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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的主宰》二十四、说谎的张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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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母拿着一条凳子,坐在阳台上,面前放着一个菜篮,菜篮里装着一把南瓜藤。夕阳的余辉从窗户外挤了进来,洒在地板上,也洒在张母的脸上。张母想,能有一点阳光也挺好的。她觉得阳光就像一只温暖的小手抚摸着她的脸,至少让张母有一种错觉:时光并未抛弃她。这段时间,张母总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四十岁那年,被老公抛弃,如今又被子女抛弃。当然,张母知道自己用“抛弃”这个词有些不妥。张子强并非要抛弃自己,而是自己一味地要求被抛弃。可张母的心里仍然有一丝不爽,她不知道这不爽来自何处?时光静静地在眼前流逝,张母看着放在阳台上的洗衣机,悄无声息的洗衣机也是默默地盯着她哩。看着看着,便看出了几丝寂寞和冷清。洗衣机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发出声音。但张母一个人的衣服,让洗衣机发出声音的机会少之又少。除了洗被褥、还有洗冬天的厚衣服方能派上用场。平时,张母一个人的衣服都是手洗。一则是节约用电,二则还可以消磨时间。张子强说过她好多回了,让她学会打麻将,让她学会养花养草,或者养一只中华田园犬也行。张母听了,笑着说,我是那种人吗?你干吗不让我去上老年大学哩!张子强听了,立马附和道:对,这样更好。只要合理安排时间,才会有益身心健康。张母听了,冷笑道:我有那功夫去侍候花草,还不如攒下这点精力去侍候孙子孙女哩!花草都是静物,你却让我把它们当成活物来养,我还真不习惯!张子强说,我不是怕你一人在家憋闷吗?张母说,你若是怕我憋闷,就赶快给我们张家添人增丁,让张家也热闹热闹。你知道我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哩!张母还说,打麻将是可以消磨时间,可也消磨精力。她可不想为了那几块钱同别人挣得面红耳赤,伤了和气。赢了还好,万一输了呢?连同好心情也一块输了。张母一根一根地剥着南瓜藤,她的思绪依然十分活跃。张母年轻时是在自来水厂上班。后来,她身体不好提前病退了。现在手里拿一点退休金,够一个人的生活完全没有问题。她不想给子女增添负担,虽说张子强每年都会给她几万块钱,可张母哪里舍得花。张母一辈子都攒惯了,一下子让她奢侈起来,还真的不习惯。张子强总是说,现在经济不成问题,你想怎样花就怎样花。可张母总觉得掂在手里的钱有一定的份量——这是汗水的份量。钱是黄柏树,不苦不得来。她岂能轻易把钱花出去。儿子给的钱,她都存在银行里。万一有一天,儿子过得不尽人意时,还可以应应急。钱这东西,子时不要,卯时要。身边有一点钱,心里踏实。年轻人花钱,狗咬蚊子信天闹,一点计划都没有。张母将剥好的南瓜藤用手掐断了,这都是南瓜藤的嫩尖。一掐就断。张母喜欢连藤带叶地一块炒。对于张母来说,每天的生计就是买菜做饭。一个人的日子简单,一个人的饭菜也简单。她觉得这就是生计,细作的生计。这么多年了,她都是从孤寂的时光里走过来的,也是从孤寂的时光里走出来的。

张母站了起来,端着菜篮进了厨房。或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者是一个人寂寞得太久了,张母喜欢听锅碗瓢盆的声音。张母觉得这就是生活中的交响乐:拧开水笼头,那哗啦啦的流水声;还有砧板上发出的切菜声;炒菜时,锅和铲相互碰撞的声音;在张母听来是如此的悦耳!张母每天都在这悦耳的交响乐中度过的。张母认为这就是人间烟火的声音,谁都离不了,谁都以为稀松平常。可张母却从这声音里听出一点异样。她觉得烟火里少了一点人的嘈杂声。比如:说话声、笑声……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张母的桌上只摆着一碟南瓜叶,外加一个煎鸡蛋。张母端着碗,偶尔夹一箸菜,咀嚼得也无声无息。张母嫌其太冷清,故意用筷子敲打在碗沿上,发出”叮当“声。然而这“叮当”声响过了,整个屋子也显得更寂静了。

