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鹏一把攥住里奥唐的手臂，咬牙道：“里奥大哥，你是爹的徒弟，我娘也是你未见过面的师娘，你若是真心把自己当作武家的人，便与我兄弟齐心，将那贱人千刀万剐！”
里奥唐苦笑着摇了摇头，武鹏讶然道：“怎么？你不愿为帮我报仇吗？”
里奥唐双手扶住武鹏的肩头，凝色柔声道：“小鹏，你先听我说，我陷身地底已近十年，是你和师父救我于荒野之中，又百般照顾，如今更是收徒传艺，我里奥唐虽天生性子淡薄，但良心还是有的，在我心中师父便如父亲，而你也便是我的亲弟弟。你说的没错，我虽未曾见过你娘，但她老人家终究是我的师娘，若她真是含冤受害，即便你不动手，我也会寻到仇人为她报仇雪恨。但依你刚刚的讲述，这事情却大有蹊跷，其中必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内情。”
武鹏怒道：“那霍青亲口承认害死我娘，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内情？”
里奥唐思忖道：“这其中疑点甚多，你且冷静听我说下去好么？”
武鹏忍了一忍，点了点头，里奥唐问道：“你若在路边见到孤苦乞讨之人会怎么做？”
武鹏抹干脸上的泪水，答道：“我爹教导过，无论为商还是为人，都要心存善念怀怜悯之心，我自然会施舍他们饭菜钱财的。”
里奥唐又问道：“那你会把那乞讨之人接回家中养着吗？”
武鹏一愣，想了想答道：“应该不会，一来沿街乞讨之人来路不明，轻易接回家中恐怕不妥，二来天下穷迫困顿者何其多，若见一个就往家里接一个，那可怎么养得起。”
里奥唐笑道：“这就是了，为善之心人皆有之，见到孤苦乞讨之人施舍一碗饭一口水，这个简单，只要稍有同情心的人便能做到。难的是一个孤身弱女子于乱世之中救携妇孺，不但解他们一时之困，更欲解他们一生之苦。在这废土上生存何其艰难，一个人活着尚且不知明日的茶饭在哪里，要将一个孩子养大**供他吃喝衣行，那是何等不容易的事，更何况照管养护的不只是一个孩子，而是几十个、几百个！这便是说那霍青选择了这份善行，也就是选择了自己一生的道路与使命，普通人施舍的只是一碗饭菜几个鹰元，而她施舍的却是自己的整个生命与光阴！这样菩萨心肠的大善之人，又岂会行大恶之事？”
武鹏听的默然不语，里奥唐继续说道：“此为疑点之一，第二，行害人之事，必有利己之欲，害人不利己的事一般是没人去做的，那么她害死你娘为的是什么呢？无非三样而已，要么贪图武家的富贵，要么的确对你父亲有情，要么就是与你娘有仇。既然你说她二人素不相识，之后又情同姐妹，那么应该不会是跟你娘有什么仇怨，剩下的便只有富贵和**了。你说当时有许多宗府中人贪恋她的美色跑去捣乱招揽，那其中应该不乏财雄势大之人，她若是贪图富贵当时为什么不索性挑一个宗府去投靠呢？此为疑点之二。”
“其三，若她与你父亲有情，想许身为妻，而你娘百般阻拦，于是嫉愤之下索性害死你娘，这也倒说的通。可是你却说师娘与她甚为投缘，为了能姐妹相守，更是主动提出让她嫁给你爹，可她却拒绝了。如果第一次是惺惺作态假意推辞，那么师娘几次三番的劝，她却始终推阻坚拒，这不但说明她的确是真心感念师娘和师父的恩德，不肯做非分之事，更说明她是个非常在乎名声的人，不愿被旁人指摘议论。她连共事一夫的流言都不愿背负，更别说谋害姐姐、夺夫占家的恶名了，这样一个女人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来？这便是疑点之三。”
武鹏默然听着，心中似乎也微有动摇，里奥唐则继续说道：“还有，你说霍青懂得医术，我虽然不知道她的医术有几分水平，但这女人既然能一面制药医病，一面开堂授课，在长川州这样的大城中立足至今，那么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对吗？”
武鹏点了点头答道：“实话实说，那女人通晓世间千百种药材，不论野草虫豸皆可入药医病，如今她久不出门见客，但她当年收养的几个孤女，现今则都成了长川州有名的良医，而她自己更是被人们称作‘圣女医神’……”
