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把香苏问住了,回了趟胜寰府,那种漂泊无根的感觉越发强烈了。问她哪里是家,还真答不出来。
炎及也觉得自己似乎触了她的痛处,抿了抿嘴角,想换个话题,可口气怎么听都有点儿像是挑衅:“你是不是除了刚才那些只会虚张声势的家伙,就没其他朋友了?”
香苏感觉自己几十年都没碰见这么个欠收拾的家伙了。
“你这臭脾气才没朋友呢!婆婆我朋友满天下!”
炎及嗤了一声:“朋友满天下?亮一个出来啊!”
在香苏心里,他始终是那个粉嘟嘟的小孩子,虽然现在长大了些,心理优势一直在。
炎及就差呸地吐她一脸唾沫了,极其蔑视地哼了一声。
“怎么?不服?”她嚣张地仰起头,“我今年三百五十岁,您贵庚啊?”
炎及听了,非但没露出惊讶崇拜的脸色,反而再次挑衅地冷哼:“你是仙,我是人,能这么比?仙界三百五十岁,照样是个小孩崽子。”
香苏被他气得直喘,这孩子投了回胎,怎么脾气更坏,嘴也损了?
“您老这是哮喘吗?”炎及双手抱胸,好像有点儿担心似的,那副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想暴揍他一顿,“这么看,您还真是上了年纪,要保重啊。”
香苏再次“哮喘”,觉得与他相认简直是巨大的错误,怪不得他这世的师父都受不了,不要他这个徒弟了。
还好这就到了银台山,她再没看炎及一眼,匆匆落到山头。山顶有个山洞,门被巨石封住,石碑上镌着“水仙冢”三个字。
“金盏,我又来看你了!”她被炎及气得口气很不好,活像上门讨债。
自然不会有人应她,自从焰海一别,金盏就在这里闭关,青岁姐姐说,他发誓不突破木灵劫就不出来。
木灵劫是木灵修炼中的一个难关,突破了,修为便是另一个层次了,能修习更高深的法术,和凡人开天眼差不多。
香苏因为有东天云给的修为,很偷懒地越过了这个极限,看金盏这么卖力,心里还真有点儿过意不去,感觉自己投机取巧了。
“金盏……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来?”香苏看着厚重的大石头,又想起当初自己离开幽河,首先就来了这里。其实她从未真正独自生活过,在幽河边守候的时候,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三不五时就来看她,也有很多来探看君上情况的人。
真的开始自己闯荡,她心里还是茫然害怕的。那时候她是多么希望这块石头打开,金盏很臭美地从里面走出来,边照镜子边说:我陪你吧。
眼泪来得非常快,香苏不想在炎及面前丢脸,赶紧眨了眨,死命忍住。
“你也真够笨的!”她故作轻松地埋怨,“这么长时间都没成!看看,我都沦落到与小孩子为伴的地步了!”
炎及又哼了一声,却没出言讥讽,虽然香苏又顺带贬了他,他却明显感受到她故意掩盖的忧伤。
“你干吗这么着急修炼……咱们木灵能活那么长,有什么急事?”香苏苦笑,“你快点出来,一出来……就来找我。”
双指优美一旋,指尖已经变幻出一朵洁白秀丽的栀子花。
“这个留给你,拿着它,你就能随时找到我了。”她把花轻轻放在石碑顶上。
转身的时候,发现炎及神色愣怔地看着她,不禁有些得意,被她这手惊艳了吧?每年她都在幽河边住几天,渐渐发现幽河的灵气虽然让人胸口发闷,却很助修为,她这些年来进境不错。
香苏又有点儿犯愁,接下来又要去哪儿?
突然空中一声凤凰尖啸,她一听就知道是赤琳的坐骑净羽,抬头看果然看见净羽在上空盘旋。赤琳的确也算个有本事的人,居然这样也能找到她。
一只金光耀眼的凤羽缓缓落下,香苏接在手中,发现上面串着一个花笺。笺上字数寥寥,只写着“我已继任火君”,香苏一时发了愣。
这几十年都没再见过赤琳,她一次也没来过幽河。香苏反倒很理解,这大概和她不想再回胜寰府一样。比起那些在河边哭哭啼啼,然后各自嫁人的仙子,赤琳这从不来的,让香苏更难过。
之前她讨厌赤琳太霸道,君上的任何事她都要插手管一管,现在才明白,赤琳……实在很喜欢君上。如今对待赤琳的感觉很复杂,似敌非敌似友非友。
炎及踱过来看了看,皱眉道:“荧惑火君仙逝了?”
