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封禅台,众人围在石榻边,守着蚩尤。扁鹊匆匆赶到药房,一见蚩尤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成了现实。他坐下替蚩尤诊脉,果不其然,脉象极其紊乱,已能察觉到穷奇之灵的存在。扁鹊看了一眼月灵,叹道:“我再三叮嘱,却还是难逃此劫。”九婴抢着道:“当时情势危急,若非父亲挺身而出,恐怕大家都无法全身而退。”扁鹊担忧地说:“穷奇之灵非病非毒,无药可医,寻常之法难以凑效。”女娲问道:“如此说来,岂非只能坐以待毙?”扁鹊略一思索,说道:“倒也并非毫无办法。”众人顿时长舒一口气,他接着说:“穷奇乃至阴之体,凡三十类阴性爻符,阴阳相生亦相克,若能以至阳之体与之湮灭,便能将其彻底清除。”所谓至阳之体,是与穷奇极性相反,由全部三十类阳爻符构成的魂魄。阴阳互生,既有至阴,必有至阳。此时,门外一个声音说道:“我曾以回生令寻遍天地,发现神州之内仅有一个至阳之体,便是玄冥池中的神兽应龙,但应龙已在阪泉之战仙逝。”说话的正是东岳,经过悉心调养,他已能下榻行走。姜尚等人听到此言,不由心头一紧,唯扁鹊与九婴不动声色。九婴是因为知道蚩尤并不会殒命,而扁鹊则是因为尚有一线希望。扁鹊对女娲说:“即便没有至阳之体,也是无妨,只需有三十类阳爻符,便能以此培育出至阳之体,阴皇对此再清楚不过。”女娲点头道:“魂魄初生,本为一团混沌,爻符自我增殖,逐渐成长为生命。生命在道性只是爻符的组合,若能为特定序列的爻符提供增殖的阴阳场,便能脱离母体培育出相应的生命。”扁鹊在探究湮灭的实践中,发现了爻符的本质,悟出了这种塑造魂魄的方法。女娲继承了抟土造人之术,自然深谙此道,然造人一说只是口口相传,并未有前人付诸实际,因此她也不敢确信,但眼下这已是唯一的办法。
扁鹊说道:“最大的难处,在于某些爻符极为罕见,恐怕无法凑齐三十类。”后羿提醒道:“双子联珠正好包含全部的爻符,不知可否一试?”说罢,众人皆看着东皇。后羿以为,双子联珠固然重要,但终究比不过人命关天,但他也担心东皇不会为了九夷舍弃法器,便刻意在众人面前提及,让他无法拒绝。东皇从容一笑,取下联珠双手奉上,对后羿说:“若能救得蚩尤,联珠任凭处置。”随即,扁鹊带着众人来到里间化育台。东皇捏一记法诀,将阳珠散作爻符,放入化育槽。爻符在槽中没有丝毫变化,后羿不得其解,东岳解释说:“双子联珠诞生于盘古开天之时,乃是游离于生命之外的阴阳爻符,早已失去了化育的能力。”这意味着,联珠中的爻符无法与其他爻符作用,更无法成长为生命。他本可以在此之前便告知后羿,但担心加深嫌隙,只好多此一举。女娲急忙安慰道:“神州之大,要凑齐三十类爻符绝非难事,只需太昊以回生令搜寻一番,便能知晓。”她口中的太昊,是东岳学道前的俗名。
