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走就走，任凭张子强苦苦挽留也无济于事。这么多年了，母亲雷厉风行的性格依然没有丝毫改变。无奈的张子强只有送母亲去车站，母亲肩上背着一个包，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就在母亲向张子强挥手告别时，额前的几缕银丝在张子强的眼前发出了刺眼的强光。尽管张子强微笑着向母亲挥了挥手，但心里很快被某种情绪攥住了。早年患有风湿病的母亲，走起路来有点微拐。张子强知道，母亲的风湿病又犯了。张子强望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突兀地，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张子强倏地转过头去，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张子强掏出火机，点燃了一根烟。嘴里喷出袅袅的烟雾，思绪也随着这袅袅的烟雾在眼前迅速弥漫开来。张子强不期然地想起了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年轻时的母亲真好看！那天的张子强发烧，母亲背起张子强就走，被吓坏了的妹妹在一旁哭闹不止。母亲紧拉着妹妹的手说，没事的，我带哥哥去看医生……张子强依然记得母亲背着他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时，额前的头发和衣背全都湿了。母亲总说，儿女是她的心头肉。如今儿女都长大了，天各一方了。母亲却要独自守着自己的那个家。不知为何？张子强一想到这里，心里便会泛起一缕酸楚。原以为自己长大了，有出息了，母亲就能享福了，自己就能为母亲遮风挡雨了。可是，坚强的母亲需要挡的不是生活中的风雨，母亲需要挡的是心里的风雨。母亲总是说，她特羡慕别人有孙子。母亲还说，她不怕生活中的苦，就怕心里那种说不出的苦。是啊，如今的母亲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别人都以为她生了一个好儿子，娶了一个好儿媳。生活优越不说，儿子还特孝顺。孝顺孝顺，没有顺哪会有孝？

晚上，张子强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拉着林欣妍就往外走。林欣妍说，我们去哪啊？张子强说，回家吃饭。林欣妍说，回家吃饭多麻烦。不如去外面吃一点算了。我告诉你，最近有一家新开的餐馆，味道很不错。要不要去尝一尝？张子强说，味道再好，有我亲自为你下厨做的佳肴好吗？林欣妍说，我不是怕你麻烦嘛！这是心疼你，懂不懂啊！张子强说，真心疼我，就乖乖地跟我回家。林欣妍听了，看着张子强试探性地说，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能不能提示一下。张子强看着林欣妍说，对我来说，以后我们的每一天都是特殊日子。难道你不想单独与我共进晚餐？林欣妍听了，忍不住笑道：哎哟！这话听上去怎么有些肉麻呢？张子强看着林欣妍说，是吗？觉得肉麻就对了。说着，张子强向林欣妍抛了一个眼风。林欣妍笑了笑说，你这是煽情还是暗送秋波？哎哟，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说着，林欣妍挽住张子强的胳膊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没想到，刚出门，差点同苏雅婷和李小燕撞了个满怀。林欣妍说，你们风风火火地去哪啊？李小燕看着他们恩爱的样子，故意说，噢，我们去约会。我们也想去挽挽男朋友的胳膊。说着，李小燕，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在他们面前翻了翻，长着这么纤巧的一双玉手，没人挎着，真不是滋味？怎么啦？你们这是要去哪啊？瞧瞧你们一脸的灿烂和幸福，哎哟喂！我的双眼都快睁不开了。你们的生活老师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做人一定要低调。“低调”你懂吗？李小燕在这边说着，一旁的苏雅婷却没有言语，只是将她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林欣妍挽着张子强胳膊的纤纤玉指上。张子强见了，意欲松开林欣妍的手，可林欣妍反而挽得更紧了。李小燕说，公共场合，注意一点影响，要秀恩爱，回家秀去。都老夫老妻了是不是？要懂得收敛，知道吗？说着，李小燕不由分说地攥住苏雅婷的手，故意走到张子强和林欣妍中间，撇了撇嘴说，不好意思，借过一下。说着，李小燕拉着苏雅婷从他们中间硬闯出了一条路来。李小燕嘴里嚷道：我就不信了，你们俩还是铜墙铁壁了。林欣妍回头对李小燕笑道：算你狠！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李小燕听了，一脸认真地说，我从不吃葡萄，我对葡萄过敏。