“啊?”香苏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呼一声,“走,去幽河。”
她知道,赤琳一定会去那里……和君上说。
赤琳的一身红衣,在毫无生机的幽河之畔十分扎眼,像朵诡异开在沙漠的牡丹。香苏在云端就远远看见,直到落在她身后,赤琳也没转过来,香苏觉得她在模仿君上,不得不承认,模仿得很不错。
河畔的风鼓起她宽阔的袖子,绣着凤纹的裙摆也微微飞扬,金色的图纹在阳光下闪着华贵的星芒。香苏看得愣住了,渺渺幽河在前,赤琳的背影毫不逊色,沉静孤绝,像已经当了几百年的帝君似的,半分找不到之前被君上气得跳脚的乖戾娇憨模样。
“赤琳?”香苏有些不敢认,试探地喊了她一声。
赤琳这才缓缓转回身,她戴了副五凤金冠,类似冕旒细小而匀称的金珠,从凤喙中垂坠下来,朦胧半遮她的脸。这些非但没使她五官模糊,反而更显得眉间的赤蛇花钿夺人心魂,眼角点缀了红色的飞霞,显得眸子更黑,眼睛更媚。
香苏虽然不喜欢她,却一直承认她长得美,如今她做这样华贵的打扮,比以往还要出挑。
“他是谁?”赤琳美丽华艳的眼睛,看着香苏身后的炎及。
香苏回头看了看他,炎及脸色发白,显然有点儿受不住幽河的灵气,心里突然有点儿畅快,这个跋扈的小子终于也吃到了苦头。
“嗯……他……就算我的徒弟吧。”香苏没想到赤琳第一句话会问这个,随口乱说。这也算炎及的一个本事吧,总是让人没办法忽视他。
赤琳讥讽地挑了下嘴角,又转回身去看幽河的茫茫水面。
炎及的嘴唇动了动,反驳香苏的话已到了嘴边。赤琳不屑的表情却让他皱起眉头,不用看也知道,香苏一定又装没发现红衣女的态度,刚才在云上,他就发觉香苏完全被红衣女的架势镇住了。
香苏暗自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对他没有当面拆穿,表现出长辈的肯定,炎及又有说几句话让她在红衣女面前丢尽面子的冲动。
“我……”赤琳开了口,像是突然出神了,香苏看着她的背影,衷心希望她说“我要嫁人”了,“我已经是赤荧帝君了。”香苏没答话,总觉得她是在对河底的君上倾诉。
“父亲修炼过度而仙逝,太突然了……我也没想过,这样早就成了司火帝君。我与你……一样位列五行帝君……”她的语声低下去,或许是哭了。
香苏心里又酸又涩,幸好刚才没傻兮兮地答赤琳的话,不然一定被炎及笑话死。赤琳说她和君上同为五行帝君,他们是同一档次了,相比之下,五十年来她东游西逛,虽有进步,可既无金盏的决心又没赤琳的光耀,的确是碌碌无为……
香苏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本质。等君上回来了,在光芒夺目的赤荧帝君和灰头土脸的小花精之间……还能如之前那样选择吗?
赤琳这时却飞快地转过身来,威严地看着她,香苏这才发现她左手托了一座精致玲珑的小塔。
“你找个人嫁了吧。”
“啊?”香苏一掀眉,赤琳的法力不会提升到可以看透内心的地步了吧?这不是刚才她盼她说的吗,这会儿她还回来了。
“就算东天云回来,他也不会选你!”
香苏戒备地看着她,完了,赤琳现在真的这么牛了!她怎么想的她全知道。
“家师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一直沉默的炎及突然来了这么句冲话。
香苏现在真是太了解蚩落山上那个老道的感受了,摊上这么个“徒弟”真是惊心动魄啊。
“哦?”赤琳听了,眼角一挑,似乎有点儿不高兴,却媚得厉害,连炎及看得都一愣。
香苏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小鬼才多大啊,就动色心了!
“是吗?我可不这么想。”赤琳轻轻颠了颠手上的昊天塔,当年那个坏丫头的本色又露出几分来。
“赤琳。”香苏冷冷看着她。相比赤琳的红衣金冠,香苏浅绿色的衣裙显出别样的素雅风情,盈盈一握的纤腰,半披散的乌发,天生媚骨,却掩映在素淡的装扮之下,更动人心魄。
赤琳的美,张扬华丽,香苏却像个彻头彻尾的妖,轻灵柔弱,专门为了迷惑人心而生的魔物。
“我虽一直想活着等君上归来,却也不怎么怕死。”
这话让香苏平平淡淡一说,却有股洒脱决绝的意味,反倒让赤琳微微蹙起眉头,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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