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城头铁鼓声犹震
心逐南云,形随北雁。天长人影疏,竹冷山腰瘦。
寒江雪,残城月。谁肯教白衣送酒,酹清江无限,恨与愁。
节一:一代枭雄
“去年战,桑干源,
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落雪随风,千树银花绽,北国风光早已是凉装素裹冰壶世界。莽莽林、孤峰立,一抹连亘不绝的白中,偶尔丛生上斑驳的灰褐,显得格外分明。究竟是谁划破了苍穹,让风雪呼啸而来?又是谁释放了冰寒,让尘世满含凄凉?
不远处的雪原上驰过十余骑,马上乘客均是毛绒大衣裹紧身躯,背携长弓,腰壶带箭。他们纵马奔上一座又一座的高坡,可眼前仍旧有着更高的坡。天工作难,人不畏艰,当先的骑者把马鞭一斜,指着前方最高的一座山峰。他们是去那里打猎吗?不,风寒天白,哪里还有飞禽走兽?那他们是去做什么?攀越自然界的一重重艰险、风雪中的一道道难题?且随他们去看个究竟吧。
积雪深,骏蹄难行,雪浅马滑。他们好容易才登上了山腰,离山顶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骑士们下马饮食歇息,蓄养马力。时过正午,雪势愈大,山麓间如披白席,席上柳絮随风舞。
骑众中一人站了起来,他头顶毡帽,帽中缀着颗绿色宝石,两鬓细髯丛生,已见斑白,颔下无须,双眸透出精光,显然是领头者。红色披风一卷,他胸前吊饰滑出荡漾起来,却是一只雕镂极为精致的大鹰。再一看,这一行十余人都有这么一个鹰形吊坠,然而他们的苍鹰,是收束双翅宁立不前的,唯独这个毡帽大汉的,是作展翅而飞状。
“咱们走吧!”这声音沉雄苍劲,少说有六十年岁的积淀了。
大汉只说了一句,旁的骑士二话不说,纷纷上马,仿佛风雪再大,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也决不后退。这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执着?还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动容?
无论是什么,风雪依旧在呼啸,时序也依旧在前行,不因某一个人而改变,它们似乎在说,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长城内外,终有一日将是我囊中之物。”毡帽大汉遥望极远处的城塞,手紧缰绳于胸,喃喃自语。
“主人,时候不早了,是否回去?”其中一个骑士问道。
“不忙,待登上顶峰不迟。”毡帽大汉松了缰绳,脚踢马腹,率先奔驰,余骑也纷纷跟上,山路虽狭,但队势整齐,丝毫不见紊乱。
众人奔行着,越近峰尖,雪洒越弄,打满了骑士们的手套、帽檐。凉气愈重,呼吸也逐渐困难。这群人怀着不到山尖非好汉的情节,仍旧迎难而上。只见毡帽大汉坐下龙马长嘶一声,山头一抹翠绿色的光线折射了下来,原来,山顶的雪已经停了,太阳冲破云层,竟在瞬息之间冉冉升起,就在他的身后!
蓦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就是天,人定胜天,在天命面前,自己就是自然的主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朗声大笑,似乎整座山峰都在渲染他的欢畅,四面八方都怀着他苍劲与豪迈!
他拿起马鞭,指向太阳,仿佛在说:“它,就是我!”随后,他又指着山的远端,那里有一座城堡,城堡的背后,有着良田、财宝,有着古老的文明。他向往那里,并且迫切地想占有它,因为他是主宰,他值得拥有一切!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都是他的!
