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殿前门，陆未晞偷偷摸摸地走进来。她看了看身上的褶皱和泥污，能想象到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方才她还顶着这副面容与杨言讲了那么久的话，想起来面颊都微微发热，难怪他一副愧疚模样。现下她这样绝对不能被季思远和师父撞见！

她蹑手蹑脚、脚步极轻地从师父的书房外经过。此时天色已黑，师父的房内亮着灯，想来是在看书。她只怨自己为什么没学会瞬移的法术，可以像一阵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瞬息从前殿移到她的房内，就不用像此刻这般小心翼翼了。

“小晞在门外么？”

果然，师父的声音从书房中传来，她就知道躲不过。

“是。”陆未晞小心地回答。

“进来。”书房内再次传出声音。

“徒儿……”陆未晞犹豫了下，“想先回房放一下东西。”

烂极的借口。

“那便去罢。”

“谢师父。”

陆未晞说完，赶紧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房间。

铜镜中，她望着自己的脸，一脸生无可恋。

无论是发型、脸上的污渍、身上又脏又褶的衣裙，都是活脱脱的乞丐造型，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此时再次想起方才与杨言的见面，她连钻地洞的心都有了。杨言怎么能做到全程不笑她的？她觉得这个少年定力非常人所能及。

她赶紧去打了些热水到房内的木桶中，而后拿起方桌上的小瓷瓶，倒了一粒复芕丹出来。最后一粒了，陆未晞摇了摇空瓶子。将丹药丢入洗澡水后，她还滴了两滴冰芃露进去。

褪去衣服，陆未晞看到自己手上的刮痕，胳膊和腿上也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想必是那几只竹精灵的小拳头打的。触及青紫处，她不禁“嘶”地发出疼痛声音。一定要抓到它们！她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

忍着疼痛进到桶中，陆未晞放松地躺着。由于太过疲累，竟不知不觉靠着桶沿睡着了……

小庭院中的翠竹在薄纱般的晨雾中郁郁苍苍，一滴、两滴……露珠从翠绿的竹叶上滴落土壤。如此一个清新沁爽的早晨，陆未晞睁开了双眼，从床上醒来。

睡得真好，她满足地打了个哈欠，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棉被。

棉被？陆未晞突然觉得不对。她看了看自己，身穿中衣，被子盖得好好的，躺在床上。这本没什么不对，然而，她想起自己昨晚明明在泡澡的时候睡着的！那她是什么时候上/床的？又是什么时候穿好衣服的？她只觉一脸茫然。

“豚未晞！”

陆未晞最不想听见的声音一大早又响起，她转头，望向房门，果然，看见季思远推门而入。

他脚步轻松愉悦地走到陆未晞的床边，抱着双手，笑嘻嘻地望着她。陆未晞一脸戒备，他笑得有点怪。

“好久未在如此早晨见过你了，竟然觉着有些高兴。”季思远伸手，捏了捏陆未晞的脸。

陆未晞打掉了他的手：“我并不高兴。”

“师妹总爱口是心非。”

“有事快说，没事出去。”

“你今日怎的没去接花露？”季思远坐到了陆未晞床边。

陆未晞极其不满地睨了眼他的举止，说道：“我准备专心修行，以修为抓竹精灵。”

季思远掐指算了算时间：“还有十日便是下山日期，你觉得你能在这段时间里修到筑基？”

陆未晞点头。

“豚未晞，做人自信是好事，但痴心妄想就是你的不对了。”

陆未晞翻了个白眼：“我要起床了，你别在这儿碍着我。”

“你起你的，我坐我的，哪里碍着你了。”季思远俨然一赖皮语调。

陆未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住起床气：“师兄，我今年十七岁了。”

“我知道啊。”季思远不以为然。

陆未晞见他那样，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他明白她的意思：“你我虽然是师兄妹，你又长了我百岁多。”

“这还用你说？”季思远插话。

陆未晞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做了个自觉闭嘴的手势。

“但男女终究有别，你如此随意地坐在我床边，看着我起床，是不是不大好？”陆未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又补充道，“还有，你每次进我房间，可不可以先扣个门？”

季思远望着她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陆未晞想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却听得他说：“豚未晞，你不会真对我有了什么想法吧？”

嗯？陆未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然怎么会突然介意起这些事情来了？”季思远望着她的眼神竟有些提防，仿佛生怕她对他真有了想法。

陆未晞无语，说道：“正常人都会介意的好不好！”

季思远严肃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充满了担忧和无奈道：“你若真对我有那种念头，须得去跟师父说。若他老人家同意，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你好了，总不能浪费了你一番心意。”

陆未晞气闷，说道：“师兄，我求你了，下山去玩吧，我保证不跟师父讲。”

“这倒不必。”季思远见自己胜利，不禁得意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回答了，我保证十天都不出现在你面前。”

“你说。”陆未晞赶紧爬了起来，抓住机会。

“你跟杨言是怎么回事？”季思远的语气充满了八卦的味道。

“什么怎么回事？”陆未晞莫名。

“其它门的弟子们都在传，你每日都与他在南华殿相约，举止亲昵。”

