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八:传檄
“采灵口中的刀疤脸?莫非是那‘千刃破浪’方旭!!?”
徐谅颔首道:“不错,正是那‘千刃破浪’方旭。黑袍人既知窗外有人,更不相待起身就是一掌,我与采灵急忙躲开,想也不想,就往外跑。接着却听黑袍人喝道:‘好!’我们回头看去,只见那黑衣人被暗器逼退了几步,尚不及细想,手腕便被一人拉住,身子不由自主被他拽着翻过了围墙。接着那人让我们噤声。”
“只见一人跃身而上,接了黑袍人三掌后,我听郑少奶奶说道:‘原来是‘千刃破浪’方旭。’方旭并不答话,单刀出手。我见那黑袍人面上带着黑色面具,上有奇怪纹路。他冷笑一声,空手与方旭拆接,丝毫不落下风。两人拆了二十余招,方旭卖个破绽,随即跳出圈外。黑袍人正待要追,却被郑夫人叫住:‘小心埋伏。适才发暗器之人气劲与方旭不同,所来者绝非一人,亦且此人功力不在方旭之下,以你之能,纵能胜他一人,却也难敌二人联手。’黑袍人这才作罢。”
“这时我才见身旁那人,他一身道袍,背负棋盘,却原来是昆仑‘棋圣’卫衷彦。他捻须轻声道:‘此女才智深藏,此人武功怪异,似乎是后金武士雄库鲁之人,今日不能致其死地,只怕后患无穷。’我知他与方旭来郑家之前一定商量过了,之所以潜伏不出,是想诱其深入,两相夹击,再凭暗器一举胜之,不想我俩误打误撞,卫大侠急于救人,提前发射暗器,竟被郑夫人看出端倪。”
杨凌大疑:“方旭既为严松座下‘鸿鸠使’,却为何要与郑夫人为敌?”骆采灵道:“杨大哥,那日在嵩山凉亭上,听那刀疤脸说话,我觉得他和严松也并非全然一路的样子。”杨凌点头赞同:“方旭为人甚是豪侠,实不似叛国之贼。”
徐谅叙道:“方、卫二人拉着我们奔出十余里,才道:‘骆家的千金真是好大的胆子哇!’”徐谅学得似模似样,骆采灵嗔道:“臭女鬼,你别学那刀疤脸口气,听着我犯怵。”
“骆姑娘只是撇嘴,不敢看他。”“谁说不敢看他了,只是、只是他的刀疤骇人,本小姐怕做恶梦。”徐谅微笑不理,续道:“方旭话也不多,只道:‘我本叫你们别管闲事,你们还是来了,若想知道原委,九月廿五午时到此地去会那接头者便知,被人打死了可别怪方某。’说完抛给我们一张纸条,显然也是在匆忙之间用焦炭写下的文字,上书:‘松江宁怀山庄’。”
“方、卫匆匆走后,我们赶去宁怀山庄,就撞上了这家伙。我们假作接头之人,不想竟被他看出了破绽,一路追追打打了两天赶到这里。他还有三名部属,激战之中被我和骆姑娘打死。”
此时已靠岸边,徐谅让船家回去,自驾小船,顺流驶往偏僻处。
杨凌将鹰钩鼻男提起,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神色傲然,翘首不答。骆采灵大怒:“不说?信不信姑奶奶把你的鼻子割下来!”那人依旧不理,采灵狠狠打了他一拳,却又没辙,心头不快。杨凌道:“不忙,先搜搜他身再说。”
那人神色微变,但随即镇定如初。杨凌从他身上搜出了几两银子、火折和一封火漆封好的信。“那只鹰是什么?”采灵指着他颈中的吊坠问道。杨凌正欲取下,却见那人双眸圆睁如喷烈火,若非穴道受制,只怕立时就是拼命之举。骆采灵被他目光逼退一步,险些坐倒在舱内。
杨凌暗忖:“这吊坠究竟是何物,这人为何如此重视?”他取下吊饰仔细端详起来,吊饰上坠着一只大鹰,雕镂得十分精致,鹰眼周围羽毛如染血长剑展开,背毛褐中杂紫羽,亮丽非常。
“那是只海东青。”杨、骆看去,徐谅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
“海东青?”杨凌疑道。
“不错,海东青又称‘万鹰之神’,是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传说在十万只神鹰之中,才出一只海东青,可说是鹰类的凤毛麟角,故为‘鹰神’。满文的说法,发音应该就是‘雄库鲁’。据说苍天初开之时,大地就像一包冰块,而天神阿布卡赫让一只海东青从太阳那里飞过,抖了抖羽毛,把光和火分别装进羽毛里头,带临世上。从此,海东青飞过的地方就有了光,大地冰雪才有融化的时候,人和生灵才有吃饭、安歇和生儿育女的时候。可是神鹰飞得太累,打盹睡了一会儿,羽毛里的火掉出来,将森林、石头烧红了,彻夜不熄。神鹰忙用巨翅扇灭火焰,用巨爪搬土盖火,火虽然扑灭了,然而那只鹰却也为烈火烧伤,就此丧身。”
杨凌与骆采灵相对惊异并不奇怪,可就连鹰钩鼻男也是挢舌不已。“那么这海东青的坠饰意为何?”“若徐某所料不差,这鹰神坠就是努尔哈赤手下亲军‘雄库鲁’的信物。”“徐兄何以知道这些?”
