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能预测死亡；更没有谁，能拒绝死亡。

两百多条人命，说实话，在人数上百亿的巴布大陆，实在是个小数目。然而，一名已经站在世界巅峰的强者，割草般抹掉了这些人的生命，却是让人打心底发寒，让人对这个序列混乱的世界，产生彻骨的寒意！

当道路上只有绕过横峦山脉的北风在独自呼啸时，场地已清除大半，只有白的红的东西还残留在碎石上，无法除去。

碎尸被兰妮火化掉了，飘零的小雪阻挡不了汹涌的火势，在浮动的气流中打着旋，或者化掉，一次又一次，没有休止符。

“比利，你认识那个人？”叶笛收回目光，冷冽地问道，他不想继续再看下去，那样，只会激起内心的怒火。他压制得难受。

“嗯。他叫罗舒，看样子，真实名字应该是泰基多或是泰吉迪。”比利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酝酿一番，说道：“我和他以前在同一个佣兵团，那时的团长隐藏了实力，在一次任务中欺骗了我们五人，死掉两个，他自己也死了，只剩下我和罗……罗舒，还有一个不知所踪。”

比利的解释已经能说明很多事了。芥蒂，欺骗，背叛。若是一个佣兵团在明面里达到这种程度，早该解散了。潜意思就是，佣兵之间谈不上信任，要想做长久的同伴，坦诚是必需的，而往往，这又是最难的。

“那……另一个人又是怎么……”

“应该是罗舒的父亲，他们很可能是个大家族里面的人。罗舒从未对我们细说过他的来历，只是说他有一位老母亲，后来得病去世了。”

叶笛沉默了。事关家族，他就想起了自己，想起了无辜的族人，想起了死去的父母。这都是他不愿提及的事，更是不愿细察。

目光转向在尸体间忙碌的身影，其他人都在伺候伤员，只有兰妮在用她的火，在扎眼的血红和刺鼻的恶臭中行走。兰妮的火化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也该很快就能轻松了。然而，叶笛分明从满脸是汗的兰妮脸上，看到了阴郁之外的另一种情绪，愤怒。愤怒引起的颤抖，有别于对这恐怖场面的惧怕，兰妮每一道火舞，都充满了怒火，承载着慈悲。三年多的独自旅行，使得兰妮脱离了当初的理想主义思想，逐渐学会在这战事纷乱、人命贱若草的大陆上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们。

但是，那些所谓强者的行径，却无时不在提醒着兰妮，这个世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迫使她不抱任何希望，老老实实服从这些所谓强者所制定的规则。

这让她反感，让她困惑。

【这个世界，没救了么？】

然而，无论如何，兰妮都不忍看着这些被残酷的法则所淘汰的人，曝尸荒野。

叶笛再次将目光固定在铺满血的路上，波涛汹涌的情绪无法释放，翻腾的斗气时刻想要冲出体外，试图控制他的思想。

“不用为此感到悲伤。”比利开了腔，忍住自己内心的强烈的困惑，“这片大陆的弱者，时刻都面临着这样的生命威胁，很少有人会去在乎，也没必要在乎。毕竟，相对某些人来说，我们也是绝对的弱势。这样的下场，没准下一刻，就会落在我们头上。”

叶笛保持着沉默。在他心中，母星其实也不和平，不然他的族人也不会被屠戮殆尽，极可能只剩他一人了。但是，发展了上万年，已开拓出星外居住地的母星社会，是不会以个体力量的强弱来制定规则的。历史已经证明，所谓的强者，在时间的洪流中只是笑话；所谓的独裁，最终也只能沦为为后代社会的发展提供史料的教训。

无奈之处就在于这。这是个民众还未觉醒到要求自己应有权利的社会，而觉醒的过程，就是漫长的演变，更替的兴衰。

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冷冽，刮在皮肤上，就像古代的凌迟，死不了，却难以忍受。

“如果有一天，你能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你将有资格改变这一切。”比利说完这句话，就走向那些依然冰冷地躺在碎石路上的尸体，把他们拖到一起，以方便兰妮的火化工作。商人，佣兵，还有盗匪。

白色的雪，红色的血，交织在一起，在苍茫的大地上，自成一幅修罗地狱图。

佣兵大多没有亲人，有的是同伴，是兄弟，是生死交织的情谊。活着，他们一起欢呼，一起干杯；死了，他们地狱作伴，此生也无憾；一死一生，活着的替死去的收尸，默哀，然后别离逝去的佣兵情谊，别离过去的佣兵生活，迎向不久的将来自己同样要面对的死亡。

走南闯北，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佣兵们早早就想好了自己将来的死路，尽管有所畏惧，却是要胜过把希望寄托明天的想法。所以，没有悲伤。佣兵们会再次振作，投向另一个未知的明天。

叶笛最感慨的，莫过于佣兵们对待死亡的态度。他怕死，他自己也承认，实际上，是他怕自己的死毫无意义。报仇是他之前唯一的目标，唯一的愿望，愿为之舍弃一切的理想！

而在今天，叶笛被活着的佣兵震撼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很想体验这种感觉，这种内心里装着别人，同时也被人装在心里的感觉。叶笛第一次，把佣兵团看作是一个家庭，而非建立在利益之上的纯功利组织。

叶笛慢慢地走向忙碌的人们。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同伴需要自己的帮助。

……

天完全黑了下来，雪花在空中自顾地炫耀着舞姿，无人欣赏。

只剩一半人的商队在黑暗中继续前行着，没人想在那块死亡之地多呆半刻，只得强打起精神在漆黑无月的夜中默默行走。

喧闹的北风，沉默的队伍。

经历了死亡，佣兵们可以说都是在享受第二次生命了，或者还不止，所以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危险没有畏惧。又有什么能比得上死亡的威胁呢？

当凌晨的曙光照亮天际，佣兵们多多少少送了一口气，至少不用马上就送掉第二条命了。

百人的队伍停在另一处不生杂草，已断绝任何生命迹象的碎石路上。这条路自始至终都只是这个模式，在冬日里显得特别凄凉。

一夜的沉默，商队抛弃了发生过的事，专心赶路，却是加快了行程，能预先到达目的地。五十里外就是青沙河了，一天的时间足矣。

孙昊的白发，在一夜之间仿佛多了许多。商队随行的护卫死亡过半，剩下的也有过半伤亡，货物损失了十车中的四车，让他松气的是，幸好炸掉的只是皮毛，如果是第一个车厢中的那些……纵使再多一倍的人，也只有全部死翘翘了。不过有这样的损失，作为这次运输商队负责人的孙昊，自然是深感心痛。对于林天信，他多少有些不满，当初就是他坚持要走这条路的。不过，既然是经过他孙昊应允的，责任也是他自己背负了。心理上的负担，可是要沉重得多。

【前面就是青沙河了，顺着下游坐船一个小时，就能完成这次的任务了。】孙昊作为商人，其心理调节能力，可是比很多其他职业的人都要强。只是，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变数，他却一无所知。

同时，一直处于失意状态的林天信，此时也打起了精神。过半的损失，连带着还有一名大斗师中段的副团长死亡，这些对之前自信满满的他，打击自然是无比沉重。然而，他也是个会自疗的江湖老手，前方潜伏的危机似在召唤着他，给他最后一次雪耻的机会。

【河盗！】林天信把找回颜面的赌注，默默的压在了下一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