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张开,雷光如蛇。
苏歧路绝望地闭起一只眼,另一只眼睛却耐不住求生的渴望,悄悄睁开,往那巡天御使立足之处瞥了一眼。
这一瞥之下,惊喜万分。
须臾谷中扬起一道五尺高的烟尘,猎猎如旗,斜刺里冲向苏歧路。
苏歧路只觉浑身一紧,如被无形巨手攥住,整个人如同萝卜一般被那巨手从地里拔出,带着风声,呼啸而去。
那道烟尘飞来之时,巡天御使连发两道雷光,将烟尘截成三段,却未能拦下那个御风狂奔,激起烟尘的身影。
苏歧路只觉眼前的景物迅速向后退却,模糊成一片灰色的影子。
劲风吹得他头皮发麻,那身从骷髅身上剥下来的战袍几乎被风扯碎。
不知过了多久,苏歧路觉得身上一轻,那股攥住自己的巨力随之消失,睁开眼时,柳暗花明,虽然仍在山中,但与须臾谷相比,已是另一个世界。
苏歧路上上下下摸了一遍,衣服还可以遮体,自己的脑袋四肢都在。
“有……”
苏歧路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缘人……”
辛巳六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形容枯槁,犹如一株葱茏茂盛的大树顷刻间被抽干了水分。
他的胸口有一个核桃大小的破洞,伤口焦黑,没有一丝血迹。
“老前辈……”
苏歧路俯下身,握住辛巳六伸出的手,眼中泛泪:“是你救了我……”
“不要谢我……不要谢我……”
辛巳六挣扎着将另一手中的四王杖放在胸前:“你看,我还留着这根竹杖……想着元神转世之后,化用竹杖里的龙王真元,做个……做个天纵奇才……”
“生死攸关,方见真心”
苏歧路道:“我险些误会前辈……前辈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你不要插嘴……我就要死了,你让我死前把话说完”
辛巳六道:“巡天御使的天目之中藏有天帝御赐的雷剑,击中肉身亦可伤及元神。
元神一散,万事皆休。
纵然将来你再遇到一个生得与我一模一样的,也叫做辛巳六的人,那也根本不再是我……
你为我报仇,我也感不到一丝快意……
天意难测,天意难测……
这根竹杖你拿着吧……再翻过两个山头就是岱舆山,玉虚宫就在山上……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前辈身受重伤……”
苏歧路不忍去接四王杖:“晚辈决计不能丢下前辈在此等死,更加不能拿前辈的宝贝。”
“蠢材!”
辛巳六有气无力道:“我中了天劫剑还用神行法,真元耗尽,与朽木没有分别,山中的妖魔异兽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你是纯阳之体,这根竹杖之上有四海龙王的真元,都是妖魔异兽觊觎之物。
你什么法术都不会,我又身受重伤……
你们这两个东西在我身边,我才是自寻死路。”
“哎……哎?”
苏歧路眨了眨眼,再流不出一滴泪水:“果然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前辈好坦白。
你让我拿着这根烫手的竹杖翻两个山头,原来是让我引开山中的妖魔异兽。”
“我刚才救你是拼了老命的……”
辛巳六:“你为我拼一次命,我们两不相欠。”
苏歧路沉吟片刻,接过四王杖,正色道:“晚辈这就上岱舆山修习驾驭真元之法。他日得道,若能有缘再见,一定助前辈脱离苦厄。”
辛巳六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快走……太阳一落山,就有妖怪要出来了……”
苏歧路看了看天,暮色四合。
四下的山谷里隐约传来几声令人心悸的吼声,非龙非虎,但必是猛兽无异。
苏歧路提上四王杖,向辛巳六点了点头,拔腿向岱舆山的方向跑去。
苏歧路故意加大脚步的声音,想引那些暗中的妖物到自己身边。
此刻他已不再心惊胆战,大力摧魔印中蕴藏的真元开始散步全身,不知不觉,步履生风,每跨一步都有近一丈的距离,小沟小坎,一跃而过。
苏歧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第一个山头的密林之中。
数百里外的须臾谷中,多出了数百株新栽的树。
这些树都是一般高低,一样颜色,两丈多高,碗口粗细,树冠如伞。
树冠上有各色光华徐徐升上天际。
每一道光,都是一位被流放的天神修炼几百、几千年累积的真元。
储存真元的肉身已被木蛟丸撕碎,驾驭真元的元神已被雷霆击碎。
从天地之间攫取的真元,统统收归天庭。
每一株怪树下,都有一个银盔白甲的巡天御使。
