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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之络纬秋啼金井阑》十七 逝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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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的清净佛堂里终日如云似水的轻轻游荡着一曲落落无语的幽暗琴声,清琴在好奇之下伸手轻轻的推来佛堂前一扇斑驳破旧的青玉色木门,佛堂里清清静静的,只有佛前一拈熏香,终日余香袅袅的烟云缭绕在清净佛堂里面,清净中,一个素衣的身影,终日寂寂无言,潜心抚弄着桌案上一把七弦古琴,那把古琴看似一块朽木,但是弦乐起处,如海风凛凛,似浪花阵阵,清风逝水,云起云散,但是鸢水尘风的心性看来却很清淡平静,每一曲弦乐都适可而止,让弦音始终是风轻云淡的烟云缭绕在佛堂里面,从未将半缕乐音送出迦兰府外。

“哼,一边刀光血影,一边拈香奉佛,一边血染战袍,一边跪拜菩提,快别这么假惺惺的了,昔日里你建功立业,杀敌无数,手中一把三尺长剑,斩落人头无数,那么多红尘杀孽,岂是每日里在佛前贿赂几拈余香就能积得过来的,如此看来,倒还是宇文邕他微微看得开些,他现在正在长安城里下旨灭佛呢,全都灭了也好,大家落得清净。”

“嗯,宇文邕他倒是十分有些不同凡人的慧根胆识和血性魄力,本王自愧不如,不过,他灭佛和本王有何干系,”他抬头淡淡微笑的摇头看着她说,“看清楚了,本王拜的,可是四面佛。”

“四面佛,忉利天上的大梵天王,你们一家可真有意思,郑王妃她在后院佛堂中跪拜西天佛主,你却在前院佛堂里拜大梵天王,听说在天竺国里,佛门和婆罗门可是死对头呢,你就不怕伤了王妃的心吗?”她微微有些好奇的轻轻跪伏在他身前,默然伸手揪了一揪案角边随风摇曳着的那一缕青藤玉穗。

“无妨,我们都是老夫老妻的了,她不会和我计较这些。”

“清琴没想到王爷你竟也是个会在佛堂里躲清净的人,年纪轻轻又高官厚禄的,怎么也不至于这么早就看破红尘,心灰意冷的啊。”她说。

“哼,什么清净,人只要一口气不断,此生也就别指望能有清净,只是,佛堂说到底也确是个很好的东西,毕竟人这一辈子即是不知从哪里来,也总该知道要往哪里去的,”他微微苦笑的默然看着她说。

“听说北齐王侯子弟府中家家都有佛堂,但是王爷你也知道,人生苦短,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将人生短短几十余年的美好年华全都浪费在神佛身上,这未免也是太不值了。”她说。

“什么值不值的,保命而已,”他微微苦笑的伸手抚着她的头说,“当今圣上大肆崇佛,心中最厌恶府内没有佛堂的人,他总觉得府内没有佛堂的人心中必定很不安分,圣上他平时最喜欢用不安分的人做饵,去引诱比他更不安分的人上钩,自从兄长死了,尘风这一生一世就打算着要安分守己的在这红尘人世之中艰难度日,圣上对尘风如今总还算是在心中残存着几分怜悯慈爱,尘风已经很知足了,毕竟本王也算是他的堂兄,他即是看在这间佛堂的份上,也总不至于现在就派人将本王绑起来杀了。”

“可是你太天真了,”她说,“王爷是聪明人,怎会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该知道什么是钩心斗角,人心难测,王爷你虽然经日里在府邸之中拈香侍神的找你的清净,从不轻易涉身红尘俗务,但是在帝王之家待的长了,总也该知道在如今这个世态人情,福祸轮转却又风云莫测,荒唐不堪的烟火人间里面,轻易相信别人是好人的人,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清琴突然微微的有些伤心,在这余香袅袅的清净佛堂里面微微的,难以释怀的懵懵生发出一丝无与伦比的深深无奈和伤心,她知道他在欺哄她,就像是天下间一切悄悄躲在一旁舔舐伤口的男人一般一脸风轻云淡却自欺欺人鬼话连篇的在欺哄蒙骗于她,别看他经日里一脸笑眯眯的在她的玉榻前终日里闲暇无事的和她在晚风中今日里闲话家常,明日里品茗对弈的消遣闲憩,一幅风平浪静,处事不惊的清淡样子,其实他的一言一词之中,字字句句透露着一步步阴狠毒辣的凶险杀机,只是那杀机从来也不是他对旁人,而一直是旁人对他而已,北齐皇朝的宫廷内外之中自来就一直隐隐蛰伏着太多太多让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的暗流汹涌,步步杀机,他却还经日里似一只初出宿巢的黄口小雀一般懵懵无知的在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佛跟前找他的清净,他的兄长从高纬亲手赐下的那杯御赐鸩酒之中才顿然清醒彻悟过来一切时,连黄花菜都已经凉透心了。

