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蘅芜端来水果放在桌上，看着床中的杜若没有动静，呆了一会儿便静静的离开。

确定蘅芜已经走了，方才从床中爬起来，她不是不想起身，只是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好，一来就要她回天界，真是搞不懂！

哎呀，真是的，肚子好饿，还是东西好吃，又瞧着窗外一弯月色，屋里被那月亮映得通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杜若好奇的出了房门，瞧那蘅芜正站在树下，凝望着远处，脚下由一条石子铺成小路连串着，两岸水台中有并蒂莲依偎而生，有的半开着，莲蓬也只露出了半个。杜若越走越近，觉着眼前得一切都很不真实，他那长长的黑发在风中凌乱飘舞，借着月光看着他的脸色很差，神情忧郁，有些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信凡人？”

望住他的背影，杜若的心头略过一种淡淡的忧伤。也许不该问，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忍不住问了。

这本不关她的事。

良久，蘅芜才缓缓出声：

“很多年以前，有一家人在迁居的途中遇上了盗匪，他们夺取钱财，杀了男子的家人，包括男子那未过门的娘子。”

娘子？

杜若听得茫然，而心中的不安随着话的落音也变得越来越大。蘅芜在杜若头上微微一拂，将她从迷惘中唤醒，声音带着几分自己也无法诉说的迷茫：

“男子虽受伤，但还是找到了其中一个盗匪的住处，那是一间残破不堪的房子，盗匪用抢男子家的钱财换来食物，当时全家大小狼吞虎咽的吃得欢喜，男子混身鲜血，愤怒的冲近屋子，他们全家都跪在地上向男子求饶，男子从哪些孩子惊恐的眼神中发现他们认为男子才是强盗……

男子对他们说，我去找别的强盗，不追究他们……

然而，就在男子转身的时候，那个强盗拿起一把刀，刺进了男子的背后。”

杜若惊愕了。

看着他神情哀默，久久不能释怀，并不想打扰他接下去的话语。

“他以为男子要去报官，所以才出手，他不相信男子，男子也不该信任他们。当男子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

他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那个与他相隔太久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一切，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杜若咬了咬唇，口齿里轻轻的喊了声：“蘅芜。”

蘅芜转过身去，悠然的动了两步，瞧他那副看似没有情绪的神色，她便想为他做点什么，微微张口，声音含糊道：

“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这些事让你很难过，但一切都过去了。”

杜若本就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以前自己不开心，有姚黄逗乐着，雪妲宽慰着，可蘅芜的不开心，她说什么好像都很无力。

静了片刻，蘅芜依旧背着她，树影映下来，两人成双，很是沉寂。杜若不喜这样的感觉，欲要开口，蘅芜突然转过身来，四目以对，杜若惊楞的看着他深邃的眼，听他平和的说道：“你体会不了，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身同感受。”

杜若自然是不懂何为身同感受，也体会不了蘅芜的伤痛，但许久以后，她才能明白失去挚爱的那种痛到底是如何的。

蘅芜这冰冷的外表下竟背负着如此沉冤，也难怪他不信凡人，即使已是不死之身的他，看得出他却仍陷入痛苦的迷惘之中，他恨自己为什么长生不死，为什么不能替家人报仇，他因受东岳大帝教诲，理应解开了迷惘，但他不是真的忘却仇恨，而是学会了放下仇恨！

过往浮沉，斯人成灰！

沉痛的过往已让他忘却了人间的温情。

蘅芜抚着琴，琴声优美而惆怅，这样的琴声，有些苦涩，有一丝自哀自怜的忧怨？

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忘记最爱的人呢？杜若不知道答案，也问不出答案。

蘅芜的琴声越来越忧伤，杜若忍不住伸手去碰触，手指尖却未碰触他的背脊……

这一刻，杜若觉得蘅芜虽然人在她的面前，那感觉却是离的好远，好远。

她有什么理由去同情可怜他？

他们不同道不相谋。

杜若暗自叹了气：

“你以前的事令人同情，可那毕竟是少数人，大多数人还是善良的，你应该多接触凡人，如果因为过往的事而不相信人，你的想法太固执了。”

“我怎么想是我的事情。”

蘅芜声音清冷，琴声也冷，杜若颇为不满，感觉自己一片好心被人误解，不悦道：

“真是受够你了，那我要怎么对凡人也是我的事情。”

