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亦风又要上来辩解,被凤今目光斜斜一扫,又退了下去。
月照在凤今面前全然没了刚才对付大长老的气势,怂巴巴道,“没什么好辩解的,再怎么有理,我杀了人,就该受罚。”
凤今转头看向大长老,“魂魄可在?”
大长老小心看了凤今一眼,似乎对他有所忌惮,压下满腔愤懑,将方才的玉盒取出,送到凤今手上,“在此。”
凤今抬起苍白细削的手接过,微微扫了一眼,仍是古井无波的样子,“取回木重塑肉身便是。”
大长老眉头一皱。
回木在云府都极为罕见,在这凡尘更是凤毛麟角,以它塑造肉身,非但能增加寿元,还能加强气运,以谢南原来的气运,至多不过修到寂灭境便会从此止步,若是有了回木之躯,定能更上一层,升到大乘,甚至迎来渡劫。
如此一想,谢南反而因祸得福,不好追究责任了。
片刻的沉默间,大长老脑中已掠过几番思量,回木是凤今的玉落峰灵境中独有的,那灵境偏偏也只有凤今进得去,凤今以回木救自己的弟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大长老脸上五彩变幻,凤今淡淡收了盒子,走至月照面前,看向她挂在腰间的玉佩。
“过来。”他缓步走向远处,月照惴惴然跟上去。
本以为他会冷冷教训自己一顿,忐忑不安间,忽听他淡淡开口,问的却是毫无关联的一句话:“玉佩中的灵魂体哪儿去了?”
月照懵了懵,“什么?”
凤今抬手轻轻一指,“之前拜师会上,我感觉到你的玉佩中有一个灵魂体,虽虚弱,却是隐隐透着一缕醇厚的仙气,而且有些熟悉——但我记不起来了。”
月照不敢看他,埋头拒绝:“师父是不是感觉错了,弟子玉佩中什么都没有。”
凤今轻轻一笑,“不会错,你身上有十二条灵脉,招生表上却只有六条,你修炼的功法也并非天清门功法,你的灵脉属性也并非木系,而是一种独立于属性体系之外的,奇异的属性。”
长久的沉默。
真相被他一一道破,月照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承认了怕招来祸端,不承认,事实却摆在那里。
凤今却并不为难她,“我在天清门本就无心为人师表,不过是受了天清门几千年前的一位祖师恩惠,留在此处授业传道以报恩情。
你也不必战战兢兢,将我当作师父敬重。你若不想说,我亦不会强求,只是我记忆尽失,又与那灵魂体有些熟悉,想知道自己是谁罢了。”
“这年头这么流行失忆吗?”
“嗯?”
月照微微一叹,“巧得不能再巧,师父你说的那个灵魂体,他自己也失忆了……”
凤今没料到如此,沉默半晌,喟然一叹,“天意——”
又对月照道,“我今日虽护住了你,但门内弟子间难免明争暗斗。
近来有人在山中村落四处掠夺魂魄,门内弟子虽未遭袭击,但还是小心些罢。
这回便罚你来我玉落峰面壁思过七天,从明天开始。”
然后便拂袖飘飘然离去了。
月照回头一看,大长老和寻衅滋事的师兄们已经离开,云亦风和步无澜正在树下疗伤。
她回到那棵小树下,等离朱回来,也无心修炼,时间好似变得奇慢,等得整个人开始焦躁起来。
她从元鼎取出竹笺,撕成两半,心中开始默默计时,算着他多久会回来。
刚说到十,眼前忽地青影一闪,沾着些凉意清风,她眨了眨眼,也没看他,只把头埋得极低,嗫喏道,“我杀人了,不过凤今能救活他。”
对方淡然中携了一丝温和,应了一声,“嗯。”
她又道,“凤今罚我去玉落峰面壁思过七天。”
“嗯。”对方又是那般回应。
她蓦地抬起头来,眼眶泛红,莹莹有光,“我不想修仙了。”
他眼中幽深如潭,掩映霞光,沉默看了她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妨,便依你。”
她抽泣一声,呆呆回望,似乎惊讶于他的回答,“可你不要恢复修为了吗?”
他声音似空谷深泉,落寞且空然,“本座可以留在这里,隐藏起来便可。”
她摇了摇头,“我要跟着你。”
“那本座随你回家,最多不过偷偷去那后山灵境。”
她终是一笑,“然后被家主追杀?”
他微微挑眉,语气难得温柔起来,“不然怎么?你说得对,本座从未问过你的感受,这是本座考虑不周。”
她突然眯起双眼,细细打量他,“帝君,你是不是找到东西做肉身了?心情好像很不错啊?”
