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未晞讶异。

他跟季思远大概是这芒山之上最好被一眼认出的人，因两人都不爱穿芒山道服，一直穿着粗布麻衣。且两人都不太注意形象，头发从不规规矩矩地束起。若季思远是不羁风流派，那就是不羁颓废派。

空荡荡的右手袖筒，拿着酒坛的左手，脸上深青色的胡茬，几丝乱发挡住的悲伤眼神……像零落枯凋的树木，也像这清冷至极的崖边云雾，给人一种颓靡凄怆之感。

“你是师兄的弟子。”云成说话的语气总是淡漠的，仿佛一切事物皆不在他心上。他口中的师兄，自然是指烨临。

“是。”陆未晞恭恭敬敬地回道。

“近日竹峰总不大安宁，皆因你？”云成虽望着陆未晞，然而却未将她看进眼中。在他眼中，她大概跟这竹峰上的竹子一样别无它异吧。

陆未晞这才想起传闻整日无事便是在竹峰饮酒，想来这段时日的确是打扰到他了，便说道：“是弟子失礼，打扰到世尊了。”

“看来师兄这两年，并未教你什么。”云成拇指摩挲着瓶口道。

陆未晞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说道：“并非师父不教，而是弟子自己愚笨。”

“我不管你做什么，别打扰到我喝酒就行。”云成说出了重点。

“弟子明白了。”陆未晞态度恭顺。

云成睨了眼地上的竹精灵：“师兄给你的任务？”

“是。”陆未晞回答。

云成望着眼前的场景静默了一阵，说道：“你师父的本意是想让你提高修行，抓竹精灵只是测试手段，你可莫要主次颠倒了。”

陆未晞思考了片刻，幡然觉悟。她这阵子都在想方设法抓竹精灵，做面上功夫，却忽略了师父给她布置此任务的本意，确是走偏了。当然，这也不能怪给她出主意的季思远，只能怪自己耳根子软，缺乏主见，又不去深思。

“谢世尊提点。”陆未晞感激道。

云成面无表情地说道：“毕竟当年，你差点成了我的徒弟。”

世尊的话没错，当年本来一开始，她是要做他的徒弟的。

少女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之中，只有她没有被任何一殿的世尊挑走，因为谁都看得出她资质差，并不适合修仙，也不知她是如何站到这芒山之上的凌云殿中的。

全场的世尊们一致静默，只有皆有所属的其它弟子们在小声议论着。

“安静。”掌门一声令下，全场噤若寒蝉。

掌门望了眼在座的世尊们，他们一个个看天看地，事不关己的模样。唯有无酒喝而百无聊赖的，不小心与掌门来了个对视。

“师兄，你座下弟子最少，她便入到你殿中罢。”掌门趁机将陆未晞塞给了云成。

云成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毕竟他身后只站了冯松、梁刚、易寒和杨言四个弟子，而其它世尊身后，站的弟子数量可是他的两三倍之多。

“那你。”掌门望着局促不安的陆未晞道，“便去殿下吧。”

陆未晞一个“是”字还未说出口，就听见众人的惊讶之声，她却只沉浸在自己的局促情绪中，并未关心发生了什么。

只听见一个清冷如泉、悠远如山的声音响起：“今日选徒大会怎的没知会我一声？”

他的声音，竟有让陆未晞心安的作用。仿若酷暑里的一碗冰饮，让人喝下去后全身沁爽。她好奇极了来人的面貌，却不敢转头去看他。

“师兄，你不是一向对此不感兴趣？”掌门说道。众人皆知，烨临仙尊在九十八年前收了季思远为徒后，就再也没收过弟子了。的确，要在这世间找出与季思远天资相当的，委实可遇不可求。

“思远总说玉尘殿冷清，我想着也是时候让殿中增添新人了。”烨临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皆惊讶，尤其是一众弟子们，虽皆有归属，却依旧跃跃欲试、满心期盼的模样，其中东林殿的方可欣意欲最为明显。

“可惜师兄你来得不巧，新晋弟子们皆已被分配到了各殿门下。”掌门的语气有些为难。

“她呢？”烨临望着背对着他，一直低着头的陆未晞。

掌门显然很是惊讶，但语气依旧平静：“正要分配到南华殿中。”

烨临望向云成，云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并不似他人般客套：“你喜欢就给你。”

“多谢师弟。”烨临的话，引得众人惊讶，他竟然真的要收她为徒？

“担待不起。”云成一副完事模样，“没我事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毫无顾忌地离开了大殿。留下的冯松几人一脸懵愣，只得依旧尴尬站在殿中。

反观世尊们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并未将云成的言行放在心上。

“师兄，你真的要收她为徒？”掌门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陆未晞虽一直低着头，内心却起起伏伏，比方才无人问津还要让她忐忑。能让掌门和称为师兄弟的，这芒山之上，唯有一人，便是仙尊烨临，这点她还是知道的。从小到大，只活在传闻中的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人，竟说要收她为徒，实在是荒谬。她紧握着的手被指甲扣得生疼，才确定了自己没有在做梦。