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葡萄的滋味，我也不想知道。林欣妍说，你瞧瞧，有你这样顶撞上司的吗？李小燕说，不好意思，我必须提醒一下我们的林副总，现在是下班时间。允许言论自由。张子强突然想起了李小燕在重庆佯病的那两天，又想起了李小燕在医院说的话，便朝她们挥挥手说，不知道，谁的胆子这么肥，竟然敢跟你李小燕约会？我是胆里长过息肉的人，摘除了，胆就小了。张子强一说完，只听见李小燕在身后像只母鸭似的笑得嘎嘎嘎。林欣妍笑着对张子强说，李小燕真是咱们公司的大活宝。有了她，走到哪，笑声就会传到哪。你看她，每天都充满了能量，只有头脑简单的人才会不知忧愁地活着。张子强可不赞同林欣妍这一说法。张子强说，你怎么知道她头脑简单了？她这叫简单大方地活着，真好，我倒挺羡慕她这种人生态度的。拿得起，放得下。林欣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你猜，我前两天，看见李小燕跟谁在一起？你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吧。张子强说，谁啊？林欣妍说，黄文啦！你还有印象吗？就是那个长得肥头大耳的，有点钱，人可牛哩，想当初，我约他几次见面都不同意。没想到却被李小燕搞掂了。张子强说，谁知是黄文搞掂李小燕，还是李小燕搞掂黄文？总之，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没想到，李小燕竟然被这个混世魔王降住了，这叫什么？一物降一物。我说哩，这段时间很少看见李小燕在公司里晃悠了哩！有事没事都爱往外跑。林欣妍说，没办法，工作性质不一样，只要她不影响她的销售业绩就行了。说着，林欣妍又很快转移了话题，你说，苏雅婷看上去年纪也不小，怎么就没见她谈过男朋友哩？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她那种性格的人，竟然和李小燕打得火热。我就不明白了，这一冷一热，交融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张子强听了，也不搭腔，专心致志地开车。林欣妍看了张子强一眼说，你怎么不说话啊？我难道说得不对吗？张子强敷衍了一句：说的对。林欣妍皱着眉头说，我总觉得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张子强说，那是别人的私事，我们还是少打听为好。林欣妍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子强一语岔开了，还是想想我们自己的事吧？林欣妍说，我们有什么事？张子强看了林欣妍一眼，还说李小燕头脑简单，我看你头脑也复杂不到哪去！林欣妍娇捶着他说，你敢这样说我。张子强笑道，别闹了，到家了。

一回到家，张子强脱下外套，挽起衣袖便进了厨房。张子强说，你看看，像我这种上得厨房、下得厅堂的男人还真不多见，你还不珍惜？林欣妍说，我能不珍惜吗？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两人说笑间，张子强也把炒好的菜端上桌了，四菜一汤：一个青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尖椒炒肉，一个烤牛排，还有一碗冬瓜海螺汤。张子强看着桌上的菜说，要不要喝一点酒助助兴。林欣妍看着张子强说，夫君的提议，小女子哪敢违抗！张子强给林欣妍倒了一杯红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咱们今天吃归吃，喝归喝，但不能耽误正事。林欣妍看着张子强说，什么正事？先说来听听。张子强喝了一口酒说，你说夫妻之间还有什么正事？无非就是开荒种地，开春播种呗。林欣妍喝了一口红酒，笑嘻嘻地说，土壤不好，播什么种啊？你就不怕碰上饥荒年，颗粒不收吗？张子强说，土壤不好，多施肥啊！你没种过庄稼，你当然不知道这些喽！林欣妍说，谁说我不知道？可你知道你开垦的是什么地吗？张子强看了她一眼，问道：什么地？林欣妍喝一口酒，犹豫了一会儿，她偷偷地瞄了张子强一眼，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林欣妍说，你，你，你知道，我是，一块，盐碱地吗？说着，林欣妍突然加快了语速说，无论你怎么努力也是寸草不生！张子强听了，嘿嘿嘿嘿地笑道。但凡经我开垦的土地，经我改良的土地，我都会化腐朽为神奇。林欣妍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申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就，是，一，块，盐，碱，地！