午后,众人来到封禅台的道场。东岳盘腿坐于中间,悬回生令于半空,暗念真言。回生令发出一道耀眼的两仪波,映照四野,逐一扫过千里之内的生灵,令牌上逐渐显现各类爻符的符号。东岳对众人说:“解读回生令上的文字还需一些时辰,烦请各位稍安勿躁。”东岳一直忙到晚间,果如女娲所言,神州确有全部三十类阳爻符。他将较为罕见的爻符及其出现的地点一一记下,其中令他最为吃惊的,是癸亥爻符,方圆千里仅有一个。他略一整理,正要出门告知众人,却见东皇和女娲迎面走来。东岳笑着说:“正要去找你们。”东皇伸手示意他回屋,说道:“先别急着出去。”东岳一脸疑惑,女娲只是受东皇之邀前来,是以同样不解。东皇问东岳道:“爻符一事有何进展?”东岳说:“阳性爻符一个不差,只是癸亥爻符恰恰仅有一个,着实罕见。”东皇追问道:“在何处?”东岳略一思索,说:“该是在涿鹿一带。”东皇一阵沉默,终于说道:“涿鹿是应龙离开玄冥池后的暂居之地,癸亥爻符出现在那里并非偶然。”东岳及女娲沉默不语,似乎东皇早已知晓癸亥爻符之所在。东皇接着说:“应龙仙逝已久,如今唯有少女黄霖体内存在癸亥爻符,而黄霖正是应龙留在涿鹿的遗孤。”此言一出,东岳及女娲惊诧不已。东皇接着说:“爻符何等重要,人畜之间爻符相差不过十之二三,若是给了蚩尤,黄霖只怕性命不保。”二人很快明白了东皇的意思,女娲急忙说道:“依你之意,岂非要对蚩尤坐视不理?”东皇说:“并非如此,只是不该为了蚩尤,而枉顾黄霖的死活。”东岳追问道:“那蚩尤又该如何?”东皇说:“无论如何,应龙因华夏而死,华夏必须保她女儿周全,蚩尤之事,再另想办法。”东皇此言,可谓自欺欺人,若是另有他法,也不会到此一步。东岳叹道:“九夷摒弃前嫌,与华夏缔结盟约,若不是为了你我,蚩尤也不会被穷奇感染。”他并未咄咄逼人,因为他深知这是个两难的决定。蚩尤固然无辜,但应龙同样于华夏有恩。东皇长叹一口气,说:“如今暂且瞒着九夷,同时全力助蚩尤脱离穷奇之困。”女娲、东岳虽然不忍,却无力反驳,也算是默许了。
第二日,蚩尤仍旧没有醒来,身上的黑纹已蔓延至脚踝及眼角,头顶的长发亦分叉几丛。众人皆已看出,他正变得同穷奇一样。东岳告知九夷众人,回生令仅搜寻到二十九类阳爻符,独缺癸亥。扁鹊心中一惊,他早有此不祥之预感,后羿等人看着姜尚,姜尚同样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他向华夏三杰确认道:“各位果真再无任何办法吗?”女娲一阵思索,说道:“我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姜尚急忙道:“快快请讲!”女娲说:“尽数取蚩尤之爻符,以黄土化育,借抟土造人之术重获新生。”女娲之意,并非治愈蚩尤,实为投胎转世,即便得以重生,蚩尤也不再是从前的蚩尤。扁鹊昨日便已告知姜尚,穷奇之灵的厉害之处,在于能吞噬爻符,异化魂魄,此刻蚩尤的爻符恐怕早已不全,女娲此法必然行不通。九夷束手无策,姜尚便决定将实情告知,寄希望于华夏。姜尚说:“兵主的魂魄正逐渐被穷奇之灵异化,抟土造人恐怕难以凑效。”此言一出,三杰震惊不已,三人一直以为穷奇之灵如同患病染毒,虽常有不治之症与不解之毒,但终究一死便可百了。东皇急忙问道:“如此说来,蚩尤终将被穷奇彻底吞噬?”姜尚点点头,随后请求道:“还请三位竭尽所能,助兵主摆脱穷奇之灵。”三杰一筹莫展,沉默不语。
