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病房出来，小赵一路紧跟着张队，直到上了车，小赵还时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他。

一路上，只听得张队喘粗气的愤怒声，甚至还有攥拳的骨肉脆响声音。

“张队！”小赵车还没停稳，张队扯开门就跳了下去。“你站住！”小赵一声怒吼，匆匆跳下车追了上去。

“放手！我要把张翠娥毙了！”张队气哄哄的，两眼通红，浑身发抖，一挣扎将小赵甩了个跟头。

“你站住！”小赵猛地将张队扑到在地，“张哥！你还想不想干警察了？入室杀人的案子就是我瞒着你，通知到关局那里的！你来揍我呀！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越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吗？咱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要是再这么闹下去，你就彻底完了！还报仇！屁都别想了！”小赵面部表情异常狰狞，一些同事闻声却不敢凑上前。“看到了吗？好多人都看着你呢！你要是再胡来，一张嘴就可以把你毁了！”

“好！”张队愣住了，数秒后，很自然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小赵尴尬的笑了笑，“我可以的！”紧接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脸从容地拍了拍身上的土视而不见那些偷窥的眼睛，镇定自若的向审讯室走去。

小赵还是放心不下，又紧随其后跟了进去。望着张队不停地在裤兜里蹭手心的冷汗，小赵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个张队能否越过内心的坎儿，公私分明。

“说吧，我听着！”自己越是克制不住自己，越要少说话。张队似乎很明白这个道理，静静地坐在那里，两手插着兜，哪怕脸上淌下冷汗，他都不拿出手去擦。

也许此刻，张翠娥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她开始流畅的讲述她策划、执行这起杀人案的所有过程：

二十几年前，我和我男人过得不开心，我就跟一个外乡的一个男人罗海跑了，那会儿王丽才5岁。罗海对我很好，但是我男人王智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我知道他抓到我和我的相好后一定会杀了我们。他有个爱好，就是喝大酒，尤其是心情不好后铁定喝大酒。于是我逃跑的当天夜里在他的酒瓶里灌了罗海给我准备好的毒药。后来我得知，我跑的第二天夜里他喝酒毒死了，到现在人们都还以为王智明是想不开喝毒药死的。

他死后，王丽一直跟奶奶生活，我也总想她，想把她接到身边，可是又受不了别人的辱骂。更多的是年轻时的自私，觉得带着王丽就是一个累赘，一直想着再给罗海生个孩子，把自己原来的生活忘掉。

逃走第一年我就给罗海生了个儿子，可是刚出满月就被他给卖了。我受不了他这样，我开始跟他吵架、打架，威胁他不把孩子找回来就揭发他谋杀的事。后来，他就把我的腿打断了，养了大半年，我再没敢提谋杀的事。那段时间里，我才知道，罗海根本没把我当回事，他就是个人贩子。我很快也被他转手卖到更破更落后的地方嫁人了，待了一年，又生了个孩子，还没出月子，孩子抽风死了。本就时刻被整个村子的人监督着，趁大家都难过的时候，我连夜冒雨稀里糊涂的跑出了那个破旧的村子。

受了这两年苦，我在市里打工经人介绍嫁了一个比我大很多的人，倒是享了几年福。那会儿我还想着揭发罗海，刚站稳脚后就得知他被人给活活打死了。后来我偷偷跑回去看了几次王丽，她过得并不好，可是她死活不认我。可能是报应，没几年，我新嫁的男人发生意外去了，倒是给我留下一大笔赔款。等着他的儿子成家立业后，我就搬了出来，再没联系过。再接下来，我就游走在每个城市，开始信佛拜佛，捐了最后一个男人留给我的大半的钱。我一直祈求能有一个赎罪的机会，可是对王丽的消息越来越少，再后来音信全无。很多年后，赶上人口大普查，通过托关系，我更名改姓，历经周折意外的到一家中介公司找工作，甲方登记的就是王丽的名字，我就想着一定要跟房主见一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变得都不认识原来的自己了，可是我忘不了王丽，哪怕仅仅陪伴了她五年多。

可能是我们母女的缘分没断，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可她已经记不起我的模样了。很快，我就到她那里帮忙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房子的真正主人是赵凡，是王丽的丈夫。一开始见到朵朵和乐乐的时候，我特别开心，看到王丽嫁了个有本事的丈夫，还儿女双全，我真的特别开心，这么多年的祈福真的实现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丽并不幸福，赵凡很少回家。渐渐我也放下心里的顾虑，假装彼此陌生，慢慢的和王丽重新熟识，她渐渐的开始给我发发牢骚，我给她出出主意，跟她处的关系越来越好，但是我就是不敢认她。后来我发现她和苏秦的事后，我觉得朵朵和乐乐就是她的累赘，一直想要帮她多带带孩子，可是两个孩子对我总是躲着防着，不太愿意跟我接触。