你可得想好了，我知道你母亲抱孙心切，我也知道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娃，可是当着你母亲的面，我真的说不出口。。不是我不想要孩子，而是我要不了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张子强看着林欣妍，难以置信地说，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林欣妍说，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我想找机会跟你说，可我一直没有勇气。今天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你实情，对，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说着，林欣妍的眼圈红了。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竟因为这份喜欢，才让我丧失了应有的勇气！我想，现在说了也为时不晚。说着，林欣妍偏过头去，望着窗外，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她望着窗外那星星点点的街灯，幽幽地说，孩子确实是上帝赐给女人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可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拥有它。我就没有那份幸运！说着，林欣妍转过头来盯着张子强说，我可能这辈子都做不了妈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张子强听了，看着林欣妍愣怔了那么几秒钟，不可能。就算你是一块盐碱地，我也要改良它。林欣妍擦了一下眼睛说，我原本憧憬着能这样平静地同你生活一辈子。可是，生活总会给世人一些这样或那样的难题、沟壑、以及不可逾越的障碍。我虽然拥有了优越的生活，但我无法拥有女人所应拥有的孩子。这或许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很多，就算咱们做不了夫妻，还可以做朋友。离婚协议书我都拟好了，你如果想清楚了，我随时都可以签字。我知道你是一个孝子，难以忤逆母亲的心愿……张子强看着林欣妍，一脸懵懂地说，不是，我还未听明白？你是想“退货”？你得给我一个理由。林欣妍看着张子强，我的理由还不充分吗？我这是“退耕还林”，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张子强很严肃地看着林欣妍，你可想好了？你真的愿意看到我这头牛去耕别的地？林欣妍听张子强如此说，心里便泛起了一层酸，眼里也起了一层水雾，十分无奈地说，我知难而退，你是不是特欣慰？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都是高傲地活着，绝不容忍自己的尊严受到一丝凌辱和践踏！张子强看着林欣妍说，哎哟！不用说得如此豪迈！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也没有人会凌辱和践踏你的尊严。可是最关键的一点是……张子强的话还未出口。林欣妍抢白地说，你是说财产分割问题是吧？待会我把离婚协议书发到你的邮箱。上面会有详细的说明。如有异议，还可以再商量！张子强定定地看着林欣妍只说了三个字：说完了？黯然神伤的林欣妍起身想拂袖离去。却被张子强一把抓住了，我的话还未说完哩！急什么！林欣妍站住了，静静地等待着张子强的下文。

张子强说，“退耕还林”，你得弄清楚了，你可是我家的自留地，怎么“退”？怎么“还”？我告诉你，森林我也不要了，哪怕你就是一块盐碱地，我也认了。或许这就是命！更何况，我也不愿意将你这块地拱手让给别人，别一棵好好的白菜让猪给拱了。转嗔为喜的林欣妍泪眼婆娑地望着张子强，你说的都是真的？张子强反问道，你觉得我哪一句又不是真的？可是林欣妍又犯难了，可，你妈那边怎么解释？张子强纠正林欣妍的话说，不是“你妈”，是“咱妈”，你明白了没有？以后见着我妈，你得嘴甜一点，嘴角上扬一点。别总是仰着一颗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你知道公司的人背地里怎么称呼你？说你是林凌人。盛气凌人的“凌人”。说完，张子强便将林欣妍拉入怀里。林欣妍听了，“扑哧”一声笑道：我这人生就这副模样，嘴里也从不含糖。张子强说，那今晚我就让你的嘴里含一块糖，我这头老牛又得开始工作了，开垦一下我家这块盐碱地。说着，张子强拦腰将林欣妍抱了起来，走进了卧室。只听见林欣妍大喊大叫：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张子强听出了林欣妍的叫声里有一股粘稠、微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