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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水自知》等闲变却故人心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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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饭,覃丽娅想休息,我本打算陪着,郑朗拉住我:“自觉点儿,怎么非得当灯泡?”

我们便笑笑各自分开。他们两个回去,我们在街上逛着。

我拉着郑朗一家店一家店的逛,郑朗说这儿叫牯岭半边街,能在山上逛街的地方也着实不多,虽然店里不外乎茶叶等特产,还有几乎每个风景区都有的木质贝壳类或者印染的工艺品,我还是很有兴致,每样东西都摸摸碰碰。

甚至还有几家运动品牌专卖,我也进去挑挑拣拣,郑朗忍不住:“这有什么逛头?”“怎么没逛头?你不是说这儿被叫做‘天街’吗,天街上的店,当然要逛!”

郑朗说:“住在这儿,还有几个晚上可逛,我们看电影去吧?”

我心里一动,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电影,多年前那在小影厅里只看了开头的便匆匆离场逃之夭夭的不算。我们在家里哪怕是闲得无聊时也没提议过看电影,我想他也应该没有忘了那次经历。

看电影,应该是恋爱中的人该做的事吧。

牯岭电影院不大,却有一张超大的海报,青涩的张瑜眉眼带笑,郭凯敏讷讷的注视中满是爱慕。郑朗买票入场,听说这家影院只放“庐山恋”这一部电影,也算是情之所钟。

突然想起覃丽娅说来庐山玩是为换个环境,营造点儿气氛,我恍然。庐山的爱情故事也许便是覃丽娅向往的。呆会儿得告诉她,让她明天拉着方鸣海来看。

我并没有完整的看过这部影片,可不得不说什么都需要个氛围,这部影片虽已是时过境迁,很多东西并不能像当时那样让人感动到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可在庐山上看“庐山恋”,我居然也能生出不少感慨。

出得影院,发现天气极好。头顶星空璀璨,一路山风清凉,让我瞬间便忘了八月的炎热。

回到宾馆,那两人正在方鸣海房里看电视,我们拿出刚买的茶饼和一些零食宵夜。

等和覃丽娅回到我们俩的房里,我洗漱完出来,覃丽娅靠着床头,还睁着大眼对着电视。

我坏笑着小声问:“如果这次我们不来,你们两会定几个房间?”

覃丽娅有些迟钝地转头看着我,似乎没听清楚我说什么。我笑着离她远些,到一个自认安全的距离大声说:“我是不是真当了灯泡,我们不来,你们应该只定一个房间吧!”然后微微耸肩缩头闭了眼等着枕头什么东西砸过来。

半晌却没有动静,我再看覃丽娅,她又对着电视,我犹豫着走到她旁边坐下,她没看我,却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指甲。

沉默中只听见电视传出的歇斯底里爱的告白。

覃丽娅抿抿嘴,抬头吐出一口长气,冲我笑笑:“真的,你要不来,我真的会只定一个房间。”

我想笑她,可看着她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凄凉,便也笑不出来。

“我不知道谈恋爱是怎样的,可我觉得不是我们这样。”覃丽娅懒懒地靠着,重又盯着电视,屏幕上放的不知是哪一年的台湾老片,只见富丽殿堂里小姐丫鬟珠翠华服,满眼的花团锦簇,却看不清一张脸,辨不出一个笑容,男主角在这花丛之中,对着自己羞羞怯怯的心上人涕泪交加。

“你上次说过那种感受的,我不是告诉你那样的小心翼翼我也有过,没什么不妥吗?”一个多月前武汉的炎炎夏夜里,覃丽娅在昏黄灯影里的淡淡忧伤也让我患得患失,难道她还在为此纠结?

“不只是那样,时间越长,接触越多,会越觉得难受。他的确是很好,他是我理想中的男朋友,我喜欢了他那么久,如今他对我也是体贴入微——”覃丽娅嘴角有一丝浅笑,可眼镜片后闪亮的眼眸里却是迷惑。

停了会儿,她接着说:“我也觉得自己是多余,可我也不是那种小心思多的人,却忍不住总觉得他或许还喜欢着张清,我们总是那样没有进展。我想有些变化,有些不一样,他也很爽快地答应了旅游。”

我摆出笑容,故意逗她:“你就别在电话里邀请我啦,弄得现在你们两个一墙之隔,咫尺天涯了。要不,现在换也来得及?”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又认真地说:“不是想要这样的进展,你应该知道的。”