里奥唐笑道:“这就对了，是药三分毒，通药者必然精通毒性，以她神医圣女的手段又是你娘身边亲近的人，若是真想毒害师娘，那便定是无影无形不留痕迹，又岂会在最后关头被你娘识破？有这四大疑点其中必有蹊跷，你冒冒失失就说你娘是被霍青害死的，未免太过武断鲁莽了。”
武鹏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禁也暗暗思量起来，想了半晌忽然又抬头道：“不对!纵然有这么些疑点，但她当时大喊三声‘是我害死了姐姐’这又是何道理？更何况从那之后她便再没来过我家，连我娘入殡时也未曾露面，这难道不是做贼心虚么？”
里奥唐叹道：“这便更说不通了，如果是她下毒，既然已费尽心思做了歹事，又岂会在最后一刻自曝天机？既已害死了你娘，却又从此不入武府大门，那她为的又是什么？仅仅说是良心谴责那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你见过做贼的偷了钱袋便幡然醒悟自首还钱的吗？你见过山贼劫掠，杀了旅人后便痛哭反省的吗？我想你娘临死时抓着她的手或许是想交待些什么重要的事情，而霍青喊那三声也定然另有隐情。何况你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连你都看的出的事，难道你父亲和家中其他大人都是傻子么?他们不让你闹事必有道理，你若真想了解其中真相，便待心绪稳定后好好去问问师父吧。”
说罢，他拍了拍武鹏的肩头，站起身道：“走！撒泡尿回来睡觉！”
武鹏缓缓站起身来，边跟着里奥唐往外走去，边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真的错了？错了吗？”
二人刚到门口，却赫然见武雷轰正站在门前，双目紧闭，神情间隐隐透着几分痛楚。武鹏愣了一愣，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侧身避开父亲，走出门去道：“里奥大哥，我在外面等你。”
里奥唐垂手而立，略有些尴尬道：“师父，你都听到了？我只想劝劝小鹏，胡言乱语了……”
武雷轰缓缓睁开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道：“里奥，你刚入府门就闻听这样的丑事，是否对我这师父失望了？”
里奥唐刚要说话，武雷轰又长叹一声道：“孽缘天定，那旧事我不愿再提，小鹏天性敦厚却莽撞了些，日后还须你这做兄长的费心提点劝慰，为师谢谢你！”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里奥唐跟出去时，却只见武鹏在门外等着，他心中暗叹一声，待要再作思量时，武鹏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展颜笑道：“里奥大哥，我想好了，这事就听你的，不弄清其中真相我绝不会再冲动了。你不是要去解手吗?走！”
夜已深了，黝黑的天幕上薄云浅布，竟遮去了漫天星光，四下里漆黑如墨，寂寥无风，就连夷水河中的滔滔水浪声也静谧了许多，阁楼前的营火依然腾腾燃着，却依旧化不开浓稠的黑暗。每当这种星辰掩没的夜里，里奥唐总会想起传说中在黑夜里守护众生万物的月亮女神，他曾在万用记录器里见到过皎洁月光满撒大地的夜景，也曾瞻仰过她阴晴圆缺的奇妙变幻，只是如今，那美丽的女神已然不知所踪近千年之久了……
除了守在营火前值夜的四五个伙计外，其他人皆已回到了阁楼上歇息，武鹏拉着里奥唐转到屋后，二人寻了棵矮树便解起手来。
事毕，武鹏边提裤子边笑道：“里奥大哥，明天到了长川州……”
“嘘！”身旁的里奥唐猛然一把将他按到蹲下，武鹏吓了一跳，忙轻声道：“怎么了？”
里奥唐伏下身去，附耳贴地听了听，顿时神情大变，低声应道：“有动静！不知是人还是野兽……”
这时，怀中的可乐突然探出头来心语道：“里奥哥哥，快用情绪感应！”
