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映入既明子的黑眸,衍化成了水湛湛的灵动。
他只在这里停顿了一会儿,便压实头顶大大的斗笠,向深山里坚定不移地走去。
山里山外两重天,山外静得可怕,山里却狂风怒啸,遍地飞沙走石。过不多时就完全变天了,本来就惨淡无比的星月尘光转瞬被风雪吞噬,雪子夹在风里化身寒冷的锋芒,专往他满头满脑里刺。
这里尚且如此,更遑论在幽林深处的合一派。
既明子顶风抽出背后桃木剑,运起剑诀。剑从手中飞出,他一脚踏上去,便逆着风雪向前飞速滑行。他暂没有修出御剑飞行的本事,只能踩在剑上贴地滑行。即便如此,也比用他纤细的两条腿走路要快得多了。
到合一派时,风停了,雪却下得更大。才半夜功夫,眼前的合一派便已银装素裹,在黑暗中发出森森冷光。
既明子的心立时凉了半截,祈祷师妹千万别傻呆呆地还坐在院子里。不被冻死,也该遭雪埋了。
果然老天爷没感受到他的十分虔诚,走近院子就看到一尊雪人堆在地上,与周遭一起融为白茫茫一片。
“师妹?”既明子吓得三魂七魄乱飞,捞起脚下的剑就冲了过去。
拿剑划拉须臾,恐怕伤到师妹,便丢了剑徒手刨雪。刨着刨着,手指间缠上一条发带。
不知怎的,既明子突然冒出一把眼泪。
这里的雪比之之前的要大许多,也不知下了究竟多久,就把姜清漪整个人都埋了。
既明子扒拉好一阵,总算把她整个人从雪里挖了出来,然而缠着发带的那只手,始终不自然地发抖。
他糅合了姜清漪的碎发,在发带上刻了生息符,能第一时间知道这条发带的主人生机如何。傍晚时他就隐隐觉得师妹不对劲,有一段时间,他竟感应不到师妹的生机了。只好等师父与云旗子都入睡之后,留了字条,偷偷一个人回来了。
眼中师妹的整张小脸都冻得绀紫,他又是生气,又是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怎么能跟一个脑子不怎么灵清的人生气呢?所以他最气恼的,还是自己。
“师妹?清漪子?”他的手掌轻轻在姜清漪的背上抚动,带出一片温和的柔光,将他自己体内原本就不太浑厚的精气,慢慢输入到她体内。
姜清漪的脸色缓和些许,而既明子的额头已经渗满了细汗。
“……师妹?清漪子?”
“师妹?师妹……”
“……”
遥远的呼唤,仿佛来自远古。
姜清漪努力地回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既明子的。
她松了口气,缓缓张开眼。眼前渐渐清明,被一团雪白笼罩。
一只手掌随之轻轻盖住她的眼:“先别急着睁眼,一点点睁开来。”
她听话地照做,当完全张开来后,她又使劲闭了闭。
满目银白,面前的既明子眼睛鼻子都被冻得通红,然而眼睛里水汪汪的,像化了团雪在里面。看着她,带着一丝紧张过后的竭力压抑:“你出来了?”
“我……”脑子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姜清漪的脸上满是迷茫与困惑。
既明子苦笑,搓搓她的脸:“吓死我,第一次碰到有人入道入定就险些走火入魔的。要不是我强行将你唤醒,你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哦……这样啊……”姜清漪有气无力地回应他,然后头一歪,靠在既明子肩头一动不动了。
既明子的心顿时又提得老高,待觉得耳边的呼吸轻缓平稳之后,才在心里长长吁了口气。
“清漪子?”
“……我是姜清漪,我不是清漪子!”
“师妹?清漪子?”
“我能叫清漪子吗?”
“你本就是她。”
“不不不,我不是清漪子!”
黑暗中沉沉浮浮,姜清漪快被这个问题炸破脑袋了。突然熟悉的声音叫她“师妹,师妹……我给你泡了桂花糖水,你快起来喝”,她心里一喜,脚下却腾空了。原本载着她的真剑奇迹消失,她脚下没了凭仗,身体直线下坠。
她心里“特奶奶”了一声,真是越得意越容易失意。
然而乱弹的双手好像在黑暗中抓到了什么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尽管漆黑一片,她竟却看清了那东西是什么。是一本书,厚厚的,表面积满了灰尘。
黑风从无名之处逡巡而来,她手中的书,被一页页翻开。
耳边有无数个声音在错综复杂乱七八糟地念着上面的字:“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有,未必得耳闻眼见,无有,未必不得耳闻眼见。世间万物皆为灵,合则为一,不合则即为万象所现。”
每一个字都如从远古传来,又重如擂鼓轰隆,魔音穿耳似的,震得姜清漪整颗项上人头都头痛欲裂。此时手上的书开始飞快地翻动起来,其中的图画以一种流畅的画面感从她眼前划过。就像清漪子课本里画的那些,长出奇怪手脚脑袋的怪物们在她的视觉里欢畅奔腾,然后飞速重叠重叠重叠——成了一个人。
那些东西上长出的人的一部分,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人。
“万物所现,万物所现!”她大喊着从这个梦魇中挣出来。
怔了怔,未意识到伏在床边累到睡死了的既明子。她飞快地翻身下床,连鞋都没顾得上穿,打着赤脚就跑了出去。
过一会儿跑回来,手里激动地举着一把笤帚,大声喊道:“师兄!”
既明子强烈不安地拧拧黑长的眉毛,朦朦胧胧地醒过来。
“师兄师兄,师兄!”姜清漪抱着笤帚在既明子身边像只兔子似的跳来跳去。
既明子终于被吵醒了,揉开眼睛看到师妹疯了一样,披头散发地举着笤帚,活像只大虱子。
他瞬时清明许多:“师……师妹?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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