气从口中呼出,是白色的,那是冰雪的颜色。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他们汉人的诗,写得真好!”毡帽大汉忽然叹道。
“哼哼,然而若没有这凶器,这天下又将如何归于一统呢?又如何成就那太平盛世?故而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可见,用得好的,仍旧是圣人!”他的战马喷着气,四蹄扬起,仿佛犹有余力,还向往着更远更远,它的主人的目光凝注着城塞,它和他,都想要征服的地方。
“主人,似乎有百余骑朝这边来了,请您暂避。”旁边的一名骑士忽道。毡帽大汉冷笑:“高第疏于军防,畏我如虎,那会是谁的部队?”那人回道:“好像是大凌河守将李平胡,辽东铁骑之一。”
辽东铁骑乃是明朝名将李成梁、李如松父子麾下亲军,是明朝一只战斗力极强的军队,后金大汗努尔哈赤的父祖就丧身于辽东铁骑的刀下。然而在李如松战死之后,李家再无良将可以统领这只亲军,以致辽东铁骑军纪溃坏,萨尔浒一役,尽惨败于努尔哈赤之手。
“是条汉子,不过想抓我努尔哈赤,似乎还嫩了点。咱们回去吧。”毡帽大汉率先下山,部署们纷纷取出兵刃卫护主将。
明军来势飞快,毡帽大汉的十余骑瞬间便被包围,十余只羽箭已射到了大汉身后不远处。“还他们几下!”毡帽大汉扭转马头,掣出长弓,搭上狼牙箭,霎时间弓开如满月,“嗖!”的一声,箭去如流星,穿透了一名明军骑士的咽喉。
明军一惊,顿时缓了马速,只把羽箭频发。毡帽大汉与部署也拈弓搭箭,两军对射。明军虽众,弓箭却射不到山腰,毡帽大汉军队的强弓却能及远,即发即中,瞬间又射死了数十名明军。明军将领喝令退后,围而不攻。
毡帽大汉哈哈大笑道:“小儿无胆,军心已散,安能成事?大伙儿随我冲下去!”他的部署嗬哈呼声,纷纷抛下帽子,只见他们全都剃光了头前毛发,脑后拖着一条辫子,个个面目狰狞。
明军见他们来势汹汹,或持长刀,或擎硬弓,边冲边叫,人数虽少,声势却远胜己方。当先将领喝道:“不许退,射住阵脚!”可明军懦怯已久,只想调转马头逃回城塞,如何还有力气拿弓去射?
战阵胜负,瞬息即变。明军坐失良机,毡帽大汉的辫子军却当仁不让,他们冲杀上来,弩箭频发,射死了数人,随后长刀挥舞,与明军白刃相接。明军纷纷后退,那将领眼见喝止不住,令道:“如有再退者,杀无赦!”他斩杀数人,可仍旧阻遏不了,当下长叹一声,领了几名亲军挥刀冲向那个毡帽大汉。
辫子军人数不多,既要四散冲杀,那毡帽大汉周边护卫便少,此刻只有一人而已。毡帽大汉叹了口气:“擒贼擒王,射人射马。这些都是汉人自古相传的兵法,可惜他们汉人自己却用不好。擒贼擒王,又何尝不是诱敌深入呢?”
那名明军将领神色陡变,只见毡帽大汉两侧突然驰出了四骑,截住了自己的退路,并用强弓射住后军。明将带来的几名亲军立时就被射死,毡帽大汉大喝一声,抛开长弓,持刀冲了过来!
长刀如虎,猛扑下来,明将横刀一拦,只觉双臂同时一震,虎口剧痛。两马将过之时,毡帽大汉长刀又折斩回来,明将躲避不及,顿时跌落马下。主将被擒,明军立时溃散。
两名鞭子军压着明军将领来到毡帽大汉面前,毡帽大汉问道:“你就是李平胡?传闻中的辽东铁骑?”
那人愧色满脸,可还是点了点头。毡帽大汉朗声大笑:“自李如松战死沙场,石献画地为牢,明朝再无名将,哈哈哈,现在就是任我大金驰骋的天下!”
李平胡心有不甘,可却无力辩驳。败军之将如何言勇?自己凭血气之盛,却成失足之恨,此刻命丧于此,亦是天数使然。
“杀了我吧。”他闭目就死。
“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想要杀你,你却不杀我?”
“哈哈哈,我不杀你。”
“为什么?”
“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我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第三次。杀不杀你,根本不重要!”
“你!凭什么这么有把握?你不怕我绝地反击么?”
“哈哈哈,就凭我努尔哈赤之名!再说了,你想做孟明视,还得有人想做秦穆公才行啊。哈哈哈哈!”
他没有再说了。因为,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我放你回去,你告诉经略高第,让他自己估量着该怎么办吧!”
毡帽大汉调转骏马,率领着他勇悍的辫子军,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平胡拾起长刀,看着周围数十名明军的尸体,怅立雪地之上,全身好似虚脱,再也移动不了。
夕阳映着刀上的血迹,倒映出一抹亮丽鲜艳而又异样的色彩。
这一刻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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