男主角握住女主的手,几乎用尽全是力量,额上青筋膨胀,声音却偏压地低沉深重:“我爱你,天长地久,生死不离!”镜头转向女主,两人泪眼相望。

我也认真地对覃丽娅说:“张清已经结婚了,刚才提到张清,还有张清打电话来时,方鸣海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更何况哪有那么长情的人,你以为是这电视剧?什么天长地久,生死不离。这么多年了,就算方鸣海以前如何喜欢张清,也抵不过那么长的时间和那么远的距离,而且你别忘了,他们俩根本就没恋爱过。”

“因为没恋爱,从没走近过,所以张清总会是方鸣海的梦,失恋时梦醒了,可方鸣海没有醒来的机会,那这个梦是不是会做的比别人长久?”覃丽娅看着我问。

我肯定地告诉她:“换了是我,我肯定不会选择总在梦里生活,所以张清不是你们两人的障碍,你别自己为难自己。”

“那是你万好的选择,谁知是不是方鸣海的选择!”覃丽娅感慨着叹了口气。

电视里相拥的男女主角,完全无视周围或感动或嫉妒的各色人等,就在这道道目光中继续着漫长不知终点的海誓山盟。

覃丽娅再次沉默,我绞尽脑汁回忆着曾经看过的爱情小说和电视,回想着有没有类似的情节,人家又是怎么劝慰的,可惜一无所获。

这样的沉默让我觉得无奈又有几分可笑,我们俩像这部蹩脚的泡沫剧中的角色,她的忧愁我的宽慰都不真实。

我关了大灯,房间暗下了很多,电视就更显得闪烁了。

我无聊地调着台,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宽慰覃丽娅的言语和方式,沉默了十数分钟之后就更不知该再如何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却也不知能够转换一个怎样的话题。

“你不是说男朋友是相亲的对象吗,怎么是郑朗?”覃丽娅将话题转向了我。

“我和他是相亲了的。”我认真地说。

覃丽娅好像来了兴趣,要我一五一十交代。

我从我们相亲时讲起,删去了相亲之前的种种,也省略了相亲之后的不少内容,自认为没有添油加醋,覃丽娅却也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忘了她的烦恼。

形容了桂花盐水鸭的美味,描绘了鸭血粉丝煲的照片,覃丽娅似乎很有些羡慕:“你多好,这样才是恋爱的感觉。”

我猛地觉着自己的卑劣,覃丽娅的羡慕让我满足了不想为人知的虚荣,我没撒谎,可我渲染的是郑朗让我感动的地方,闭口不言的是我的小心我的单恋。我曾想过把这样的单恋原原本本告诉覃丽娅,我觉得需要一个人分担。可真到这时候,我却在讲述中做着加工,也许记忆本就不可靠,潜意识里我也想牢牢记住他的温暖,而封闭住自己曾经无望的暗恋。

我有些后悔这样的虚伪,覃丽娅已经在我的描述中得出了与事实并不相符结论:“是郑朗追的你吧?早知道,高中时我就该把他介绍给你,现在至少我是理所当然的红娘,你们俩都得请我吃饭。”

“不是,他哪有追我!”我无力地反驳,可自己听着都像是得意地谦虚。现在想想,张清在那样多那样长久的甜蜜温馨时刻里,也从未因她的言语让我觉得过自己不如她,我好像的确有些糟糕。

正想着再说些什么,覃丽娅又开口了:“你们多好,张清和成康校园恋情修成正果,你和郑朗虽是相亲,却也不赖,我想我也会很好的!”

我实在不愿听到骄傲而无所顾忌的覃丽娅声音里的无力,其实我和覃丽娅同病相怜,像方鸣海对张清的执着追求,成康对张清的深情呵护我们都没有经历过,我们只是卑微地爱着,希望自己的爱有回应。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来庐山吗?”

不等我回答,覃丽娅接着说:“大学时,方鸣海曾提起过他想和自己女朋友一起来庐山,他说庐山是追求爱情的人应该去朝拜的圣地。我想他那时是想着和张清一起去的。让人郁闷的是这句话我居然记得清楚。我本想等着他先提出,约我来庐山,可最后还是自己沉不住气,提起了这事。”

“他也许当时只是说说而已,也许现在都已经忘了,况且你提出他不就很高兴地和你一块儿来了吗?这次来朝圣的是你们两个。”我想起了电影,赶快告诉覃丽娅:“你们明天晚上去看电影,庐山上看‘庐山恋’,感觉不错的!”

