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85年,清康熙二十四年。
五月三十日,是夜。
“皇上驾到!”
李德全的声音在慈宁宫的凝晖堂外响起,殿内的人都顿时面面相觑起来,没有人料到皇帝会来。
卫嘉淼倒是镇定自若,放下了茶碗儿,整了整旗装,起身就快步来到竹帘前。
“都先退下吧!”
皇帝一进门就遣退了众人,脸色有些凝重。
卫嘉淼还没来得及请安,就被皇帝一把搂住,抱紧在怀中。
“皇上,您……您这是怎么了?”
“先别说话,让朕抱抱。”
皇帝此时像个孩子,话音里带着些许哭腔,卫嘉淼甚至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容若他……他走了。”
卫嘉淼本来想要轻轻掰开皇帝的双手,却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转而环上了皇帝的腰。
皇帝的背脊突然僵了一下。
“皇上,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卫嘉淼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让他放松下来。
“恩……”
“来,先坐下来好吗?”
卫嘉淼不着痕迹地离开了皇帝的怀抱,温柔地牵起了他的手,往铺着软垫的炕上走去。
“您等一等,臣妾,去给您泡杯茶。”
很久没有用“臣妾”这个称呼自称了,居然有点别扭,不习惯。
皇帝只是呆呆地坐着,没有拒绝她的示好。
卫嘉淼掀起竹帘,走到门外,锦书和茜芳迎了上去。
“小主,您怎么了?怎么出来了?”
“没事,我……我去给皇上泡茶。”
“这些事我们来就行了,小主您进去吧。”
“不,我自己来吧。”
锦书和茜芳明白了,也就没有跟着。
卫嘉淼来到小厨房,看着面前各种御茶房进上来的茶叶,反而苦恼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要用何种茶水,来安抚皇帝的心。
“恩……”
她在小厨房里踱来踱去,眉间堆起了一座小山。
“有了……”
皇帝终于缓过来一些,想起了卫嘉淼,正要出去找她,就见她端着一个檀木八边托盘,款款而来。
他安心地坐回原位,目不转睛地盯着卫嘉淼,许久未见,她还是这么平静,这么美丽。
“皇上,您试试。”
“好。”
皇帝也好奇卫嘉淼会准备什么茶给他,因为他闻到了一股香气,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这是大枣和陈皮泡的茶,臣妾知道皇上今日肯定会心神疲惫,脾管思绪,这两种材料都是养脾胃的。”
皇帝边喝边听着她的解释,心下暖的不得了,放下了大碗儿盖,拉过卫嘉淼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他,去得太突然了……朕派出王怀蒙,还没赶得及,就……”
卫嘉淼站着,皇帝坐着,她便把皇帝搂住了,因有祖制惯例碍着,她不能随意触摸皇帝的头,她便轻轻拍着皇帝的肩。
纳兰性德在和沈宛成婚之后,俩人便在北园里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那段时光,是沈宛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日子,虽然只有一个月,但是刻骨铭心的爱恋从来不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
以前,纳兰性德五天才能来一次,现在天天都能粘在一起。
虽然北园在京郊,但是他都是按时上朝,下了朝便急急赶回来,生怕沈宛担忧。
他们现在可以一起研读诗词歌赋,古典著作,再一起磨墨作画,沈宛甚至会每天亲自下厨,为他准备不一样的膳食。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纳兰性德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在叶赫那拉府里,跟卢瑾蘅一起生活的样子。
沈宛也觉得自己掉进了梦幻之中,她终于跟最爱的人在一起,也终于过上了她最想要的生活。
“公子,我们真的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吗?”
“是,我们会的。”
他没有告诉沈宛,他每天在朝堂之上,与纳兰明珠相遇时的尴尬,父亲的冷眼相待让他浑身不舒服,但他却不想低头屈服。
“今晚我们喝一杯吧。”
纳兰性德提出了这个建议,沈宛觉得有些突然,他自从成婚以来,确实很少喝酒了。
“恩,好,我去准备。”
“高粱酒吧。”
“好,不过,你少喝点。”
高粱酒度数偏高,即使是已经酿成多年,入口带甜,但后劲还是厉害的。
二人喝着喝着,纳兰性德告诉沈宛,自己第二天需要回叶赫那拉府一趟。
“也好,公子是该回去看看老夫人和夫人了。”
“不是,是几位朋友要来府中交流。”
“原来如此,公子你就放心去吧,留个三两天也可以,御蝉会等着你回来的。”
纳兰性德伸出手,在沈宛头上摸了摸,这样亲昵的动作他其实很少做的。
“好。”
第二天,正是五月二十四日。
渌水亭里人才济济,大家吟诗作对,对酒当歌,纳兰性德尤其放纵。
“容若兄,听说新嫂子很是温婉动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眼福一见?”