“有何不妥么？”烨临问掌门。

掌门望着烨临清寂的眼神，无可辩驳，只好说道：“并无不妥，师兄合意便好。”

烨临不再看掌门，直接走到陆未晞面前，语气柔和道：“你名叫陆未晞？”

陆未晞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看见已经提着酒瓶，要转身离去了，她赶紧叫住了他：“世尊，可否拜托您件事。”

云成驻足，望向她。

“请世尊千万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师父。”被竹精灵群殴这种事，绝对是她成为师父的徒弟以来，最为丢人的事，比上次在试炼场上被猫妖踩晕还要丢人。

“我向来不喜管闲事。”云成说完，提着酒瓶边饮边走了。

“谢世尊。”陆未晞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尽管他背对着她看不见。

一走，瘫在地上的竹精灵们也一个个突然清醒，睁开眼爬了起来，相互对望一眼后又望向陆未晞。

“唧唧唧~”它们竟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陆未晞一个火大，就要起身去抓它们。它们见势，一个个赶紧三下两下爬上了竹子，逃窜而走了。令她气极的是，不知那只可恶的竹精灵，在逃走之前还捡了个小石子砸到了她额头上。

“啊！”陆未晞忍不住痛呼出声，“有本事你们别跑！”

她怒气冲冲的声音回荡在竹林中，片刻后，一阵“唧唧唧”的嘲笑声又在竹林中回荡开来，仿佛在与她寻衅。

气死了！她一定要抓住它们！

余晖下，陆未晞像往常般提着空荡见底的竹筒，走在南华殿中。

她低着头走路，很是生气，但更多的是沮丧。若她修为哪怕高那么一点点，都不至于被这些小竹精灵欺负了。此刻，她意欲满满。最重要的是，方才被打时，她分明感觉到了“气流入体”，她突然有了点修行的信心。

“小晞。”

有人叫住了她，她停下脚步，转头看见杨言。

“你终于听见了，方才我一直喊你你都没反应。”原来杨言刚才一直在后山门那儿等着她，只是她一直低着头走路，没有看见他。且一直在想自己的事，也没听见他喊她。

他跟在她身后，想伸手拍她肩膀，却碍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仪，伸了手却没下得去手。只好一路跟着，都跟到了南华殿正门。

“不好意思啊，我在想事情。”陆未晞抱歉道。

杨言看见她空空如也的手，知晓她又没抓到竹精灵。看到她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沾了泥土的衣服，愧疚道：“是我出的主意不好，让你又白跑一趟了。”

“这哪能怪你？是我自己学艺不精。”陆未晞赶忙解释。见杨言依旧歉疚模样，又说道，“你能给我出主意，我真的是非常感激的。你那主意很好，我其实已经抓住它们了，只是……还是让它们逃了。”陆未晞话说到此，忍不住深深叹息，明明就差一步了。

杨言见她神情，安慰道：“你别丧气，之前我抓竹精灵时也花了好些功夫的。”

“嗯。”陆未晞点头，有些自言自语，“可惜离下山的时日不多了。”

“下山？”杨言疑惑。

陆未晞叹气：“是啊。我抓竹精灵就是为了能下山试炼。”

“原来如此。”杨言会意，然后鼓励她，“你一定可以的，到时我们一起下山。”

“你是能下山的弟子？”陆未晞微讶。

“嗯。还多亏了你。”杨言回道。

“我？”陆未晞疑惑。

“试炼大赛时，因为我是第一个冲出去对抗雪狮的，所以掌门给了我第二名的成绩。”杨言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他觉着自己的实力完全衬不上此名次。

“那是你应得的。”陆未晞想起师父教导过她，修行修的是修为和品行，两者缺一不可。杨言当时在试炼场上能那么帮她，就算他修为还差强人意些，但品行却是可见的嘉善。这一点，其实已经超过很多修为比他高的人了。

杨言听言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叫住我是有事要跟我讲吧？”陆未晞问道。

“对。我要谢谢你给的药，我早上才用过，现下已经感觉好多了。”杨言笑道。

“你该谢的是我师父。”陆未晞亦投以微笑。

“都谢，谢你，谢仙尊。”杨言笑得很明朗。

她的笑像阳光一般，为陆未晞扫去了方才被竹精灵打的积郁在心中的阴霾。

“就当是还你在试炼林中帮我的恩情吧。”陆未晞说道。

“那日之事，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杨言的语气诚恳。

“知道了。”陆未晞不多于他相持。

杨言看着她，又道：“接下来我要为下山做准备，要好好修行，所以可能没时间来看你了。”

“没事的，修行重要。再说……”你看不看我，好像也没多大关系。陆未晞心中默默想到。

“再说什么？”杨言问道。

“没什么。”陆未晞赶紧摇头，“修行要紧。”

“嗯。那我们下山之日见吧。”杨言语气肯定，“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抓到竹精灵，跟我们一起下山的。”

他的话和他的笑，让本就意欲满满的她更加有了信心，仿佛明天她就一定能凭自己之力抓到竹精灵了。她不知他为何会如此相信她，但他这样一说，她顿时心情大好。被人鼓励和信任的感觉，真好。

“好。”陆未晞回道。

夕阳余晖之下，两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