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仙帝微微一怔,不再说话,打坐运气。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朦胧水汽,一丝若即若离的的香味慢慢爬上鼻间,他微微睁眼,看向山下森森丛林,身后山洞里亮着一团高挑的烛火,将他的影子静静投在地上,拉得细长昏暗。
那是他放在岩石上的紫铜灯台。
月照撩起一片水花打在头发上,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哎,我最近好像多出来一些记忆。”
他淡淡开口,“记忆?”
“也算不上记忆,只有声音,有人在念经书给我听,似乎,那人有时还会教我剑法。”月照捧起一捧水扑在脸上。
离朱道:“想来是你前世的记忆。”
水声停顿了一下,她在朦胧雾气中直直看着洞口那道端正高挑的青影,视线是模糊的,有些虚幻,看不真切,声音却坚定如磐石,“但是,那声音不是别人,就是你的,剑法也不是别的,是太虚剑法。”
话音一落,水声又响了起来,他微不可见地一颤,仍是闭眼打坐,“太虚剑法?有个一两式名字重了也属常见。”
水声又突兀地停了,身后响起她清柔的声音,“反正你没告诉过我剑法的后几式,要不我说出来看看对不对得上?”
他轻声应允:“好。”
“那好,听好了啊,第一式,千山云隐;第二式,万叶游龙;第三式清霜照雪,”月照顿了顿,见他不动声色,又道,“第四式,和露临风。”
那端坐洞口的青影终于微微动了动,她看着他的背影,继续道,“第五式,枯杨生华。”
“第六式,朝宗于海。”
门口打坐的青袍男子终于重重咳了几声,显然是心神不宁导致了反噬。
月照从浴桶中站起来,披上换洗的新衣,赤脚走到他面前,“我说对了?”
他抬眼,只见一双沾着晶莹水珠的脚立定在他面前,慢慢往上看去,是一身轻飘飘的浅杏色丝绸长袍,曳在地上一截,上面绣着繁杂华贵的流纹,还有一朵朵细小的深色花钿,简单在腰间扎了起来,再往上,他别过头。
女子的体香淡淡袭来,在他鼻间萦绕不散。
“你说得对。”他终于轻声开口,“不过太虚剑法一共七式,还差一式。”
月照收了收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冲他调皮一笑,“我就只记得这些,改天说不定就想起来了,那时再告诉你。”
“这衣服是你的?”
“这是我娘的,我觉得好看,向她讨过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他不置一词,话锋一转,“去睡吧,明天——”说到此处被她一手封住了唇,被她拉着向软榻走去。
“小和不在,你看我睡。”
离朱眉心一拧,总感觉每天再这么下去会大事不妙,刚想拒绝,又看到了她楚楚可怜的双眼,心跳一漏,嘴上就给说成了“好”。
她躺上软榻,盖好云被,也拉他在旁边躺了,笑得奸诈,“我有个猜想。”
他轻轻挑眉,“再不睡觉本座便施法了。”
她抬了抬头,“什么法?”
他淡淡道,“催眠法。”
“马上睡!”她整了整枕头,又抖了抖云被盖在身上,闭眼开始假寐。
山洞中静谧安详,不多时,便传来她细长均匀的呼吸声,想来已经睡熟。
离朱看着山洞顶,回想起今夜看到她被□□时,心底蓦地起了一团火。
他是个护短的人,因为从小孤身一个,所以对珍惜的人都非常看重,正如他待夜沧澜如兄长,即便再恨,也下不了狠手。
明明与她相处没多久,却好似认识了许久许久,那种熟悉感日益加重,令他手足无措。
他很少有这种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既然说出了剑法六式,还说是他教给她的,那他以前必然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可为何他一丝印象也无?
是他有意忘却了吗?
想到这里,离朱微微一颤,是什么样的记忆,能令他甘愿选择忘却?
——
次日清晨,月照在小和的叫声中醒来。
“小姐!小姐!仙帝!你们在哪儿啊?我看不见了,到处都是黑的……呜呜……小姐……怎么办,小和变成瞎子了……呜……不活了……”
月照扫过山洞,离朱不在,只留了装小和的那个葫芦在软榻边,里面传出小和凄惨的哭叫。
她伸手抄过玉葫芦,“放一万个心,你没瞎。”
小和听到她的声音,如同见到了拯救人世的圣母,“小姐!你在哪儿!呜呜……我瞎了……看不到你了……哇——”
又哭了。
“你没瞎,你昨晚呼噜声太大,仙帝把你收进葫芦里了。”
“啊?那小姐快放我出去啊,这里面黑不溜秋的好吓人!”
月照拔开葫芦盖儿,往里瞅了瞅,“这玩意儿怎么弄,我不会啊。”
又拿着在榻沿上砍了砍,只听小和在里面大喊:“啊——小姐别磕了!呕——”
小和被她弄得翻了几个跟斗,吐了。
月照又将那葫芦放正,小和又是一个天旋地转,咚的一声摔在黑暗中,腹中酸水翻涌,两眼昏花,半天没回缓过神儿来。
月照一只眼睛突然出现在葫芦口,声音幽幽传进来,“黑漆漆的,看不到啊,你在哪儿啊?”