吃完饭的张母收拾完碗筷,便下楼去溜达溜达,这已成了习惯。不走走,就觉得不舒服。在楼梯口,碰见了邻居李大妈,李大妈一看见张母就说,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还去住院了?现在身体好利索了没有?张母听了,笑道:有劳你费心,我已经痊愈了。李大妈说,你看你,儿女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在家确实不行。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依我说,干脆找个老伴,过自己的小日子得了。你知道前面那栋的张大爷吗?他老伴去年病逝了,他就想找一个老伴搭伙过日子。他好像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前段时间,他让我帮忙从中撮合撮合,我不是忙着儿媳妇生孩子的事,就忘了这茬了。张大爷家的儿女也都在外地,他女儿刚好在一家医院当护士,儿子好像在外面混得也不错。我看你们俩的年龄也合适,门第也相当。如果能在一起过日子是不是挺好的?我跟你说,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确实不一样。张母听了,笑道: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了,现在也不稀罕多一口人,习惯成自然了。说着,张母看见李大妈手里拎着猪脚和木瓜,哎哟,还没有吃饭呐?李大妈扬了扬手中的菜说,这是给我儿媳妇买的菜,她不是没奶水吗?孩子每天晚上都哭。都愁坏我了!张母听了,喜笑颜开地说,哎哟,恭喜你啊!是孙子还是孙女?李大妈说,你看我们家发不了财,但发人呐!这不,我第二个儿媳妇又添了一个孙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再多的钱,没有继承人又有什么用?张母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了,她觉得李大妈话中带刺。随即,李大妈又说,你们家张子强结婚也有二,三年了吧,有孩子了没?张母听了,讪笑着说,还没哩!他们年轻人说要先忙事业,再忙孩子。说是生下孩子没钱养,没钱让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那也是白搭。李大妈听了,冷笑了一声说,那就好。就怕有些人再忙也忙不出孩子来,那才是一件挺悲摧的事情!张母听了,不屑地白了李大妈一眼,扭头就走了。李大妈看着张母远去的背影,用力“呸”了一声,牛什么牛?不就是儿子有两个钱嘛!还看不上人家张大爷了。说着,李大妈提着菜上楼了。

