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火,人火曰火,天火曰灾。
钱塘发生了一场大灾。
大火烧有两昼三夜才灭息。
奇怪的是,钱塘人谁不识那是何家府第,却无一人说起那两字。暗里窃谈者,往往议论那自大火中脱身的人是谁,以及那人为何护着一卷“书画”。至于是书是画,既已烧作灰烬,分辨不得。
“无以辨别。”语者鬓白如雪,立案前以言。
对者伏案观卷,少焉,道:“此画如何?”过卷之际,抬头见容,竟是曾在玉香楼与欧阳曲同座的“钱十三”。
老者接卷详观,道:“如人在前。”此人正是罗微。本名隐,时为镇海军节度使钱镠之幕宾。
钱镠时为十三州主,因对欧阳曲自称“钱十三”。当年他为都知兵马使时,从刺史董昌客欧阳府第,所以“似曾相识”。
“无论欧阳镜是否存活,必须寻得此子。”
“他日若知实情,未免……”
“天火焚之,灾。”
罗隐不觉心惊,知又未度“他心”。他早已明白,己若忖度人心之虚实,岂屡屡落第耶?幸钱镠赏识其文才,使登宦途。
钱镠见他不言,复道:“颇喜其***用左右。”
罗隐沉吟良久,方道:“以为乖戾……”
“何不直言?”钱镠忽然笑了笑,“犹记当年自荐否?”
罗隐追忆当年事,心头依然感激,不觉道:“一个弥衡容不得,思量黄祖漫英雄。”
钱镠对道:“仲宣远托刘荆州,都缘乱世。夫子辟为鲁司寇,只为故乡。”
两人相看知心,仿佛当初。
钱镠又笑了笑,道:“以为此事残忍?”
罗隐竟摇头,道:“夫功业,莫不起于枯骨。”
钱镠忽道:“我曾涉猎图纬……闻《推背图》否?”
罗隐摇摇头,道:“不过读《易》。”
钱镠道:“以为‘江湖人’不祸?”
罗隐道:“听闻江湖人恪守道义。”
钱镠道:“山南、剑南等道,贼寇祸乱已久,甚者,密报有江湖人入第刺杀两川王建。”
罗隐沉吟少顷,道:“曾听‘画僧’言,贼寇几无练气,不以为江湖人。”
“练气。”钱镠忽而轻叹,“正以练气,足惧。”
罗隐闻言,亦忆“玉香楼之乱”。当日入玉香楼,便是钱镠听闻彼处常有江湖人会聚,故欲“临其境”。此举实在冒险。
“不过同饮一二杯,便舍命保护,此‘义’无虚矣。”罗隐终归切切道。
钱镠道:“犹记风沙否?”
罗隐缄默。
钱镠复道:“练气者,刮目亦不足以看。一旦祸乱,多少兵马敌之?既以图纬预知‘江湖祸乱’,且临境眼见,不得不去。”
欧阳当谓钱塘之虎,龙临虎穴,岂无龙战虎争?如有厘革,必将妨碍。
此。始为“去”。
罗隐轻轻喟叹,道:“愿此子安然。”
岁不安,怎奈时不待。
又是一年,三月。
“我不顾江湖与庙堂之间的成规,无论江湖道如何义,皆与我无关。但,既已得知有人枉杀,我若缩手袖间,与那自私的胖头鱼有何分别。”
“然也。是我鱼知乐之过。”
“胖头鱼,竟知错?”
“小黑燕言之过早。”
“又有什么谬言?”
“官府数罪以榜,倘若有冤,怎无人窃议?”
“这便是混迹市井数日所得的消息?胖头鱼,自岭南‘还生’以来,你便从‘虚以惰’,变成这‘真怠’。”
“……”
“小黑燕,若无相伴,我可能不再是‘鱼知乐’。”
“……”
“鱼燕双侠自来濡沫呴湿。”
鱼知乐摇了摇大脑袋,笑道:“鱼在水中息,燕在巢中栖,如何相呴相濡?”
王燕道:“你知道。”
鱼知乐苦笑道:“我诚实不知。”
王燕道:“你分明知。”
……
“胖头鱼,知道我探得什么消息?”
“‘不怠’的消息。”
“所谓‘天火’何时?”
“去年九月二十七日。”
“榜罪却在腊月。”
“当时民间常议‘火人抱卷’。”
“以为灾,久之无人议。”
鱼知乐忽然转了下又圆又小的眼睛,道:“腊者,岁终,以新易旧也。自然无人在意旧事。”
王燕道:“欧阳家的根柢,天火便可焚之?”
鱼知乐道:“腐在其根。老鱼头曾赞扬欧阳‘二十四义’,看来听闻而已。”
王燕道:“鱼燕双侠或许也是传闻。”
鱼知乐笑了,道:“又戏言。”
王燕却道:“何人指使?”
鱼知乐会意,道:“使来会见欧阳,是为防冥府之变……无论如何,遗言必须遵循。”
王燕道:“防否?”
鱼知乐无奈,只得摇头。
“胖头鱼。”王燕忽然凝视着他,“当年所谓‘道义之兴’,全为义?”
鱼知乐道:“你为何有此疑?”
王燕道:“疑者是你。”
鱼知乐默然。
“我不顾鱼燕双侠承袭着什么侠义,无论真侠,或假义,皆与我无关。但,如今我为王燕,一切由我决定。”
“……有你王燕,是我鱼知乐之大幸。”
“……”
“去何处?”“去何处?”
“此画或许有用。”
“却自何处盗来?”
“我若为盗,世上岂有‘丐世侠盗’之污名?”
“小黑燕,为何不作?”
“离了我,胖头鱼便是一条只能在水里游的鱼,怎得‘鱼燕双侠’之美名?”
白马呼啸,乘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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