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忽闻声声轻,落耳却如锥。
李茗彤闻声悦极,径奔而拥,道:“久久不见,相思难言。”
来人正是李久久,观其容颜,红润有余,未有“体弱”之相,但闻她淡淡对道:“你思,我不思,此谓‘独思’,非‘相思’。”
李茗彤哈哈一笑,道:“你思何,你思何。我知呀,我知矣。”
那淡如素烟的眼睛,似惹尘灰,变的有些沉重,但她依旧淡然,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李茗彤转了转眸子,笑道:“乱你心者,再见之日莫挽留。”
李久久道:“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李茗彤回眸又笑,道:“再行江湖寻溜烟,中间欢乐又复来。”
李久久噗嗤笑道:“不顾‘青史之名’?”
李茗彤从容对道:“天子还京,中原太平。”
李久久道:“未入他人之手,是一时之太平。”
李茗彤忽又眨眼,笑道:“我有他的消息。”
李久久仍不动容,淡淡道:“你的珣哥哥无所不知。”
李茗彤道:“他曾寻觅‘欧阳曲’。”
李久久道:“便是你将嫁的那个欧阳?”
李茗彤回指欧阳乐,道:“便是他的二哥。”
李久久道:“是可以嫁的人。”
欧阳乐闻之,不觉羞红。原来,他依旧是那个“含羞的欧阳乐”。因为此刻,他才留意“婚约”。
他去呼卢街有自己的用意。与李茗彤会面是偶然。当时,又是那守街道人拦路。他那时的装扮,实在像个丐人。再至呼卢街,已是奇迹。
李茗彤不是仗义的人,也不是周济天下的大善人。当时出言解围,是见与“一文道人”对峙的那个少年容貌儒雅,且本质纯良。
诚然。
李茗彤可以“看破”人的本质。
自以为。
两人年纪相若,又都颖悟过人,对于世间种种,各有见解,却又“不争”,相谈益欢,竟结伴而行。
欧阳乐经历“天火”,不敢真心待人,乃假名“无刃”。
凤翔是他欲来之处。但他并不愿今日入此。他本来有自己的“谋略”。
欧阳乐思忖有倾,忽揖道:“此来解除婚约。”
“缘何?”假山之后,俄有人声,辄见一妇娉婷独步,“彤儿,既还,何不见阿孃?”
此妇人便是李茗彤之生母柳氏。左右竟无侍从。
李茗彤转了转星眸,笑道:“阿孃为何来此?”
柳氏轻挽她手,道:“听闻欧阳小郎君躬至,阿孃须来接见。”
欧阳乐心不在焉,此时才明白来者何人,当即拜揖,道:“夫人。”
柳氏在“暗中”观之容貌俊逸,察之风度儒雅,心下颇为满意,便问道:“有何变故,郎君不妨直言。”
一声“郎君”,何其切切。夫人竟已待他如婿?一时感动,几欲明言。但他忽忆“三问”,才惊觉!不可再过。他自问:二哥于此,明言否?不觉剔然。
柳氏复道:“请移贞元殿。”
礼下如此,欧阳乐无以拒。
“……愿随从?”柳氏似对李久久低声道。
李久久始终低头不语,竟由李茗彤引去。
那个“欧阳乐”自与温韬留在园中。
元亨利贞,古之四德。取“贞”、“元”二字,喻纯正之理。贞元殿建于麟游殿西面一二许里处,长以接待“亲戚”之用。
殿内装饰之华贵,必教常人迷了眼。但欧阳乐微皱着眉,似乎无暇欣赏。
及四人入座,柳氏道:“本是旧交,家君为何食言?”
欧阳乐心头一怔,却正色道:“吾家变故,众咸不齿。鄙以守信,方来躬辞。”
柳氏道:“此事须由吾君决定。”
果然。欧阳乐不觉暗叹。有所忧虑,方有谋略。他必须解除婚约。虽知“不易”,不得不试。他有他的“使命”——那将引起“改变”。
欧阳乐道:“请问郡王……”
“耶耶在香茗阁。”李茗彤却对道。
她如何知晓?欧阳乐心头疑惑,却又“问不得”。他不再是那个“稚气的欧阳乐”。
李茗彤似明其惑,眨眼笑道:“耶耶若无‘大事’,不可不顾‘我事’。”
虽不甚解,欧阳乐亦不觉感激。
此人可以为“真友”。
他如是思忖。
柳氏微颔首,道:“请留宿等候。”
欧阳乐何以拒,只得随一仆离殿。
“阿孃。”李茗彤一挽李久久的手,“我与九妹将欲出门。”
“出门?”柳氏不觉微颦,“方为你耶耶‘分忧’而还……”
李茗彤道:“此去为九妹‘分忧’。”
柳氏道:“须留几日。”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笑道:“二日。”
柳氏无奈,道:“须在‘婚约’之后。”
李茗彤道:“欧阳乐与我结伴已久,倘若情意相合,还家之日,便是成婚之时。”
柳氏更无奈,道:“婚嫁须择吉日,岂是欲成即成?”