“你心智不成熟，无法辨别是非，容易被欺骗，只会闯祸而已。”

合着那铮铮铮的琴声，蘅芜冷冽的神情激怒了杜若。

“你太过分了吧！”

杜若挽上衣袖，挥袖朝着蘅芜就是一拳，蘅芜灵敏的躲过了她的拳头。琴声断，蘅芜无意推她，杜若重心没稳，身子正往莲亭的水池里栽下去，蘅芜拉住她的衣裳，杜若不想要他的搭救，反手推开蘅芜，扑通一声——

落入碧水中溅起朵朵浪花……

因着身体未愈，又遭呛水，杜若的脸色瞬间掐白。

蘅芜微露惊色，飞身将杜若从水里捞起来。

她只觉身子轻飘飘的落在蘅芜抱在怀里，抬眸望着他皎如白玉的俊颜，身上一丝幽兰入鼻，娇羞的吵闹着：

“你放开我，你让我淹死算了。”

“淹死到好，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蘅芜的眼神看去，莲台碧水中游出发着光的鱼。

杜若惊奇道：“这鱼真好看！”

“好看？”

蘅芜的手指一弹，将水里的鱼飘了起来。“破！”那条飘起来的鱼断成两截落入水中。

杜若眉头一皱，开口便道：“你好残忍……”

话未完，愣住了，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水里另有一群鱼游过来将死掉的鱼吃的一口不剩。

“这是鱼兽，喜闻血腥，食肉为生，当年我见它们在渭河作祟，便收在了这莲台碧水中。”

“好可怕，你早说啊，差点被鱼吃掉。”

杜若不悦的从蘅芜怀里挣脱开来，整理着衣物，嘴角歪着一抹笑意，情愿和他这般闹腾，也不想他冷冰冰的。

蘅芜瞧杜若那诡异的笑，不由得皱了眉头，转瞬望着她孩子般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找来一套女装让杜若换上。

其实他屋里没有女装，这唯一的算是他一点念想罢了。

杜若接过蘅芜手中的衣物，有些惊愕，本以为他去屋里会翻出他的衣物来，就像上次与容洛打湿了衣衫，她也是穿着容洛的，岂知拿到手的是红色，又瞟了眼蘅芜，几次见他一身素雅的白，最花俏也不过有些淡蓝的浣纱作为修饰，然而这红色的服饰若穿在他身上那得多妖媚，多耀眼啊！还不得将方圆百里的女子都迷得团团转。

蘅芜被杜若那双异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故咳了咳，杜若方才惊醒，抖开衣服看了，这虽是红色，但不是那种她最讨厌的艳红，色彩有一些暗，由粗白线镶边，绣缎上嵌着凤羽，整体飘逸的很，虽谈不上华丽，但也是极美的，这说明欣赏这衣服的眼光颇高。杜若瞅了眼蘅芜那有意无意瞄她的眼色，忽的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

“这是你未过门娘子的衣服吗？”

蘅芜必须承认，杜若很聪明，轻轻点了点头。

“这衣服真美！”

蘅芜虽没有回答，但她在蘅芜眼里看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情绪，便露出怪笑道：“其实你还在迷惘之中，虽然你受东岳大帝指点，可你从来没有走出迷惘啊！我要改变你对人的不信任。”

蘅芜愣了一愣，她怎会说的如此轻松？又瞧那杜若倏地哈哈笑起来：

“你如果和我一样多接触凡人，就会喜欢的。不过，知道了你这么多过去的事之后，我觉得你没有令人那么讨厌了。”

讨厌？

蘅芜眉头微皱，在她心中，她讨厌他吗？

杜若这边说着便开始自顾自的脱下衣服，也没顾蘅芜是否还站在眼前，外衣落下，露出雪白的香肩，那属于女人该有的雪白近在咫尺，蘅芜惊慌的背过身去，蹙了蹙眉，速转身朝外走去，顺带关上房门。

杜若瞧着蘅芜走的匆忙的身影，有点不知所措，难道她说错话了？

当杜若换好衣服从屋内出来，蘅芜只觉眼前一惊，深邃了眼眸，仿若看见了过去，仅一瞬便冷却了。

望着杜若一张温暖的脸，有一瞬他也觉得人间也许并不坏，可这并不能代表他会因此改变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