看到自己的女儿被自己男人冷落，心里十分难受，总想给女儿做些什么，哪怕去死也值得。后来在女儿的抱怨下，得知两个孩子并非女儿亲生，而且还是女儿的累赘时，心里更不是滋味。王丽因为赵凡不管不顾，对这两个孩子的脾气也是阴晴不定，赵凡也对这两个孩子爱答不理。我自己却是十分喜欢这两个孩子，经常做饭给他们吃。看到女儿痛苦不堪的样子，有了新的男朋友，身边却有两个孩子拖累着。私下给赵凡打电话，旁敲侧击要他也带带两个孩子，赵凡说他给钱了，孩子他不管了。女儿也痛苦，两个孩子也痛苦，当时想着偷偷将两个孩子送人，但是两个孩子太聪明了，根本不可能做得到。既然因为这两个孩子痛苦，而且孩子本身也很痛苦。倒不如我帮这两个孩子做个解脱，大家就都轻松了。

琢磨计划了很长时间，我一直都下不去手，不知道这样做是好是坏，究竟是帮大家解脱还是作恶了，我一直搞不清楚。可是越发看他们痛苦，我干脆做个恶人吧，我也造了那么多孽了，即便是再做一次孽也无非是下十八层地狱而已。我刚做好决定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小年轻过来租房子，后来又搬过来一个女孩，他们和两个孩子相处的很好。可是这并没有缓解王丽的痛苦，甚至生活也越来越恶化。

我干脆也不再心慈手软了，我在他们的水里放了安眠药，趁他们睡着，我把两个孩子偷偷抱了出来，然后又强行喂了他们好多药。之后用保鲜膜将他们包了起来。坑其实是我很早之前就已经挖好的，下面放好了所有东西，箱子一直都在里面。我把草皮掀开，把孩子放了进去。因为我怕控制不好药剂把那两个小青年给害死，我放的安眠药不多，但是又担心他们醒来发现孩子丢了急匆匆找，发现我埋尸体，于是，我模仿两个孩子的妈妈说把孩子带走了。后来，我在整理大花坛的草皮时，不小心把草皮破坏了，我担心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我就开始翻土了。这就是我说闲着没事，提前翻土的原因。

“你真的忍心下得去手？”等着张翠娥自己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张队强压着杀气，平和冰冷的开口了，身体抖个不停，他下意识的使劲在自己的腿上拧了几把。满头的冷汗如同大雨倾盆，豆大的汗滴往下淌着，嘴唇发白，目光呆滞。

“我就想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两个孩子活着很痛苦，爹不疼妈不爱的，而且还是我女儿的累赘。虽然家里不缺钱，可是两个孩子过得生活真是太痛苦了，我都看不下去。我这难道不是帮他们解脱吗？两个孩子走的不痛苦，就和睡着了一样。我当时就想好了，女儿的事妥当了我就去死，去照顾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张翠娥语气平缓，似乎生死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好像什么过错都可以弥补，哪怕死后都可以弥补一样。“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女儿会突然间改变想法，开始寻找两个孩子，比亲妈都迫切想要和他们在一起。我真没想到哇！我是造了什么孽呀！”张翠娥说到这里时，拼命地用脑袋撞着桌子，血瞬间淌了下来，张队明白，她是想自杀。

“停下！”张队咬着牙关，从兜里将手拿了出来，将张翠娥的肩膀托了起来，“你错了，或许孩子并不觉得痛苦，哪怕王丽对他们不好，他们还很爱她，孩子很单纯，他们的爱很纯粹。你是没有法度的夺走了两个孩子的生命呐！他们才多大哇！你没有资格为他们做出选择！即便是王丽不想找到这两个孩子，你也不能杀害这两个孩子，你这是在犯罪！”张队一边说一边淌泪，但是刚才的冲动已经不在了。“同样的，你现在是个罪犯，你也没资格左右自己的生命，让法律来决定吧。”

此时，监控里，小赵已经替张队做好笔录了。

“拿套衣服给我。”张队从审讯室出来，像是解脱了一般，整个状态都不一样了。

“我去拿！”小李抢先小赵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跑了出去。

“我知道你没问题的。”小赵拍了怕张队的肩膀，眼里闪着泪花，仿佛昨日的场景依稀绽放。

“嗯，赶快把这个案子按流程结了，看看王丽身体怎么样了，张翠娥还没把这事告诉王丽呢，不知道她知道这个消息后能否受得了，不行先找心理医生跟她聊聊吧。”张队一边说，一边将自己被汗水打湿的衣服脱了下来，六块腹肌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