不知几点了,我们关了电视,房间里陡然暗下来,虽没拉上窗帘,可窗外什么也看不见,看完电影走在街上漫天星光仿佛是我不真实的梦。覃丽娅开了个小夜灯,过了会儿,她问我:“你还是非得开着灯睡吗?”

我笑着点头,想起她并不一定看得见,又说了声“嗯”。

我一直开着灯睡觉,这个习惯从我一个人在家时便已养成,即便知道开灯睡觉有种种弊端,即便我尝试过多次关上灯,最终却总在如无边迷雾包围住的孤立无助的恐惧里放弃尝试。住寝室那几年,十一点便断了电,我在床头放了一个夜光的小球,那一点儿绿莹莹的,被邱美心称之为“鬼火”的光亮居然也能在黑暗中带给我安慰,让我安心。

妈没有过多纠结于我对于灯光的执着,她很快接纳我的一切习惯,包括恶习,我想她是内疚着想要弥补她那几年里对我的亏欠。

张清却在我在她家住了那几天之后记住了我这个怪癖,并且在学医之后曾经查找资料研究我的心理。想要帮我纠正,可我在睡梦里也是那样畏惧着孤独和黑暗,我希望灯光能照进我的梦里。

覃丽娅翻着身,她还没睡。我感念着她对我的呵护,是她当年拜托郑朗照顾我,让我有了爱的机会。

第二天的行程排的满满当当。每到一处似曾相识的景点,我就告诉覃丽娅这是“庐山恋”中那种情境之下出现过的,我告诉她郭凯敏在泉水边的青春飞扬,我告诉她山间流水映出来张瑜羞红的脸是怎样的动人,直到她冲着我嚷嚷:“我今晚去看的,别显摆了!”

三叠泉的台阶长而陡,可我们没有兴趣坐上观光缆车,郑朗说那样旅游,还不如待在家看风光片。一下一上之后,我觉得小腿绷得紧紧的,似是超负荷运转的机器,而流出的汗似乎也是燥热的,感觉不到山间的凉意。三叠泉飞溅的水雾带来的瞬间清凉早不知被赶到哪里去了。

我欣喜地翻看着相机照片,有了想欢呼的冲动,床头柜里小心夹着的两张照片是我的宝贝,可这一天里,我居然拥有了郑朗那么多的照片,还有我们那样多的合影,多得让我满心甜蜜。

第一张合影在覃丽娅的相机里,是在宾馆停车场等车时照的,我背着满满一背包零食和水果,郑朗笑说这样负重爬山还真是有当蜗牛的天赋,他扯下我的背包斜挎在自己肩头,一旁试着相机的覃丽娅抬手便照了一张,我凑过去看,照片里我们两人都侧着身低着头,看着郑朗刚刚从我身上扯下的背包,我的马尾垂下,好在没有挡住眉梢眼角的笑意,郑朗咧着嘴,应该是在损我的贪吃。

覃丽娅准备删去,我连忙拦住,趁着郑朗没注意,偷偷告诉覃丽娅这是我们两的第一张合影。覃丽娅大笑,又在两个男生的疑惑中敛住笑声,摆出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对我耳语:“一定替你保存着,不过想让我把照片传给你,得有点儿好处才行!”我扬手作势要给她一下,她闪开。

此时看着照片,看着照片上四个人飞扬的笑意,我都不愿去想起昨晚的伤感和担忧。只是真心地希望,我们几个,还有张清和成康,我们六个,能够就这样快乐着,一直快乐着。

妈特意挑在晚上十点之后给我电话,覃丽娅他们已看完了电影,和逛着街的我们碰了头,正在吃着烧烤,喝着冷饮。说了几句之后妈说想跟覃丽娅说两句,我很自觉地把电话交给了覃丽娅,覃丽娅跟妈问了个好,又聊了两句便挂了。过了十来分钟,我的电话再次响起,却是覃丽娅家里的号码,我忙接了跟覃妈妈问好,又赶快把电话递给覃丽娅,覃丽娅诧异地聊了两句,边翻出自己的手机,还真是没了电。

覃丽娅还我电话时嘀咕:“我手机没电,我妈一定在窃喜,她是迫不得已才给你打电话,却光明正大地就查了我的岗!”