里奥唐这才想起来，这奇异能力自醒来之后就未曾用过，也不知还管不管用了，他连忙凝神感知，果然周围许多股强烈的杀戮情绪清晰传来！一瞬间，九年前那噩梦般的夜袭情景突然在脑海中轰然闪现，里奥唐登时惊惧交加，一把拽住武鹏便往回跑，口中嘶声高呼道：“有敌人！师父！二叔！”
这一声呼叫便像一道静夜中的炸雷，阁楼处立时暄腾起来，里奥唐忽听脑后破风声四起，暗道不好！连忙拉着武鹏扑倒在地。
“砰砰砰砰……”无数箭弩从身后激射而来，尽数钉在了阁楼木板之上！
一轮弩箭射过，里奥唐连忙拉起武鹏，朝着阁楼躬身疾跑。阁楼处迅疾窜出一道身影扑至二人面前，正是二爷武苍石。
武苍石双目中怒火闪过，冲着二人低喝道：“快回楼中！”旋即扬首喝道：“哪里来的毛贼！皮甲武庄的货也敢抢么！瞎了你们的狗眼，识相的赶紧滚回去！”
谁知他话音未落，又是一蓬劲弩攒射而来，武苍石大怒，身形不躲不闪，双拳齐齐挥出，火劲内气勃然喷发，登时在身前燃起一道炽焰火盾，箭弩撞上火墙便猛然一滞，旋即尽数化作焦灰，而炽焰火盾也随之渐渐熄灭。
此时前方疏林中又转而陷入一片黑寂，似是一切都从未发生过。武苍石顿了一顿，终究没有冒进，返身疾步回到阁楼之中。
楼中隔板已然尽数卸下，只剩空荡荡一间圆形平台，众人本就未曾入睡，乍逢敌袭之下二三十个伙计均已腰挎箭袋短刀出鞘，将武雷轰与武鹏、里奥唐团团围在圆台正中，有几人正趴在厢顶，从皮蓬缝隙中向外张望。
武雷轰神情肃穆，低声道：“是什么来路？”
“还看不出。”武苍石守在门口，眉头紧皱答话道：“我亮出字号，来敌不惊不退反倒齐齐射我，看来不是普通的贼寇，应是冲着你我而来。”
里奥唐脑筋急转，插口道：“西州武府一府之主简装行旅，又搭上个二庄主和少庄主，随从稀少，若我是仇敌也定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师父，我一直就想问，您身份尊贵，既然出门却为何不多带些护卫，就这么大喇喇的走在野地里，未免太过冒险了……”
武苍石闻言，冷哼一声道：“你这师父便是犟牛一头，出州时我和你三叔便不同意，非要亲自带着小鹏来祭祖，若不是你三叔坚持，他连这几十个伙计也不愿带。”
武雷轰摇头道：“小鹏成年祭祖也算是大事，我做父亲的又岂能不来。再说从前咱兄弟三人不就是一起跟车一起跑货，怎么现在我就出不得门了？”
武苍石怒道：“你也说是从前，如今你是一府之主，纵使你艺高胆大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考虑我皮甲武庄与西州数万人的生计前景不是！”
武雷轰苦笑道：“我区区一个生意人，又不是皇帝，难不成也要整日关在深宫大院里么。”
二爷正要再叨叨时，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强壮汉子走过来垂首道：“庄主，外面似乎没有动静了，怎么办？”
里奥唐认得这汉子名叫武连宝，二爷在庄中主要负责皮料货运，而这武连宝便是二爷手下最得力的跟车伙计，据说一身武功也是二爷指点过的。这一日旅途之中里奥唐也跟他打过招呼，但这人似是天性便少言寡语，除了安排下属的活计干活之外，极少与人搭讪聊天。
武苍石望向武雷轰道：“大哥，要不我再出去看看？”
武连宝挺身插嘴道：“二爷不可犯险，让我去探探贼寇的虚实吧！”
“谁都不要去！”武雷轰摆手厉声道，“敌暗我明，既然听到皮甲武庄的字号并不吃惊，那便定是有备而来，既然他们鬼鬼祟祟，咱们便静观其变。”
他扬手拨开护在身边的众伙计，走到门前探头出去侧耳听了听，旋即雷厉下令道：“掀掉皮蓬，熄灭营火！东西北厢顶各上四人备弩警戒，连宝你带四人南面门口装筏待用，老二领着其他人为连宝护卫。”又转头望向里奥唐道：“你和小鹏留在车里，记住，不论怎样你兄弟二人都不要分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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