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赵承翊的声音刻板而威严。
我忍痛撑起身体,韩熙见状将我扶着靠在床头,他立着一尺远的距离无动于衷。我垂着眼道:“恕臣无礼,不能给皇上行礼。”
赵承翊道:“无妨,你们都退下吧。”
“是。”两人躬身退出,掩上了房门。
赵承翊依旧站在原处,与我隔着一道分明的界限,仿佛我是什么毒蛇猛兽,一旦沾染上了便脱不开身,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对我说道:“大理寺及刑部沿着上山路线查看,沿山发现了刺客留下的踪迹。”
我有些吃惊:“陛下的意思是杀手跟了我们一路?”
他未可置否,转而问道:“你今日到帝陵所为何事?”
盖在丝被下的手不自觉地拽紧,我倔强道:“皇上明知故问。”
他冷笑:“那崔秀可给你线索?”
我摇头:“没有。”
他道:“你不得线索,却害了崔秀性命。如果不是你,他大可在帝陵安享晚年。”
手脚残废,眼瞎耳聋,卑微低贱地活在角落里,不见天日,无人过问生死,在他看来竟是“安享晚年”?我抬头看进他的眼睛,毫无惧色,语带讽刺道:“陛下认为他那个样子配得上‘安享’二字,我们都清楚他绝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他登位三年,威势渐成,朝臣宫奴,自上而下对他无一不是毕恭毕敬,我这样直视龙颜,称得上不敬了,他有些微的讶异,片刻又归于平静,“靳长恩,自私算的上是你的本性了。为达目的,牺牲再多你也是心安理得,朕的外租贺铣曾对朕说,帝仪靳长恩寒门劣种,冷血无情,裹挟藏私,不择手段,不顾至亲生死,不顾友人道义,实不堪良人。朕从前不信,如今倒是身有所感,从前的元玉姐姐和我母妃,今日的崔秀,他们所受都是拜你所赐。”
他毫无起伏毫无情感的批驳如同一把利刀直插进我的胸口,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给我带来的痛苦此刻竟觉得微不足道,原来人最害怕的不是身体上的痛楚,最难以承受的是来自心中的摧毁。这种撕心裂肺,字字诛心的痛不是来自于他的指责,而是,他说的我竟无力辩驳。
为了帝仪之位,我牺牲了元玉。
为了靳家和父亲,我牺牲了他和他母妃。
为了还自己清白,我又牺牲了崔秀,甚至还有帝陵几十条戍卫的性命。
如果可以,我情愿从不去选择,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靳长恩,朕来是想告诉你,遗诏之案已结,从今以后,若再因此事掀起波澜,朕对你必不会再手下留情。”说罢,他拂袖而去。
“是。”我慢慢俯首行礼送他,久久不能起身。黑色的发丝散乱在陈旧的丝被上,汹涌而来的眼泪在上面印出一片片水渍。
忽然,一双手落在我的头顶,穿过发丝,温柔地抚摸着,安慰着,我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中,我看见赵承安的脸。
他眼中尽是忧色,我双手环住他的腰,靠着他小声委屈哭道:“三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眼眶砸落,一滴滴划过眼角鼻梁,落入唇间蔓延成无尽的苦涩,“三哥,我该怎么办?”
他不语,只将我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安静地听着我哭泣。胸口盘桓的那股幽怨在他无声的安抚下渐渐散开了些,我慢慢止了哭声,他捧起我的脸,一点点轻轻拭干我脸上的泪珠,叹口气道:“以后别再如此,长恩,我心里难受。”
赵承安扶我重新靠在床头,撩开我的衣袖,雪白的手臂上因为摔伤和碰撞布满了青紫的瘀痕,此刻看着有些怵目,他又伸手解开我衣领前襟,我不自然想挡开,却听他哑着声音道:“我瞧瞧伤口。”
我偏过头,他怕牵动我肩头的伤,只拉下领口一角露出包扎的白纱。韩稽医术精湛,经过治疗伤口已经没有渗血,可我瞧着赵承安眉头皱得死紧,脸色沉的可怕,我不禁出言道:“已经不疼了。”
他替我拢好衣领在我身边坐下,脸上又恢复了素日的淡然,“长恩,你可觉得三哥无用?”
我急忙摇头:“三哥怎会如此想,若没有你,我早已命丧黄泉。你多次救我于危难,我对你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觉得你无用?”
他摆手制止我说下去,只垂着眼道:“昨日景留来报你在帝陵遇袭,我即刻带了王府侍卫赶来,刚出通化门,一道圣旨却将我召回,我不得不折返入宫。原来皇上要我一同伴驾查看帝陵之事,我不得抗旨,只能一同前往。一番折腾,等我到达此处才知你伤势严重,性命垂危,长恩,你可知当时,我恨自己甚是无用,既不能将你护在身后,也不能圆你心中所想,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满身伤痕艰难前行,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语气沉缓平静,握紧的手背上却是青筋节节凸起,我知他心中道不出的苦楚,急忙按住他的手背劝慰道:“三哥,你别这样。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任何人都帮不了。”
他反手将我的手包在掌心,望着我的目光幽深:“你说当初我去争一争,一切是不是不一样了?”
“三哥,”我心头一震,抓着他的手急道:“此话不可说。”
他微微一笑,儒雅温煦,语声淡淡:“长恩莫要忧心,而今我不过是朝堂闲人,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监视之下,哪能生出那大逆不道之心。”
摊开掌心,手中空无一物,他轻声道:“我早已经输了。”
他莹白如玉的手掌中,我情不自禁放上自己的,一大一小,紧紧贴合,贪婪地吸取着他掌中的温暖,我望着他展颜道:“三哥,长恩会陪着你,永远。”
他眼中微讶,眸中染上点点笑意,五指扣住我的手道:“好。”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