“此情若是久长时,春夏秋冬常吉日。”李茗彤却先噗哈一笑,道:“阿孃,阿孃。彤儿不愿嫁人,但愿以后长伴左右。”
柳氏道:“阿孃起居躬行,又有你耶耶在,不须彤儿侍奉。况且……”
她不觉笑了,继续说道:“你在阿孃左右,终归是阿孃‘侍奉’你。”
李茗彤本欲哈哈,却强忍之,腮颊大鼓,好似一只癞蛤蟆,道:“三日,三日有余。”
柳氏忖度有倾,终归颔首。
夜色将昏,欧阳乐却卧不寝。每欲合眼,眸子便有灼痛之觉,仿佛天火,即在眼前焚烧。欧阳乐、欧阳乐,你终归不敌“恐惧”?本以为已经摆脱,今夜奈何骤还。
他年方十七,心境既如“知命”?
“必须从谋。”
欧阳乐起坐去寝,疾步以出,少顷潜入夜色之中。
“那只畜生,究竟藏在何处?”
“听说几日前便已飞走。”
“那我们在寻觅什么?”
“奉行命令。”
“寄人篱下。呵,寄人篱下。江湖人若听说堂堂‘拒地有声’……”
“无妨。我曾是江湖人,但我不曾听说‘拒地有声’。”
“……这凤翔的郡王无论来历,接待一众江湖散人,究竟是何意图?”
“有美酒,又有美人,作这食客何妨?”
“你便为此而来?”
“那你为何而来?”
“我在探一个‘究竟’。呵,你也听说‘丐帮’?”
“似曾。”
“去年我首次听闻,传说只是‘百人之众’,在长安‘传义’。前日听说,你知如何?”
“如何?”
“传说已是‘万人之众’,广在京畿、剑南两道‘救民’。”
“毕竟传说。这与‘究竟’有什么联系?”
“江湖散人广聚于此,你不以为又有一‘帮’出现?如今剑南、岭南武林乱作一团,世家不是久留处,藩王篱下是非多……”
“那你为何来此?”
“听我详解。这郡王虽是藩王,但他曾经也是江湖人,更何况,他与‘鬼医’相识。”
“有什么联系?”
“果是寡闻之辈。江湖人或知鬼医之‘妙术无双’,却不知……”
“你以前号什么?”
“……自然是拒地有声。”
“不是‘有屁不放’?”
“切莫声张……传说当年定‘江湖道义’的绝顶武者中,有一人便是鬼医,而且其位不在下。”
“那不是二百年前的事?”
“你又不知?”
“……”
“莫去……鬼医的年岁不在三百以下。”
“何有根由?”
“无来由,只是传说而已。”
“谁传谁说?”
“鬼医门徒。”
“……这与你来此有什么联系?”
“倘若邪医假借郡王之口,聚江湖散人,创‘帮’于此,岂非‘江湖第一帮’?”
“应是天下第一帮。”
“从此不必寄人篱下,才不枉江湖人之名。”
“月色残。”
“……乌云蔽目,何有月色?”
“云上有梦,何以无月?”
“……”
至是,再无声响。
欧阳乐非有意“窃听”,何况他也不是“非礼勿听”的人,就自始至终,听那两人对谈,他只听明白“丐帮”。传义,救民,应是那“丐帮”。
“以丐人之义,帮扶天下流民,是谓……”
“丐帮,丐人相帮,帮扶……”
往昔种种,如昨如梦。
谁又能知道,他便是“丐帮”的取名者?
他知道。他不如谢无烟的“真义”,也未有欧阳曲的“不羁”,但他有自己的“义”。
那是他唯一能作的事情。
乌云蔽目?
眼前仿佛天火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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