她仰视着月照小山丘般黑溜溜的眼睛,哭唧唧道:“小姐别找了,你还是叫仙帝来放我出去吧……”
“哦——那个一身儿绿的青椒他好像出去了。”
小和正想说话,便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清风般的声音:“青椒?一身儿绿?”
紧接着传来月照的声音,“啊,你回来了,小和出不来了,你快把她放出来。”
脚步声又逼近一步:“谁是青椒?”
“鬼是,不是你,嘿嘿,快先救小和。”
月照把葫芦强塞到他手里,推到山洞口,“转过去弄,我要换衣服。”
离朱背过身去,念动口诀,将小和放了出来,对方连连叫屈,跑过去抱月照的大腿,“小姐,你太不仁义了,怎么能把我收进葫芦里……呜,万一拿错葫芦,把我化成了一滩水怎么办……小姐,你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丫鬟去啊……呜呜……”
月照一边穿上腰带,一边耐心安慰她:“你什么都好,就是睡觉不太好……”
“我看明明是小姐你想和仙帝单独相处,才怂恿仙帝把我收了的……呜呜……”
月照心中暗叹,这丫头的脑子真好使,以后得给她找个事儿做,省的整天在离朱面前晃悠,万一哪天,大青椒忽然发现他更欢喜这个丫头怎么办……
离朱在洞口幽幽看着两人,默不作声地收了软榻等事物,道:“快些下山吧。”
三人一同下了山,天清门的山门前已经架好了十几个测试台,台上一颗圆滚滚的透明珠子,正是用来测试灵脉的灵石。
天清门算得上是苍山郡的大门派,较之于整个越国,排名也是靠前的,门槛儿自然高一些,需得三条上上品灵脉及以上的才能进入下一轮考核,考核再通过了,才算真的入了师门。
台前站着的人头密密麻麻排成一条,弯弯扭扭地直探到山下树林中,大多数人不像月照身在大家族,能以秘术测试灵脉多少,所以还需得靠着招生测试才能知道,因此报名者有许多是来碰运气的。
月照旁边跟着小和,挤在人山人海的队伍里,离朱这种天仙自然要避人耳目,回到玉佩中休养去了。
月照踮了踮脚,往前头黑泱泱的队伍看去,还有老长一条才轮到她,又看看头顶勤勤恳恳炙烤大地的太阳,灰着脸道:“热死了,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啊,估计天都要黑了……”
两人没带伞,这么多人也不好叫离朱出来,只能蔫蔫儿地用手扇风。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在下云亦风,敢问两位姑娘芳名?”
月照回过头一看,是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剑眉星目,风姿卓然。
“啊,我叫月照,这是小和。”
那云亦风点了点头,从随从手里拿过一把伞,递到月照面前,“方才听姑娘嫌热,正巧家仆多带了把伞,便赠与姑娘吧。”
小和看了看月照,暗地里拽了拽她的衣袖。
月照知道陌生人的东西不能随便要,可是,日头实在太毒了。
其实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月照觉得长得帅的人都不会是坏人。
于是她全然忽视了小和的暗示,伸手便接了那把伞,遮在了头顶。
“多谢多谢!”
小和在一边苦着张脸,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样子。
“不必客气,若入了天清门,大家日后便是同窗了。”
“当然当然。”月照看他看得顺眼,连带着头顶这把伞也跟着顺眼,一时间只觉闲云蔽日,凉爽不已。
又扯了扯小和,“还不谢公子!”
小和被逼无奈,道了声谢,皮笑肉不笑,不再说话。
太阳渐渐西沉下去,霞光自天际直直铺过来,夕照之下,远山流金,长空如洗。
下山的每个测试台后都搭了张桌子,坐了一位白衣弟子,负责笔录通过者的灵脉数量品级,属性,最后录取时会将这些信息写在喜报上送至被录取者的家中。
测试台下来的,有人欣喜若狂,有人面如死灰。
一把勾描闲云野鹤的伞在测试台前停了下来。
伞下,月照吩咐小和将伞收起,走上台子将手放了上去,离朱暂时附在了她身上,方便做些手脚,手放上珠子的那一刻,六道纯粹的青色光柱直冲天际,而后又缩回珠子中。
那青色却与其他木属性的光柱略有不同,颜色更加冷冽纯粹一些。
台子后的白衣少年只当是品级太高所致,等着月照自报姓名,等了半天,没见她说话,才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叫什么?”
月照方才被离朱附了体,刚刚才回过神来,“月照,月光月,照耀照。”
那少年面前一个本子,上面印刷出表格,他起笔在名字栏写了月照二字。
性别栏,女。
数量栏,六。
属性栏,木。
品级栏,上上。
月照看他一一写完,抬脚下了台子,忽听那少年同身旁为他打伞的另一个少年道:“林杰,你有几条灵脉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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