这些巡天御使和那些木蛟丸化成的树木一样,长得一模一样。
木蛟丸将真元吸尽,所化树木瞬间干枯,原本葱茏的青色变为沙土之色。
一位巡天御使徐徐升入半空,张开天眼,俯瞰须臾谷。
百里长谷,安安静静。
谷中所有巡天御使无声升入半空,如一张一张画纸,重叠在一起。
最终,巡天御使与来时一样,只有一个。
巡天御使转身向天庭飞去,衣甲带起的疾风将地面上数百株苍灰的死树吹做一片沙尘。
数百里外。
夕阳的余辉照在辛巳六的身上。
他缓缓地站起来,山风从那个被雷剑刺出的破洞吹过,呼呼作响。
辛巳六抬头,目光越过御风飞行的巡天御使,直达九重天上的弥罗天宫。
天宫之中的丝竹之声,仿佛就在耳畔。
天宫之中的漫漫歌舞,仿佛就在眼前。
辛巳六脸上浮出一抹笑容:“道友,这一局,我占先手。且看十年之后,谁是三界之主。”
无数细沙从他胸口那个破洞流出,整个人迅速干瘪下去。
片刻之后,辛巳六已化为一地尘土。
……
巡天御使面无表情、杀神如麻,手上的木蛟丸诡异残酷,令苏歧路心有余悸。
他脚下不停,星夜兼程,用一个昼夜,翻过两个山头,来到玄门正宗玉虚宫所在的岱舆山下。
岱舆山高逾千仞,群峰竞秀,楼宇隐现,亭台建于峭壁之上,飞瀑之旁。
整座山不似天造地设,而是人为堆砌出的一座神仙之城。
晨曦乍露,日光温暖。
苏歧路却觉一阵头昏眼花。
他中了善法的洗髓拳,腹内空空如也,又在情急之下奔行一昼夜,此时终于将心放下,身体再也之撑不住饥饿的侵袭。
玉虚宫的楼宇虽然隐约可见,要走上去,起码也要半日的功夫。
苏歧路双腿发软,幸亏有四王杖在手中,才不至瘫倒。
手里拄着竹杖,身上披着破烂衣裳。
苏歧路完全一副乞丐模样。
山脚有一条青石山路,蜿蜒而上。
路面落叶堆积,似乎有上百年没人来过。
苏歧路蹒跚走在路上,脚下的枯叶吱呀作响。
“不是说玉虚宫是玄门正宗,怎么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苏歧路心道:“辛老前辈,不会在骗我吧。”
他自到须臾谷以来,几次三番受骗,终于知道人心险恶,神心比人心还要险恶百倍,没有谁的话可以全信。
可若是全然不信,他又无处可去,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约莫走了四五里,林中隐约传来一阵笛声。
一听笛声,苏歧路又喜又怕。
他喜的是,吹笛的,不是神仙,好歹也是隐居深山的高人,即便不能拜师学艺,起码也能讨口饭吃。
他怕的是,笛声让他想起在归元涧上遇到的那个小丫头和那条大蟒蛇。
若前方吹笛的人与那小丫头一样,身边也盘踞着一条大蟒蛇,恐怕他非但讨不到饭,反而会变成蟒蛇的腹中餐。
笛声来处,也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气息,令苏歧路口水直流,无法抗拒。
苏歧路握紧四王杖,咬牙快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碧草茵茵,数丈之外有一株千年古松。
这株古松四周数丈内只有一株五六尺高的果树,除此之外,再没有一株高过三尺的树木,显得十分突兀。
古松树冠巨大,形如云山。
树下一块高约两丈的白色巨石,巨石上坐着一个小巧的白色身影。
笛声,正是从巨石上传来。
香气,则从那株果树上飘出。
苏歧路跌跌晃晃走到巨石下,刚要动手去摘低垂道手边的果子,吞了一口口水,按捺住饥渴之意,仰头道:“小生苏歧路,饥渴难耐,要借仙果一用,还望前……”
须臾谷中都是几千道行的神仙,他叫“前辈”十分顺口,此时抬头一看,巨石上吹笛的白衣人,竟是个六七岁的小童。
这小童虎头虎脑,头戴逍遥巾,一袭白衣,正盘膝坐在巨石上,入神地吹着一支铁笛。
小童两个腕子上都戴着乌沉沉的护腕,不知是何种金铁。
小小年纪,在深山老林里气定神闲地吹笛,苏歧路心道:不是老神仙的化身,就是老神仙坐骑的化身,本事不知道比我大多少。
“还望道兄恩准……”
苏歧路仰头道:“道兄?”
“唉……”
小童放下铁笛,站起身,迎着徐徐吹来的山风,衣袂飘飞,故作深沉道:“问人世间情为何物……”
“咳咳……这个问题我在行”
苏歧路道:“不过我现在饿的头昏眼花,再不吃东西,恐怕要一命呜呼,道兄,这果子,我到底可不可以吃?”
“你都快饿死了,横竖是死,就算中毒,做个饱死鬼也好过做饿死鬼吧,还要问这问那”
小童道:“我看你是有点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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