深想的纠结。
到家门口,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用力吐出,拿出钥匙,开门。
爸坐在餐桌旁,立起身,妈从厨房出来,笑容可掬。郑朗拘谨地喊着叔叔阿姨。爸妈也不自在。电视开着,电视柜上居然用玻璃六角花瓶插上了各色波斯菊,妈是用了些心思的。我让郑朗坐在沙发上,爸端着自己的茶杯踱过来,坐在侧面的单座沙发上。妈也端出了茶,郑朗连忙起身接过。
妈精心修饰了下自己的,不像平日那样唯恐别人不知自己是黄脸婆的随意。爸问起郑朗的家里人,问起他的工作,还顺便聊起了股票。
我放下心,爸妈看起来很像正常的夫妻,这恐怕与他二人多年来逢到年关假扮恩爱密不可分。而爸与郑朗找到了话题,空气似乎就畅快地流通了。
妈喊我们吃饭,妈说不知道郑朗喜欢吃什么,也不太清楚他的口味,便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来做的。郑朗连说自己什么都吃,不挑食的。
我们围坐在餐桌旁,爸拿出红酒,郑朗连忙接过,再给爸斟上,然后自己倒上了半杯。我发现一桌菜不像是妈的手笔,或者说是久违了的,记忆中,我小时候,妈会在过年过节我过生或者是爸爸回家那些天,摆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后来妈的烹调和她的穿着一样随意,保证不生不糊似乎就圆满了,再后来,我宁可吃表姐或表姐夫弄的锅巴饭,也不太愿意吃着妈淡而无味的饭菜。
这一次,妈也是严阵以待呀。
饭后,我和郑朗到了我的小房间里,郑朗居然首先就看到了用布罩着,上面摆着书本小装饰品的钢琴,他奇怪地看着我,我忽然想起我跟他说过我不会钢琴的。
我扯了扯钢琴角上的布:“我很小的时候学过,后来没学了,也就忘了。”
郑朗笑着:“这也能忘?不是说和骑自行车一样是机械记忆吗?”
我笑着拉他在电脑椅上坐下,这是第一个来我房间走近我最隐秘空间的男孩,面对着他的笑,我居然有些惶惑。
妈又端进来了一杯茶,看着我并不整洁的房间有些赧然:“好好自己的房间总是不准我帮她收,乱了些。”
郑朗像是宽慰着我:“比我的房间整齐多了。”
妈出去后,我们反倒不知说什么了。我打开电脑,调出照片给他看,他说想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小时候照片很多,有两大本。他很有兴趣地看着,调侃着我小时候的胖与黑,有不少弹着钢琴的照片,他用食指中指两个关节敲着我的额头:“还说不会?”
和他同看,我才发现,那时候身边的妈或者爸还是那么年轻。
“你比较像你爸!”
“你是说我不漂亮啦!”
“随你怎么想。”
“怎么只有小时候的?”
我没做声,十岁之后的我很少照照片,带着大耳环,画着浓妆和染着黄发的同伴们照的几张早被我撕掉了,甚至初中毕业照都不知何时自行了断了,或许它也认为我的那段生活不堪回首。
我有些难受,拿起茶杯去续茶,却发现妈在洗碗,爸在一边递着东西打下手,他们没说话,我只看见两个背影。我眼睛有些热,这是我梦里有过的最美的画面之一,只是现实里它已经消失十几年了,如今居然就在我的眼前。我没敢进去,我不想破坏这样的画面。
我从茶几上拿了一盘水果进去,郑朗还在研究着一张照片上我满头的栀子花,笑得没心没肺。
半夜里,我在床上辗转,最终起身开了电脑。窗外月牙明媚,我拉开窗户,一股热浪扑进来,须臾便在身边散开。好像也不是那样热。我关了空调,坐在电脑前。
覃丽娅也总是习惯隐身,我发了个月亮过去,那边立即回了杯咖啡,她还真在线。我问她在干嘛,她说在享受寂寞。我嗤笑她开始诗意化了。
她问我干嘛呢,我笑说我在享受幸福。
覃丽娅发过来一个含着泪的委屈的小人儿,随即说到:“把你的幸福分一点给我吧!”