“啊？”陆未晞讶异，她与杨言在南华殿左右不过只见了三次面，别人到底在传些什么？

“他们还说，杨言在试炼林中舍身救你，是因为爱慕你。”季思远又添油加醋道。

“离谱。”陆未晞都懒得辩驳。

“真的不是真的？”季思远凑近了问，那神情八卦到了极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南华殿是做什么的。至于试炼林，人家只是本着同门情义挺身而出而已。”

“那你们在南华殿见面都说些什么？”

陆未晞回想了一下后道：“他给我支招抓竹精灵，我感谢他给他复芕丹，他又感谢我给他复芕丹，就这样。”

“你可知这世上诸多姻缘都是面上谢来谢去，实则找借口一再见面而成的？”季思远仿佛看透了一切。

“你无不无聊。”陆未晞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师兄，你每次藏在芒山的各个角落听弟子们侃八卦时，可不可以顺便出个面帮我解释一下？”

“有个词越描越黑，还有个词叫清者自清。”季思远说得头头是道。

陆未晞知道他每次听到她的八卦都巴不得别人多说点，恨不能一起参与，才不会替她讲话。

“昨夜你来过我这里吗？”陆未晞看见自己身上的中衣，想起了这件事。

“没啊。”季思远否认。

陆未晞见他不像是在骗人，忽地又听得他说：“本来昨夜我确是有此打算的，但在前院碰见了师父，他说要来看看你，给你送药，我自然就不来了。”

师父？陆未晞微讶。她当然想过昨夜师父来过的可能，毕竟这玉尘殿中就他们师徒三人。而且师父肯定是用术法帮她穿好衣服、送她上/床的。可是，心情还是有些微妙是怎么回事？

“你不过磕了些皮外伤，师父就亲自上门送药。我伤筋断骨的，师父也从来不过问一声，我觉得我不是他的亲徒弟。”季思远充满了怨念。

“那我去跟师父提议，让他平时多关心一下你。”陆未晞刻意强调了“关心”二字。

“算了，我还想自由舒心、为所欲为呢，你可别给我帮倒忙去。”季思远当然知道陆未晞的小心思。

一听季思远提起这八个字，陆未晞心里就咯噔一下，师父对她实在是过于宽容了些。

“我要起床了。”陆未晞再次强调。

季思远打量着身着中衣、坐在床上的她，眼中满是嫌弃：“你这个年岁的小女孩，最是矫情。”

陆未晞用眼刀表达自己的情绪，季思远摊了摊手：“知道了，我出去。”

说完，用手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头，将她本就不整齐的晨发揉得更乱。

“季思远！”陆未晞忍了一早上的脾气终于爆发。

季思远赶紧起身，见好就收地踩着嘚瑟的步伐离开了。留下顶着一头乱发，头顶似乎在生烟、两眼冒着火花的陆未晞。

在目光触及到屋内小方桌上的小瓷瓶时，陆未晞看见瓶上贴了三个字：复芕丹。

她的火气才消了下来。

书房门前，陆未晞昨夜经过的地方，她挣扎半晌终于还是来到了此处。昨夜师父喊她进去她回房后就睡着了，今日总归是要补上的。

她站在门口正要扣门，门却从里开了。

“师父。”陆未晞看到烨临从里面出来。师父又整夜看书了吧？他总是有看不完的书。

“可有用朝食？”烨临看见自己的徒弟杵在门前，也不惊讶。

“还没。”

清粥小菜，师徒二人在饭堂中用着朝食。

陆未晞喝着粥，一根翠绿的小青菜落入了她的碗中。

“谢师父。”陆未晞赶紧说道。

“为师看你昨夜甚为疲累。”烨临自己夹了根青菜说道。

“还好。”陆未晞骤然心虚，不想让师父知道自己被竹精灵群殴的事，赶忙转移了话题，“谢师父的复芕丹。”

“你总这样事事谢我，倒显得我师徒二人生分。”烨临云淡风轻地说道。

“徒儿不是这个意思。”陆未晞解释道。

“那日后便与我随意些。”

师父竟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肯定都得惊掉了下巴。

“徒儿不敢。”陆未晞回道，师父可是仙尊，她怎敢对他随意。

“看来我这师父，当得还不够和善。”烨临话中带着笑意。

师父他，是在开玩笑？陆未晞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思，然后说道：“师父最为和善。”见烨临转头望着她，她又说道，“徒儿对师父不是生分，是……敬重！”

烨临忽地笑了起来：“看来要让你对我亲近，还得花好些日子。”

陆未晞不知作何反应，只是笑笑。

“昨日我听思远说了个有趣之事。”烨临说继而说道。

“何事？”陆未晞好奇。

“说你近日与南华殿一名叫杨言的男弟子相交甚好，之前他在试炼林中救了你，而你此次想要下山，亦是为了能与他一起。”

咳咳，正在喝粥的陆未晞一下子被呛到。季思远！你个大嘴巴！怎么能跟师父这样讲！

“师父明鉴，此事绝非事实。”陆未晞抬头，真挚地望着烨临。

“那你倒是跟为师讲讲你下山的理由。”烨临望向陆未晞，平静的眸中多出一抹探究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