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泼五大战长江~秦长脚归国任事〗
却说兀术得了临安府,令迪虎起兵向南攻钱塘县。那城中知县名叫朱跸,湖州安吉县人氏,一身忠肝义胆,闻兀术来犯,乃与康允之商议,愿自率弓手、士军前路拒敌,使杭民为逃死计。朱跸率军行二十里,遇迪虎军,自身先士卒,挥刀迎战。两军箭如飞蝗乱射,死伤不计其数,朱跸身中两箭,左右掖至天竺山,犹能率乡兵御敌。后数日遇害。金军亦得钱塘,迪虎使人回报兀术。兀术叹道:“若南朝宗爷爷尚在,李纲用事,焉能使我渡黄河、济长江!”
再说天子得知兀术已破余杭,攻取临安府,且杜充投其麾下,问身边大臣道:“朕如不遣张浚去关中,怎用杜充守长江!朕待杜充不薄,何乃至是哉?”群臣皆骂杜充吃里爬外。天子乃下制削杜充爵位,徙其子杜嵩、杜岩、杜崐、婿韩汝惟于广州。
深冬大雪。天子见杭州失守,乘楼船从越州行至明州定海县,张俊随行至明州。兀术自留杭州,使斜卯阿里、乌延蒲鲁浑以精兵四千袭之。讹鲁补、术列速攻越州,安抚使李邺以城投降。卫士唐琦袖内藏巨石,要击金帅琶八,被琶八所杀。郭仲荀弃军奔温州,贬郭仲荀汝州团练副使、广州安置。此时黄潜善也已死于英州。此建炎三年十二月事也。
转眼已至建炎四年,娄宿率叛将折可求以十万之军陷陕州,右武大夫、宁州观察使兼同、虢二州制置使李彦仙,与禆将武翼郎邵云、僧将吕圆登、秉义郎宋炎、贾何、阎平、赵成皆死。
再说兀术遣大抃破宋周汪军,阿里、蒲鲁浑破宋兵三千,遂渡曹娥江,至明州境内。张俊使统制刘宝与战,兵少却,其将党用、丘横死之,于是统制杨沂中、田师中、统领赵密皆殊死战。杨沂中舍舟登岸力战,殿帅李质以班直来助,守臣刘洪道与浙东副总管张思政率州兵射其旁,大破之,杀数千人。天子见金兵已至,遂乘船入海,去了台州黄岩县章安镇。阿里、蒲鲁浑欲使张俊来降,张俊拒之。并戒将士毋骄惰,金兵必再至,下令清野,多以轻舟伏弩,闭关自守。
一日西风大作,阿里、蒲鲁浑果来攻城,张俊与刘洪道坐城楼上,遣赵密、刘宝等将出城厮杀,金兵大败奔北,死于江者无数,夜拔寨而去,屯兵越州余姚县,求援于兀术。七日后,兀术增兵,亲自引当海等将来犯,张俊自知不敌,与张思政、刘洪道引兵趋入台州,明州居民去者十之七八。未几,江浙群盗蜂起,授张俊两浙西路、江南东路制置使,以所部招收群盗,命后军统制陈思恭隶之,且令两浙宣抚使周望以兵属张俊,刘光世、韩世忠之外,诸将皆受节度。
阿里、蒲鲁浑泛海至昌国县,擒宋明州守将赵伯谔,赵伯谔道:“吾主奔温州,将自温州趋福州矣。”阿里、蒲鲁浑乘胜破定海,以舟师来袭御舟,追三百余里,宋水将张公裕以大舶击退之,阿里、蒲卢浑乃还。
却说韩世忠以前军驻青龙镇,中军驻江湾,后军驻海口,俟敌归邀击之。天子召至行在,世忠上奏道:“方留江上截金人归师,尽死一战。”天子谓辅臣道:“此吕颐浩在会稽,尝建此策,世忠不谋而同。”赐亲札,听其留。会上元节,韩世忠就秀州张灯高会,忽引兵趋镇江。
再说兀术见未能擒获宋帝,知孤军深入,恐后路被截,不能进退,乃自明州还军杭州,攻取秀州,遣将赤盏晖击败宋军于平江,遂取苏州平江府。兀术又遣斜卯阿里率兵从大运河先趋镇江,阿里军至,韩世忠已用舟师扼守江口,屯兵焦山寺,封锁沿江渡口。金将李选投于韩世忠。韩世忠料金军必至运河入江口银山龙王庙,居高临下,以窥宋军阵势,乃遣将苏德率精兵二百伏于庙中,另使兵士二百伏于山下江边,待金人入庙,以炮声为号,山下伏兵截归路,庙内苏德继出,擒其首将。
次日,兀术身着绛袍玉带,果亲率四将骑马暗上银山龙王庙,窥视宋军。苏德远见金人上山来,心中大喜,未及响应山下,先发庙中伏兵,来捉兀术。兀术忽见庙起伏兵,使两将断后,与两将抽身便走,兀术慌忙中坠地,复上马驰去,逃回江船,不敢再出。苏德只擒得两个金将,回报韩世忠去了。
兀术由大运河行舟后至,与世忠交战,因舟船小,所部契丹、汉军死者二百余人,遂自镇江溯流西上。世忠追袭之,兀术夺世忠大舟十艘,于是宗弼循南岸,世忠循北岸,兀术且战且行。世忠艨艟大舰数倍兀术军,出兀术军前后数里,击柝之声,自夜达旦。世忠以轻舟来挑战,一日数接。淮南宣抚司统制岳飞亦引兵来会韩世忠,结营于南岸,与韩世忠遥相呼应。
韩世忠、岳飞将兀术困于江中,兀术不能登岸,与左右计议道:“我军十万难以上岸,宋军八千扼守咽喉,如此僵持,我等必败。不如使人约韩世忠决战,如能杀韩世忠,宋军必败。”
阿里诸将说道:“韩世忠兵少,我军兵多,他如何肯决战?”