“诶,改日我再请大家到北园一聚,如何?”
纳兰性德有些喝高了,兴致比大家都要高些。
“那感情好呀!我们就等容若兄的邀请啦!”
众人纷纷举杯,喝到了黄昏时分。
谁知,纳兰性德站着站着就歪倒在了一边,大家起初只是以为他醉了没站稳,后来才觉有些不对劲。
“来人啊!快来人!”
“云鹤!云旗!”
顾贞观和曹寅忙着叫人,大家合力将纳兰性德抬回了厢房。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诸位公子还是请先回吧,等我家公子清醒之后,再一一向你们赔罪。”
“诶,言重了言重了,我们改日再来拜访就好,你们就照顾好容若兄吧!”
云鹤和云旗照足礼数送走宾客,马上折回房中,却见官语晖已经在旁照顾了。
她将七分宽袖再微微拉高一些,亲自打了热水,拧了毛巾帮床上的人擦拭。
“夫人。”
“没事,我来照顾相公就行,有不行的再叫你们就是。”
“是,小的就守在门外,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说完,云鹤和云旗就退出门外,顺便捎上门。
本以为过了一晚,纳兰性德就会酒醒起身,谁知道,他半夜里竟然发起了高烧。
官语晖一人照应不来,云鹤和云旗帮着轮流守候,可是情况依旧不见好转。
第二天巳时,官语晖见情况不妙,连忙跑去向纳兰老夫人和爱新觉罗氏请命,希望尽快找到太医进府,为纳兰性德诊治。
很快,李太医便来了,连忙从药箱中取出看诊所需物品,坐到床边。
他闭着眼睛,细细地为纳兰性德号着脉,一开始还很平静,后来却在眉间显露出一丝不安。
“怎么样了,李太医?”
爱新觉罗氏不免有些担忧。
“夫人,实不相瞒,公子的症状来势汹汹,其中因素众多。一是先前的春季旧疾尚未完全恢复,再加上昨日饮酒过度,既出了汗又吹了风,最糟糕的是,公子一直以来肝气郁结,脾胃失调,想来这次的情况有些棘手,在下需要回太医院,再与其他同僚商议一番,才好定夺药方。”
爱新觉罗氏听了这么多,本就揪着的心更加难受了,可是现下除了遵照太医的话,别无他法。
“好,知道了,你尽快便是。”
李太医回到太医院,便马上请教院首,再结合其他院使,包括王怀蒙、林远帆、黄世德等的意见,最终拟订了一张祛风、清热的方子。
“照着这张方子,先按一日三次煎服,正常情况下,公子在两三天内会退烧转醒,到时候,我再另开一张补气血、养脾胃的方子,好好除除公子的病根。”
李太医嘱咐着云鹤,让他一一记下,并宽慰他不必担心。
纳兰性德这一天喝了三次药,到夜里已然不烧,大家都只盼着他能醒来。
可是,到了第三天,他依旧昏迷着。
北园里的沈宛,也开始担心起来,纳兰性德已经四天没有消息了。
这天,纳兰明珠也开始着急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不伤心呢?
于是,在皇帝询问他纳兰性德的情况之时,他不禁老泪纵横,一直求着皇帝让更高明的太医出诊。
“爱卿心里着急,朕可以理解,只是这些太医都已经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高明的了,你就尽管放宽心,再等等消息。”
“是,多谢皇上。”
接连几日,纳兰性德都是躺在病榻上,迷迷糊糊的,高烧反反复复,还会叽叽咕咕说些胡话,官语晖和颜可岚衣不解带地日夜守候,眼睛哭的又干又肿。
五月三十日一早,纳兰性德竟然奇迹般醒来。
众人高兴得涕泪交加,都忙活了起来,老太太和夫人赶到了祠堂祭拜列祖列宗,官语晖和颜可岚也不顾身体疲惫,亲自下厨,云德也马上去给纳兰明珠报信。
用了一小碗清粥,纳兰性德好像恢复了一些气力,看起来有些精神。
“怎么样了,我的儿子?你受苦了!”
爱新觉罗氏连连抚摸着那张苍白瘦削的脸,热泪盈眶。
奇怪的是,纳兰性德这次转醒,并未有一字一句的言语,只是干睁着眼。
大家也没有太多顾虑,只当他是昏迷多时,要慢慢调养过来。
可惜,到了未时,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一生一代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纳兰性德在闭眼之前,脑海中闪现着卢瑾蘅所有的模样,可爱的、娇美的、生气的、平淡的……各种各样的。
蘅儿,我们是可以见面了是吗……
叶赫那拉府里哀嚎一片,这位贵公子的生命终结在了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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