我们敲打着键盘嬉笑着。我和张清不喜欢视频聊天,宁可摸索着键盘,看着文字一个或一行的蹦出。我不愿视频是因为想象着自己出现在别人的屏幕上,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说话和表情都得端着了,不如现在这样,可以说着严肃的话偷笑,可以不用装。张清只说不愿,没说原因,我和覃丽娅说她是因为怕视频上的没有本人美,她也没否定。
覃丽娅对此很不耐烦,她不怎么乐于将话语转换为文字,可我们都不接受她的视频,迫于无奈,和我们聊时她也只能这样了。
即便看不到覃丽娅,可我总觉得她不快乐,她说中秋会回来,到时候我们三个聚聚,我说好。我们两个都有话要跟张清说。特别是覃丽娅,她不可能不让自己的男朋友和最好的朋友永不相见吧。
这样之后就更睡不着了。
我翻出藏在床头柜里的笔记本,还未翻开,便有隐隐的花香。我把冲洗出来的和郑朗的第一张合影放在了这个本子里。我喜欢这个本子,封面是淡淡的蓝,流星划过天空,长发女孩依偎在男孩身边,一起仰望着流星飞过。我没有翻开,那三张照片已显现在眼前,我笑着叹了口气。
这应该是幸福了吧?在那样温和的夏夜,萦绕着那样清远的花香,拥有着还算美丽的回忆,重要的是有着如愿以偿的现在。
我和郑朗出去逛了一圈他再送我回来时爸仍未走,坐着看着电视,妈在一边用彩线勾着零钱包,郑朗打过招呼后自己回家。虽然过了十几分钟爸也回自己家了,可是那一刻的温馨我真觉得了幸福。
张清说过,我们可以轻易地拥有快乐,可我们往往很难真的获得幸福。因为快乐是可以流于表面的,是所有人看得见,而幸福往往只是在心底,除了你自己,别人总归是无法确定的。
我觉得了自己的幸福,可却不敢确定。
到得学校,才发现睡眠不足的我面对的又是混乱的一天。
早上学生报名交作业做清洁,幸好在袁英杰的训练有素之下,学生并没给我找太多麻烦。大扫除时我回到办公室透口气,只见一新生的奶奶正坐在舒畅身边高谈阔论,舒畅则是压抑着的不耐烦和茫然。
我只听得老人说到了自己从事多年的工会工作,说到了自己老伴的教师身份,说到了儿子在外的优秀,媳妇在家对孙子的认真负责,还有孙子的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等等等等。
等到舒畅以开学事忙为由客气地送走老人后,我还在迷惑着她到底要说什么。舒畅回来告诉我,那奶奶第一句话就说清楚了,要给她孙子机会,要鼓励她孙子,最好能让她孙子当个官,班长就算了,当个什么学习委员之类的最好。
我问那她说家里每个人的是干什么,一边坐的吴音插了句:“为了证明她孙子一定是优秀的。”
我笑了。
吴音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了,一样和气,一样温婉,我有些怀疑两个月前去武汉时那次哭诉的真实性,我迷惑着自己是否又在做着白日梦。许是觉得了我关注的目光,吴音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是那种会意了的笑,我也一笑,我知道,吴音的离婚是真的,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想自己疗伤。
舒畅抱怨着还没发现学生怎样,就已经发现了几个估计难缠的家长,又有得烦了。我喝着茶笑她,她警告我,说袁英杰班上有几个麻烦家长,注意点!
我也知道那几个家长。这个班不怎么样,政策规定是不能分快慢班的,可实际上分班还有配班老师上都有所倾斜,袁英杰一直是教实验班的,当时他主动要带着个慢班,很让人吃惊不解,学校也赞扬他风格告,后来我才想通了,他只是早就有了准备,不愿在教书上花太多功夫,实验班压力大,平行班往往并不过多追求教学效果,所以我才能和他搭班。可也不得不承认袁英杰的能力,就这样的班级,他也能带得让我们这些科任老师感觉顺手,教得不算吃力。只是现在,我不得不去直接面对这些家长这些学生学习之外的奇奇怪怪的事情。
去年冬天学校搞什么培优,提着个心把十个班的优秀生重组成三个临时班级,利用周六和每天下午放学之后补习,说起来好笑,这次真是无私奉献着,一分钱的费用也没收,只是为了能在市里的学科竞赛中有好的成绩,为和几个老牌强校拼一拼,不负大校的声誉。
袁英杰班上的刘卿,总是班上数一数二的,来倒是来了,可总是副被逼无奈的苦相,某个周六她没来,袁英杰不知出什么事了,给她爸打电话,她爸说“我姑娘身子弱,从小就没这样吃过苦的。”袁英杰道了声再见挂了电话。
周一一大早刘卿爸就来学校,带着孩子到办公室找袁英杰,说是就算苦也要来参加培优的,苦就苦点,竞赛优胜的中考不是可以加分吗。可接下来的话让袁英杰瞠目,他告诉女儿,下午加课后放的迟,要早点回家,别闲逛,万一要是在路上有个什么,就太给老师添麻烦了。
后来袁英杰学着刘卿爸的腔调:“放学迟了,有个什么,你们袁老师不是也有责任的,学校也有责任的,我不是还要来找老师找学校吗?”
袁英杰很诚恳地请求那位家长还是别让孩子参加吧,他担不起那个责任。
刘卿后来还是参加了,王文博说优秀生怎么能放手呢,这是给学校挣得荣誉的机会,刘卿后来得了个综合二等奖,还给袁英杰挣了笔能吃上几次早点的奖金。
我不找家长,我尽可能不和他们联系总可以了吧。
初三学生下午就要正式上课,已经报了名,应该不算是补课了。我下午没课,可也得呆在学校,现在是班主任了。
开学几天繁琐,郑朗也要上班了,好容易约好了星期五晚上见面,却被王文博抓去吃饭。王文博说是班上家长请客,我说不必了吧,王文博不依:“你们班这次班主任也换了,又换了两科老师,人家长想借着教师节联络下感情。”
我说没人想去吃这个饭的。王文博叹口气说:“我也不愿意,可这是教委管人事的头出的面,你班这个是他一什么熟人,我也推不了。好在我看了下初二期末的成绩,中等偏上,吃的也安心些,要是像上次七班那个市里什么主任的儿子每次都是班上倒数,我们那饭吃的——”
估计是推不掉了,我只好跟班上科任老师联系,果然大多数都推脱,好在王文博又出面一个个请到,毕竟校长面子要大得多,最终算是齐全了。
那顿饭吃得是不堪回首。我总觉得这样吃上几次,我得备上消食片,真的,一大桌子亲亲热热其乐融融,可谁都吃的不舒服。以前出去吃这样的饭有袁英杰在前面撑着,客套话也好,礼节性的东西也好,都是他来,他也算是游刃有余,我们科任老师坐在他边上,埋头吃上几口,堆着笑和家长碰个杯,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可这一次,我被挤到了最前面,人事科那位领导,人家说桌子上他不是领导,他是我们学生的家长,他让我们不要见外。他屈尊纡贵,我却没有他想象中的受宠若惊。好在王文博是领导,颇为体察民情地帮我完成了大部分应答的任务,王文博的殷勤我看也有一半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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