她因此而由衷感觉到,鸢水尘风他这一辈子,活得可真的是太苦太苦了,苦的让人既为他心酸,又替他心疼。

虽然,那个远在长安城里的宇文皇帝其实也是一样,一样的金戈铁马,一样的傲渺天下,一样的众生平等却律法无情,一样的心怀苍生却杀孽深重,但是她现在身边却已经只剩下他了,她身边现在只余下这个其实在心中十分温柔抚*爱她的男人还是真实的,虽然他是北齐的王爷,是宇文邕他这一生一世里唯一的一个宿命仇敌,但是,她现在到底还是十分愿意就这样安心跪伏在他的身前,轻轻的伸出手来,轻轻触摸着他身体上温柔而又强韧的肌骨肤发,触摸着他脸颊上那一颗颗温暖炽烈的滚圆泪滴,她知道他爱她,至少是很喜欢她,她是一个红颜倾世的美丽少女,他是一个超然出尘的世外仙姝,他喜欢她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这世间男女之爱原本就仅仅只是虚无缥缈的一夕色欲之爱而已,他因为她是个容颜娇美的豆蔻少女而爱她,这原本也不该是一件让人太过伤心的事情,他虽然一直以一幅峥嵘崔嵬的青藤面具将自己的音容笑貌隐隐掩藏起来,但是她一样可以看穿他的,她可以在这凡尘俗世之中任何一个男人的眼睛里面,看穿他们的欲*火,看穿他们的心,因为她知道,这世间对她欲*火难耐的男人有太多太多,但是对她动了真心的,却永远只有两个,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二人在一千四百年以后的悲伤命途却又是那样的让人痛心扼腕,一个沦落成孤儿,生无人怜,死无人葬,一个沦落成孤魂,罪犯天条,难入轮回,一个一生一世,孤单只影,一个漂泊千年,无所归依……

……

“娘娘,你的头发乱了,”他轻轻的执手拈起桌案上一把小小桃花木梳,伸手帮她解脱开云鬓上一绾散乱青丝,佛堂之中没有女子绾发时用的桃花蜜浆,他随手从腰间解脱下自己随身佩戴的一幅香囊,捣碎了香囊里从汉云山上采撷下来的几棵香草奇花,将花汁子仔细替她敷衍在头发上面,之后再轻轻的用小梳子替她梳理顺畅,只是大病初愈,堕云髻是不用绾了,只将一绾如水青丝匀称仔细的披散在肩后即可,他知道她今年才只有十六七岁而已,他总觉得像她这个年纪,头发还是轻轻披散些才好。

“王爷敷在清琴头发上的碎花汁子不知为何,总是让本宫不知不觉的想起一个人来,因为他的身上也有似王爷这般清香缭绕,似有若无的三曼多陀罗香气,听说那本是神话传说中天庭御苑里的奇花瑶草,灵蕊仙根,不知为何,本宫却时常能在他的身体上面隐隐嗅觉出来,因为他身体上也时时配挂着一幅螭龙洒花的鲛绡香囊,那香气,想就是自那里来的,但是他可从不舍得将香囊里的碎花捣碎替本宫敷在头发上面,想起来,倒还是王爷你对本宫青天碧血,一片丹心一些。”她说。

“什么青天碧血,一片丹心,本王不过是个败家少爷而已,”他说,“娘娘为何一点也不记恨本王,当年可是本王亲口命人将你千里迢迢的从洛阳城里遣送回长安城去引颈受死去的,当日娘娘你不过才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八岁稚女而已,那个一生攻城掠地,杀人无数的迦兰郡王,为何却当真那般心狠手辣,天性灭尽?”

他微微有些好奇的低头看着她问,看着她一双如水的眼眸,看着她眼眸里那两滴似水的清泪,他知道她心中有恨,当年的鸢水长风确是值得她如此这般咬牙切齿的忿衍厌恨,但是,她心中却从未当真记恨过他,从来没有,……

“哼,因为王爷你当日也是君命难违,身不由己,而且还被你兄长给用刀架在脖子根上,”她一脸爽然若失的抬头淡然看着他的眼睛,“不过凡尘俗世中的爱恨终其不过也只是色欲二字而已啊,王爷,本宫那时正是一个容颜娇美,玉体轻盈的小美人胎子,凡尘俗世中任何一个男人,神魂颠倒的痴心迷恋上本宫,都是不奇怪的,王爷你既然也是一个在凡尘俗世中长大的男人,那你当日到底有没有从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爱上本宫呢?她一脸好奇的瞪眼看着他问。

“娘娘你自幼聪颖灵慧,娇嫩欲滴,自然是人见人爱,四时花开,”他温柔的微笑看着她说,“但是爱与不爱,对本王来说,其实又有什么不同,”他默然苦笑的深深摇着头说,“你愿意一直留在迦兰王府里面让本王天天看着你吗?他问她,“如果愿意,本王现在就派人收了你身上那几千两惹祸的银票。”他说。

“收了就收了吧,”她说,“谁让王爷你是穷人呢,反正本宫从前在长安城里也没少花他宇文邕的银子,宇文邕这个人说实话,当好人不够格,但是当起一个坏男人来,总还是很合格的,六宫粉黛无颜色,流尽年华是此生,本宫现在虽然已经惨遭他的抛弃,但是抚养费总该一分不少的赔给我的。”她说。

“可是娘娘你离开长安时可并未给他生下一儿半女的开枝散叶,蔓延子嗣。”他轻轻的执手替她绾起一头如云似水的青丝长发,“长安城现下又已经到了水墨丹青,烟云缭绕的时候,只可惜,娘娘你从今以后,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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