徐谅笑道:“不过是故里相传,听了不少,也不知真假。”他见杨凌仍是不信,撇开话题道:“咱们不妨看看这封信里的内容吧?”
杨凌‘哼’了一下,还是把信打开。采灵见他神色难看,忙道:“信上写的什么?”杨凌摇了摇头,将信一摊,只见信上横七竖八画着许多符号,显然并非汉字。“这是?”骆采灵道:“好像和杨大哥先前拿出来的那封信末章上的字有些像。”
“不错,这是满文。”徐谅道。“感情你看得懂?”杨凌冷冷地道。徐谅却不以为意:“略知一二。”他知杨凌心中已有疑己之心,但他生性豁达,无心解释,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骆采灵见他初时神色自若,待到后来愈发凝重,急道:“别只顾看,快翻译呀!”徐谅把信一合道:“大事不妙!”
“这是一封战檄!努尔哈赤不日就要南侵了!!”
“什么!!”
“震雷始于曜电,出师先乎威声。这封信便是呼吁兵士,奋勇作战,训死为国,宣誓于王。也发于敌国,使之溃畏。”徐谅遂把全文通述一遍,杨凌听时偷眼看得那鹰钩鼻男神色惊慌,料是实情。他点开那人哑穴怒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后金的奸细?信中所言,是否属实!?”
那人双眼圆睁,怒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英明汗御下察合尔便是!快把鹰神坠还我!”
“努尔哈赤何时出兵?快说!”
察合尔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们既然已经知道大汗南侵之事,劝你们速速投降,否则我大金攻进山海关,叫你们南蛮子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身陷囹圄还敢大放阙词!”杨凌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快说出行军部署可以饶你不死!”察合尔冷笑道:“行军大事,我等下僚,岂敢过问?”“如若不言,倒叫你见识见识杨某的狠辣手段!”杨凌放下狠话威逼,那人却丝毫不惧。杨凌双手齐出,折断了他的左手手腕。
察合尔惨叫之后,便更咬紧牙关,再不出声。杨凌再折他右手时,他额头汗珠涔涔而下,却是哼也不哼。杨凌心下也不觉佩服他的硬气,倒不忍再行折磨。
就这么一动容,那人大叫一声:“我‘雄库鲁’巴图鲁那秦大人绝不会放过你们的!”说完运起残余之力,用力咬断舌根,登时鲜血直喷晕死过去。
“糟了,他是咬舌自尽。”杨凌欲行救治,可察合尔却口唇紧闭,无从下手。采灵问道:“他说的巴图鲁那秦是什么?”徐谅道:“巴图鲁是满文英雄之意,那是封号。那秦乃是‘雄库鲁’亲军的大统领,武功为满人之冠。”他见杨凌还未放弃,劝道:“这人即为努尔哈赤手下精锐,身经百劫,断不会泄露军情,与其白费功夫,不如传信蓟辽,早作防备。”他心中暗道:“看来那夜在郑家的黑袍人果然是那秦,可是怎么会是松江宁怀山庄呢?”