却说张母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了下来。她皱了皱眉头,在心里忖思道,李大妈这是说谁呢?谁忙不出孩子来?什么时候轮到她对自己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了?张母不想还罢,这一细想,把心里素日积攒的怨气全都想出来了。平静的心情却被李大妈平白无故的几句话彻底破坏了。若不是张子强和林欣妍,她会受这种窝囊气吗?每次打电话问及孩子的问题,张子强不是回避就是转移话题。张母就不明白了,张子强这是干吗呢?为何不能直面问题?张子强一会儿说,生孩子这种事不能太焦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催得愈紧,林欣妍的压力愈大;一会儿他又说,调理身体也需要时间。张母就纳闷了,好端端的身体为何要调理?人家的身体不需要调理,则能像母鸡屙蛋似的,一下一个准。可他们呢,一晃大半年又过去了,连一个音讯都没有。走到公园的张母也没有心情再往前走了,就在张母犹疑之间,突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反手拿着一把剑,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太极服。张母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此人是谁?那老头走到她面前,满脸堆笑地说,你记不得我了?你再想想,好好地想一想。张母纳闷地看着他,心想,我自己一堆心事都想不清楚哩!还有心思去想你,我管你是谁,反正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可是老头死死地“盯”着她,张母摸了一下脸,奇怪地看着眼前的老头说,有事吗?猛然惊醒的老头方才介绍自己说,我就是住在你前面那栋楼的张大爷,你想起来了没有?张母摇了摇头。张大爷说,难道李大妈一点也未对你说起我的事?恍然大悟的张母方才瞟了张大爷一眼,没好气地说,说过啦!张大爷听了,高兴地说,那你是咋想的?张母说,我根本就没想。张大爷说,你其实是可以想的,你说一个孤男一个寡女,凑在一起不就是阴阳调和了吗?这心理调和了,日子自然也就调和了。我就不明白了,放着风调雨顺的日子不过,硬要过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你说一个人,泥里一脚水里一脚的,连一个搀扶的人都没有……张大爷不在身边唠叨还罢,一听到张大爷这些话,张母的心里便有了一丝反感!张母看着张大爷说,我有你说得那么惨吗?谁泥里一脚,水里一脚啦?谁是单打独斗啦?我不是有儿有女吗?说着,张母伸出自己的脚,亮出自己的鞋说,你也不看看,我这鞋锃亮锃亮的,像是溅过泥水的人吗?你知道这鞋是谁给我买的吗?我告诉你,我儿子。张大爷说,哎哟!这鞋的价格一定不菲吧?不过,我们都知道,你儿子娶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了。所以……给你买一双鞋也没什么哈!你知道眼下最流行的一句话是什么吗?说着,张大爷挠了挠头。把你自认为最短缺的,最珍贵的东西送人,那才是真正的朋友。我知道空巢老人最缺的就是热闹。尤其是你这种没有孙子孙女的人……张母看着他,怎么说话哩?谁没有孙子孙女啦?你听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哩!我告诉你,我的孙子孙女正在营造当中。说着,张母便沉下脸来,不再搭理张大爷,径直往前走。张大爷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慌忙解释说,我说的是你眼下没有孙子孙女,你儿媳不是还没有生娃吗?张母听了,没好气地说,快了,很快就生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真是晦气。一出门就碰到两个“扫把星”,把自己的兴致全都扫没了。张母回到家,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坐了半晌,把今天所有的事情连缀在一起前前后后地想了一个遍,仍然没有想明白的张母冲进卫生间,狠狠地洗了一个澡,试图把身上的晦气都冲洗干净了。等张母躺倒床上时,却怎么也睡不着。失眠的张母干脆拨通了张子强的电话,张子强说,妈,你怎么还没睡哩?张母说,睡不着。张子强说,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张母说,心里不舒服!张子强听了,忍俊不禁地笑道:说来听听。张母一听儿子说话的口吻又来气了,说什么说,还不是你们生孩子的事。你就直接告诉我,林欣妍到底能不能生?不能生,咱就离婚。咱们也不稀罕她家的钱,我可不想看到张家在你手里断了后,你知道吗?我今天打电话给你,就想要一句大实话。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在敷衍我。若是往常,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可今天不行,你必须给我一句准话。张母竹筒倒豆子似的噼噼啪啪地一古脑地说完。张子强听了,沉默了半晌,方才艰涩地说,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妈,我这么跟你说吧。林欣妍害怕张子强对母亲说出实情,苦巴巴地盯着张子强。不忍心的张子强只有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临时改变主意的张子强突然压低声音说,妈,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们确实有问题。前几天我们去了一趟医院……说着,张子强打住了。他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说?他知道对母亲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张母听了,在电话那端催促道:你倒是快点说啊!真是急死我了,医生怎么说?张子强吞咽了一口唾沫,看了看林欣妍,医生说……医生说……灵机一动的张子强脱口而出:是我的问题!张母听了,“啊”了一声,什么?不可能。张子强只有硬着头皮往下编,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相信。可我已经去两家大医院检查过了,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在事实面前,我能矢口否认吗?妈——接着,听到张子强一声长长的叹息。张母一听,心无端地揪紧了,那,那什么?林欣妍知道这件事吗?张子强说,她知道啊!她说她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想生孩子,她还说谢谢老天爷的成全!所以……张母听了,松了一口气喃喃地说,莫非这一切真的都是天意?

挂了电话的张子强看见林欣妍含着眼泪对自己说,谢谢,真的谢谢你!

张子强说,我只是想让母亲死心,也让你安心。只是不知道这日子过得是不是就放心了?

林欣妍说,放心,一定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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