我奇怪于她的反应:“她们从我们上初中开始就这样查我们几个人的岗,我们总是对方的证明人,证明我们没做坏事、光明磊落,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早就习惯,没什么感觉了。”

覃丽娅撇着嘴:“问题是我妈现在查岗都查得小心翼翼,你看你妈多直接‘丽娅吧,我就是想看看你们俩是不是在一块儿’,我妈怎么都不会这么问,她又想查,又担心着隔着电话也能看到我的脸色。可当妈的查女儿也是天经地义,我就烦她这种小心,在武汉时她宁愿侧面去问覃立辉也不问我。”

我被她几句话弄得又好笑又有些担心,只得先岔开:“你出了名的慢吞吞,怎么现在反应那么快,我都还没想过来呢!”

“你不是我!”覃丽娅说着喝了口水。我转过头,却看见她身边方鸣海看着她的眼神里竟然有着没有掩饰的怜悯。我愣住了,却也马上想到,覃丽娅并没什么瞒着方鸣海,她定是将自己的身世也告诉了方鸣海。

郑朗肯定迷惑,他没有和覃丽娅斗嘴,却也没有问什么,我并没有告诉他和覃丽娅有关的事,只告诉他覃丽娅喜欢方鸣海有段时间了。

有人说旅游时最能够看出一个人的本性,几天来,我们四个也算是尽兴。郑朗玩起来也很疯,虽说他也是旧地重游,可不同于方鸣海的对一切了然于胸的沉稳,郑朗爬山戏水不亦乐乎。

站在含鄱亭里,面对着眼前滚滚而来的云海,郑朗突然发出如人猿泰山一般的欢呼,我和覃丽娅瞪着眼看着他,连笑都忘了。

挤挤攘攘的人群里,有愕然,有不屑,有掩嘴而笑,还有两个七八岁的男孩站在了他的身边,同样发出呼啸,郑朗冲两个小孩挤挤眼,退后,把舞台交接给他们,叉着腰,很得意地看着两个小孩比着谁的声音更大,看着一个小孩从妈妈手上拿过玩具喇叭,使劲儿地吹着气,仿佛不是呼叫,而是要把滚来的云海吹回去。

接着更多人在那儿停留,欢呼。一位老者气运丹田,“呵”了一声,拍拍,摆出造型留影;一对小情侣以双手为喇叭,发出时高时低此起彼伏的应和之声;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云海之前唱起了歌,她的年轻父亲忙着摄像,留下公主般的女儿的快乐。

我们四个站到了亭外,有些好笑地看着这样的热闹。“这是我弄出来的回声吗?”郑朗得瑟着。覃丽娅“嗤”地吐了口气,却没说什么,终是以大笑肯定了郑朗的高调。

方鸣海的笑容还是那样的有分寸,还是那样得体。我看着他,又看了眼笑着直拍郑朗肩头的覃丽娅,暗自庆幸,好在我没有暗恋过方鸣海,好在我没想过要当他的女朋友,那样的笑容的确是隔出了他与旁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也感觉渺远。

回程是疲累的,覃丽娅先吃了晕车药,一路睡着,方鸣海用自己的双腿给覃丽娅做了枕头。起初覃丽娅睡着也不安稳,后来在山路回转中,覃丽娅不再辗转,渐渐睡沉。方鸣海一手抚着覃丽娅的后背,静静地对着窗外,像是雕塑。

司机开了车上的电视,估计是考虑到不少人要休息,声音放得很小,坐在前排的我们也只是勉强听得见。司机放的居然是“东成西就”。

这张碟我有珍藏。看了不知多少遍,可每次看着仍是傻呵呵地笑。看着张学友一身乞丐装站在悬崖边,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地摆着造型,郑朗蛮像那么回事地配着音:“天妒英才!”不好笑的四个字再次让我乐翻了。

我得感谢旅游了,一趟出门,让我发现了郑朗的另一面。就像现在,我真不知稳重的郑朗也会喜欢这种很多人眼里的烂片。

第一次看这部片子是上大学时,何琴和王玥玥听着银幕上的张曼玉对自己所说的每句话后两个字的重读,再看着她们俩共同的偶像梁朝伟嘟起的香肠嘴,然后看看笑得前俯后仰的我和邱美心,很不能理解地问:“真的很好笑吗?不觉得。”

后来推荐吴音看这个,她直呼我和舒畅跟她有代沟。张清也是喜欢“大话西游”而不怎么待见这片子。郑朗居然背得下那么多的台词,令我刮目相待。

到武汉,随意找了东西垫了肚子,别过覃丽娅两个,我们继续几小时的奔波回了家,休整两天后就得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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