杨凌亦道:“徐兄言之有理。只是单凭这封信,恐朝廷不信。”“非也。”徐谅道:“徐某之意,并非将这信交给朝廷。”“嗯?”杨凌颇为不解。
徐谅捏了捏鼻尖道:“从檄文来看,努尔哈赤出兵迫在眉睫,如若上报朝廷,必须探听虚实,而后发令兵部,之后才行使蓟辽,七八公文上下,少说也要一个月。那时莫说宁锦,就是京师怕也已是努尔哈赤的囊中之物了。”
杨凌沉吟半晌,情知徐谅所言无虚。他生性谨慎,虽说留恋于细节,却于大是大非上当断则断,直曲分明,当下道:“徐兄言之有理,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徐兄可愿相助?”他起初对这青年时时提防,未免显得不够潇洒,而对方总能坦而受之,丝毫不以为怪。而此时见其分析入理,况且大事在前,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虽说不能尽释,这猜疑之心却也放了大半。
徐谅拱手慨然道:“家国有难,男儿必以身赴。杨兄但有所命,徐某决不推辞。‘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杨凌握住他手,亦感慨道:“‘生平许身报国,等人闲、生死一毫轻。’徐兄,杨某先时无状,还请不要见怪。”
他放开徐谅手,接着道:“现今朝廷,全由九千岁魏忠贤携东、西二厂并锦衣卫把持,陛下未能开张圣听。诚如君言,这封密信上奏,非但无用,反使朝廷上下不安,不利冀北军备。但倘若只身赴北,告知军长,未有朝廷令旨,只怕亦不能使全军上下信服,反有祸乱军心之嫌。因而想请徐兄同采灵北上京师,一起去寻采灵之父,前锦衣卫总指挥使骆思恭出面周旋。采灵性顽劣,骆叔叔未必能尽信,故而要有劳徐兄证言。”杨凌说到这里看了骆采灵一眼,只见她鼓着腮帮子默不作声。徐谅道:“这节杨兄无需多虑,只是骆指挥卸职已久,又与东厂魏忠贤不睦,只恐……”
“非也。”杨凌道:“找骆叔叔只是为了让他给你引见一人,这人,才是这场战的最关键一环!”
“是谁?”
“先帝钦封朝廷镇朔大将军武清侯‘天下第一枪’石献!!”
“‘瀚海为镡,天山为锷。一扫风尘,永清大漠。’杨兄指的原来是他。”徐谅颔首道。“不错。此人是当朝唯一能与魏忠贤抗衡之人,一则因他战功彪炳,素得军心;二则他手中持有先帝御赐之物,使魏忠贤不敢过于放肆。”
“恩,正是那‘蛟分承影,雁落忘归’之物。”徐谅不觉叹道。
杨凌微微一笑:“徐兄博闻,杨某佩服。武清侯受敕先帝,忧心社稷,乃是两朝重臣,若得其亲自面圣,呈报军情,圣上必不能坐视不问。而他亦是少林派俗家高手,江湖‘七绝’之一,武功出神入化不说,行军征战,更是未逢敌手,若能督军北上与努尔哈赤一战,我大明未必不能取胜。此际原蓟辽经略孙承宗被罢,由兵部左侍郎管工部右侍郎事高第接替,杨某则身自北上山海关,传告经略,以期小心防范。”
“杨兄放心,徐某必当尽力而为。”
杨凌将信放入信封内,就要交予徐谅,徐谅却道:“且慢。此信还是交由杨兄保管。”杨、骆均道:“为何?”
“杨兄北上传檄,并无人可以引介,倘若又兼无证,不足以取信。此信大可传问蓟辽牧人,可证其实。”杨凌点点了头,便即收回。徐谅又道:“人说高第清廉,我不知真假,但他进士出身,文气太重,腐儒不善变通,未必能有应急之策。杨兄推荐武清侯石献,徐某也推荐一人给杨兄。此人虽然军职不高,但熟读兵书,有智谋、有胆略,杨兄只消将檄文交予他,他必能审而视之,酌以妥善之法。以徐某观之,这场胜负的关键并非武清侯,而在于杨兄与此人之手!”
“是谁?”杨、骆齐问。
“现蓟辽兵备副使、右参政袁崇焕!”
正是:男儿生为关山事,一任兴亡掷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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