晚间,三杰聚在东皇屋内,东皇说:“扁鹊回天乏术,蚩尤变异只是时间问题。”女娲叹道:“阴阳之学包罗万象,竟也有无能为力之时。”东皇说:“你我虽得造化之力,但终究只是凡人,若穷奇借蚩尤之体复生,壬女预言恐怕便要成真。”东岳问道:“如今作何打算?”东皇一阵沉默,分别看了二人一眼,终于说道:“眼下万无一失之策,便是乘其羽翼未满,斩草除根。”二人皆是惊骇万分,东岳明白东皇的为人,正担心他会如此。女娲立即劝道:“蚩尤能为天下苍生奋不顾身,为何华夏竟要如此无情?”东皇神情严峻,说道:“我自然明白蚩尤无辜,但如今他已与穷奇融为一体,等到穷奇之灵彻底觉醒,只怕华夏、九夷联手也是无济于事。若当真是为了天下苍生,便该牺牲蚩尤一人,换世间以太平。”女娲不语,她始终没有学会如此残忍的理智。东岳一阵沉思,终于说道:“若定要有人牺牲,为何不能是黄霖?如此决断,未免对蚩尤太过不公。”话音刚落,女娲立即抓着他的衣袖,示意有些过分。东皇不曾想到他会如此说,心中不忿,转身出了石屋。阪泉之战,应龙本是事外之人,只因念及对东皇的情义,才答应舍命相助。东皇一直心中有愧,他已负她一次,绝不想再负黄霖一次。东皇离开后,女娲也随东岳出了石屋,女娲企图说服东岳,也企图说服自己。她对东岳说:“黄霖与蚩尤并无分别,同样皆是生命,遗憾的是,我们只能救其中一人,这是天地不仁,并非你我无情。”东岳看着女娲,长叹一口气,并不反驳。
东皇思索了许久,以为即便不杀蚩尤,也不能任他回到九夷。第二日,东皇将计划私下知会华夏各位将士,东岳瞧在眼里,料想不日便会有所行动。东岳虽不认可,但也无法阻止,毕竟东皇所背负的是所有华夏的子民。第三日,东皇在封禅台四周悄悄布置了士兵,随后以探望之名去到蚩尤房中,却不见他及九夷部众的身影,原来姜尚等人连夜带着他回了九夷。东皇面对卧榻,一声长叹。他出了石屋,便见到东岳站在不远处,便走过去说道:“如今蚩尤逃回九夷,不久必有一场恶战,若是华夏失败,轮回便会在此终结。”事实果如东皇猜测,是东岳暗中将他的决定告知了姜尚。当东岳看见姜尚知道真相后的眼神,他便预感到腥风血雨的来临,但他无法不那么做。姜尚一行沿山路走了没多远,甄宓便从身后赶来,原来她正要去找后羿,却见九夷众人皆不在屋内,四下寻找之后终于发现了众人的行踪。甄宓见姜尚等人个个脸色难看,知道九夷不会善罢甘休,便抓着后羿的手,说道:“若将来九夷与华夏当真起了战事,我绝不伤九夷子民一丝一毫,我也要你不伤华夏子民一丝一毫。”后羿看着她,点头道:“我答应你。”甄宓说:“我要你发誓。”后羿一字一句,郑重道:“我发誓不伤华夏子民一丝一毫。”甄宓郑重地说:“若违誓言,便如负我。”话音落下,姜尚正要过来催促,二人依依不舍,终究还是互道别离。后羿转身的刹那,甄宓终于流出了眼泪,她望着他的背影,也望着九夷所有人的背影,隐隐觉得,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亲近。她执意要后羿发誓,只因若是卷入了战争,二人从此便是敌人。
甄宓拭干了泪,回到封禅台,正巧见到前来查探九夷动静的东皇,甄宓故作镇静地问:“父亲这是去哪?”东皇并未料到她的出现,他向来不大关心九夷,未免引起怀疑,便说:“去后山转转。”说罢,便朝后山走去。走了数步,回头故作不经意问道:“九夷那边如何?”甄宓笑着说:“后羿正守着蚩尤,其他人都已睡下。”东皇笑着点头,与甄宓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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