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初二，按老家里习俗，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本来每年的这时候，大家都很默契地保持沉默。她只负责给妈打钱而已，很笃定，心如止水。但大姐的电话，扰乱了心湖。想到明天大姐二姐和晓沫，都全家出动，回家看妈，她也无法保持淡定了。

跟老公商量，今天跟父亲之间也算打破了僵局，不如，借着这机会，明天回娘家缓和关系，妈也不用再夹在中间为难了。

老公表示反对：“不是已经打过钱了吗？再说了，咱家的车也没有保养，这要是当天去当天回，又是跑高速，我一个人开车，疲劳驾驶啥的，这些都是安全隐患——”

“哎，你出差时候不是经常跑高速吗？咱家的车也经常保养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呀！”她奇怪了。

老公“嘿嘿”一笑：“哎呀！大姐他们每家都开一二十万的车，咱家那破车，回去跟他们一比太丢人了！再说了，”他又说，“老爷子那人可势力得很呢，我可不想因为这车在几个女婿里面被他看不起。过个年还得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太憋屈了。”

老公的话并不夸张，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父亲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也的确会嫌贫爱富。

记得曾看过一部戏《五女拜寿》，里面的老太爷很势力。对有钱有势的几个女儿笑脸相迎，极力攀附；对家境贫寒的三女儿及女婿冷眼相待，嘲讽挖苦。当时看完这部戏，她心里想：自己的父亲就是活脱脱的现代版老太爷。

以前妹妹晓沫经济紧张，孩子又多。父亲特别看不起，对晓沫和她老公杰爱搭不理的，杰因此好多年不愿意回去。这几年，晓沫经济好些了，父亲才对杰和颜悦色起来。她自己刚结婚那会儿，很穷。那时候交通也不便利。曾经有一次，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了礼物回去看母亲，母亲可怜女儿日子艰难，偷偷给她拿了两条用不着的床单，被父亲发现，当着她和老公的面，对母亲又打又骂，那令人肝肠寸断的耻辱一幕她永远无法忘记！

那就算了吧，其实她自己又何尝想要回去呢？还不是为了母亲？那个所谓的“故乡”，若没有母亲在，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故乡了。

她还记得：小时候，“重男轻女”的乡邻们是瞧不起母亲的，因为母亲生的都是女儿，并没有儿子。他们会在母亲身后指指点点，甚至称她为“绝户头”。不知道母亲这大半辈子是如何忍受下来，脸上波澜不惊，若无其事地和他们人情来往。“忍”字心上一把刀啊！

后来，她渐渐长大。读书的时候，每每看到书中说“乡间民风淳朴、农民质朴善良”，她都会禁不住想，怎么在乡邻们身上看不到丝毫影子呢，能看到的是“人强则嫉妒，人弱则欺侮”、“笑人贫，恨人富”。现在，听说民风更加不堪，男女关系混乱，甚至出现了“笑贫不笑娼”的不正常风气。其实，说白了，就是人性，人性的劣根性。只不过，在这个地方，体现得更明显罢了。

或许是因为拒绝带她回娘家，心有愧意，晚上睡觉时，老公非要讨好地帮她暖被窝，被她婉言谢绝了，因为她不习惯。

说起来，她和老公分床睡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前，儿子刚刚出生时，她晚上要喂奶、换尿布好几次，加上孩子有时夜哭，影响到老公休息，所以等儿子满月，她就开始跟老公分床睡了。

儿子七岁时，断断续续开始分床，后来又分房间睡。老公想再回来，但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睡觉，从此不再同床共枕。

中年的夫妻，似乎不再需要彼此，一个人的生活，也很丰富和充实。

正月十九是儿子的生日。因为刚好赶上了开学季，没有时间，加上这里有提前过生日的风俗，所以正月十四，除了出差的老公外，加上带着孩子的小洁和公公婆婆，五六个人，倒也热热闹闹地，给儿子过生日。

席间，从小洁那里，听到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小洁的姐姐敏怀了二胎，已经八个多月了，现在已辞去工作，在夫家养胎。

敏是老公姐姐琳的大女儿。当年，琳和丈夫华感情不合，整日吵闹，日子过得满地鸡毛。敏初中毕业后，便离开这个令她痛苦不堪的家，去了南方打工。后来，由工友介绍，敏结识了江苏的一个男孩新，数月后，便匆匆跟着新，背井离乡远嫁到南方。

为了早日脱离这个家，敏虽然容貌清秀，温柔贤惠，却是裸婚出嫁，没有房没有车，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因为生活及饮食习惯不同，敏感觉度日如年。好在新很疼她，倒也安心过日子。

但好景不长，女儿出生后两个月，新便开始出轨，收入也从不拿来补贴家用。敏只能靠自己打工时的积蓄勉强度日，还要忍受新的各种莫名其妙的挑剔和指责。

去年的夏天，两人一度闹得不可开交，准备离婚。考虑到新的冷漠无情，大家都支持敏离开，重新开始生活。但不知道为什么，敏打回的电话越来越少，最后失去了消息。

“难道新回归家庭了，懂得自己的责任和担当了吗？”她问。

“不是的！”小洁生气地说，“舅妈，你不知道。新挣的钱根本不往家里拿，我姐的日子过得艰难得很。可是，我怎么劝她她都不听，她不仅不离婚，还要生二胎，真是要气死我了！”

“为什么？”她奇怪极了。

“我姐说，她闺女太可怜，父母离婚，孩子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唉！现在又怀着二胎，两个孩子，经济压力大，新根本不顾家，她的苦日子在后头呢！”小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叹气。

“可是，即便家庭完整了，但父母成天吵架，孩子就幸福了吗？你姐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家里长大的，对于这一点，她恐怕最有亲身体会的吧！”她说。

“而且，你姐现在正是年轻貌美，一个男人，在你花容月貌的时候，都不懂得珍惜你，又怎么可能在你变成黄脸婆的时候，没有了资本的时候，疼你爱你呢？”她接着说。

“说的是啊！我姐咋就这么糊涂呢？”小洁余怒未消。

吃过饭，回家的路上，女儿突然说：“老妈，你说，我敏姐姐到底咋回事？她真的是因为糊涂吗？我觉得她也不是那么没头脑的人啊。”

“是啊！”她沉吟着。

“难道？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女儿自言自语的说。

“应该有这个原因吧。可能劝别人时，大家都很清醒。但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时，就做不到客观冷静地去分析问题。”她认真思考了一会，说：“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是人性的弱点：那就是害怕未知的东西，对习惯了的生活有种依赖的心理，也就是不愿意离开所谓的“舒适区”。”

“老妈，你说的是啥意思？我听不懂。”

“是这样的。”她转头看着一脸茫然的女儿，“你想，敏知道新没有责任感，对感情不专一，也知道这样的婚姻痛苦。但是，她已经习惯了目前的生活方式和状态。她知道每天的日子怎么过，痛苦也好，快乐也罢，这些都是清清楚楚在眼前可以触摸到的。如果离婚，她的人生前景是未知的，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会走到哪里。人对于未知都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对于习惯了的生活模式，不会轻易打破。更何况不离婚，女儿会有完整的家庭，所以，她重蹈了她妈妈的覆辙。”

“这样啊。”女儿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我还真没有往这方面想。你这个角度好新颖啊！”

她看了看女儿，默默摇了摇头，心里说：“我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很想逃离。但真正离开的话，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正是对未知的恐惧让我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