“并未找到。”
他收到竹笺断裂的信号便立刻飞了回来,哪里还有心思找东西,只是他记起了她,终于否定了之前的种种猜测,积聚心口的繁乱思绪皆一扫而空,心中自然清明许多。
月照开始在他身上四处摸索,“那你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是不是吃到好吃的了!快交出来!”
他眼神悲悯,“让小和下山买些锅碗瓢盆罢,你再吃食堂恐怕要疯了。”
“不是说好回家吗?”
“嗯,那便回去罢。”
月照摆摆手,“算了不回了!姑娘要修仙!”
不成仙,估计还没打动帝君她就入土了。
“嗯?”他一声疑问。
“我也不能太自私是吧,你都能开天辟地头一回替我考虑了。”
他垂首看她,微微一笑,“何时去面壁思过?”
她立时苦着脸,“明天——”
“今日便不修炼了,回去歇着罢。”
她垂头丧气应了一声,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凤今他发现你了。”
离朱轻轻点头,“那个凤今,本座觉得有些熟悉,想来有什么渊源。”
“那明天你见见他吗?”
“不可,还不知是敌是友,他仙君境修为,要打起来本座可打不过他。”
“仙君境!”月照瞪了瞪眼,“留在凡尘教学生真是大材小用了。”
离朱点点头,“应是有什么不可不为的理由罢。”
“对,他说他在这儿是报恩的。”
离朱淡淡望向她,“嗯,先回去歇歇罢。”
——
天清门最高的主峰荒缈峰旁,是第二大山峰冰霁峰,乃是大长老的地盘。
山色空蒙,虹光流溢,常年如春雨初霁,瑞雪初融,清新怡人。
山腰坐落一方殿堂,正是大长老所居之处。
“砰——”此时堂中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
大长老狠狠踹了一下地上破碎的花瓶,“那凤今仗着自己有祖师爷传下来的口谕,便能如此目中无人!可曾将我等放在眼里!掌门怎么还在闭关!”
旁边一个一位紫袍老者,正是当时弟子选拔考核中露面的那人,闻言轻蔑一笑,“哼,谁让你处处与他作对,活该。”
大长老怒目圆睁,“飞音!不挤兑我会死吗!”
“看不惯你呗!”
“你!”大长老看向沉默寡言的四长老,“老四,说句话!”
“师兄,祖师代代流传下来的口谕,凤今恢复记忆之前,我等后辈万不可懈怠于他,师兄难道想违背祖训么?
还是收敛些吧,前几代长老里也没见有谁跟凤今过不去,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大的火气,再说,你那弟子不是因祸得福了吗?”
大长老怒发冲冠,“当年祖师非但救了他,还让他做长老,明明是他欠咱们天清门的,却还要后辈对他毕恭毕敬,哪有这样的道理!
咱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跟个佛爷似的供奉着,咱们可不是由他作威作福的下人!”
飞音长老冷冷一笑,“我看人家老实本分,作威作福的人是谁自己心里没数吗?”
“飞音!你给我滚出去!”
飞音冷哼一声,“早就想走了,告辞!”
大长老怒目送他走出殿堂,看向四长老,“老三呢?”
四长老木头似的坐在那儿,“去山下酒肆了。”
大长老狠狠吃了个瘪,怒火无处发泄,又摔碎一个花瓶,“凤今不就是修为高一些!还能高成仙人了?!”
大长老的神识不如月照那么好用,再者凤今从未在他们面前展现过实力,自然难以被看出境界。
“必须想办法将他逐出师门!”
四长老蹭的站起来,“师兄你胡说什么!”
大长老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就是个口谕吗,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再说,几代祖师早已羽化离去,哪个还管得了凡尘之事!”
——
山下酒肆中,三长老白澜正将酒杯满斟,一口喝下,看着窗外绵绵青山,听着神识中从远处山头传来的声音,笑了笑,“宋大长老,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如此刚愎自负?
这世间天高海阔,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凤今乃是青帝离朱的佩剑之剑灵,你这小小萤光岂能与夜珠争辉?”
说着拾起酒壶,又斟了一杯,自言自语道:“离朱啊,白澜仙尊六千年前化出我这道分躯,命我来这凡尘寻你,好不容易在鸣竹山上发现了些线索,却又找不到了,岂不叫我伤心欲绝?”
说着撩着手上扳指,微微一叹,“两百年前巧遇凤今,乐得我心花怒放,以为要找到你了。谁知道白高兴一场,你没消息也就罢了,连凤今也失忆了,这下可好,仙尊让我扮成弟子进入天清门守着凤今,说你总归会出现,呵,我都混成长老了,跟个小寡妇似的守了两百多年,连您老头皮屑都没见着——不对,您老没有头皮屑。”
白澜自言自语着,心念一动,桌上小盘里的花生米就飞入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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