兀术笑道:“韩世忠虽兵少,其人却是负勇之将,我闻其每战皆以少胜多,若使言语讥之,必中我计。”乃遣使通问,约日大战。
韩世忠见了兀术使者,笑道:“兀术是来请降否?”
使者亦笑道:“韩将军真乃谬语,兀术将军十万人马,何惧韩将军区区八千,四太子使我前来,乃与韩将军约战,一决雌雄。”
韩世忠朗声大笑道:“兀术虽奸,我亦不傻,他以十万之众困于江中,如身在囹圄,吾不肯战,他能坚持几何?今欲使我出兵,破我之众,引兵北还,我焉能中计?”
使者在怀中掏出一纸,说道:“四太子在我临行时交代,如韩将军不敢出兵,看过这篇四句诗,再言未迟。”
世忠使人接过,拿在手中看了,上面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世忠看罢,与那使者说道:“回告你那兀术,后日可尽起大军,江上一战。”那使者自回去告诉兀术不提。
韩世忠夫人梁红玉却在身边,问道:“为何约会兀术,纸上却是何话?”世忠将那纸递与梁红玉看。
梁红玉看了说道:“这诗我有耳闻,是建康知府赵明诚之妻李清照所写,与兀术交战,有何相关?”
韩世忠道:“兀术用此诗辱我南朝无人,不如项羽骨气,我宁愿战死,不敢辱没社稷!”
梁红玉道:“愿与吾夫生死与共。”后日,韩世忠遂统全军来会兀术交战。
宋金战舰各约百艘,都到金山脚下,江中会齐。韩世忠自在中军帅船,手挥令旗,左右艨艟大舰依次而进。兀术亦使十艘艨艟为前锋,以斜卯阿里、韩常为舟师令官,猛冲世忠军。韩世忠令水军统制孙世询、严永吉为先锋,迎战兀术,艨艟远离金军,便以火炮乱轰,将近使神臂弓乱射。两军约战一个时辰,阿里、韩常不习江南水战,大败亏输,被韩世忠击沉数艘大船,杀数百人。战将十合,梁红玉率女兵亲执桴鼓,宋军士气大振。
兀术乃将战船拢回,派人至韩世忠主舰说词道:“愿尽归还所掠大宋人畜、财物,并献名马,借道渡江。”韩世忠大怒不许,使者回告兀术。
兀术亦怒道:“我大金国十万虎狼兄弟,如何不敌他韩世忠八千南蛮。”又出军交战,再败而回。兀术又率舟船沿长江南岸往西,另寻渡江口,岳飞亦在岸边用火炮攻击,摇旗呐喊,兀术仓惶。忽人报:“挞懒在濰州得知将军有难,遣孛堇太一率水军趋淮东来助。”兀术急忙接之,有了孛堇太一,兀术又添几分胆气。
韩世忠见兀术沿南岸而行,自率艨艟沿着江北堵截,又令三十艨艟紧逼南岸,沿途追击兀术,兀术着慌,令船只全力开进,不想金军不识长江水道,误入建康北面死水湾黄天荡中,韩世忠得知,令封锁黄天荡入江口,使工匠大造铁索、铁钩。
兀术本想一举冲开江口,韩世忠却令艨艟大船分两面夹攻金船,命军健抛出铁索、铁钩,将金军轻舟拖翻,金军将士却如下饺子一般,都落下水去,淹死不知多少。
兀术无奈,只得暂且退回黄天荡中,遣使复见韩世忠约于江面会语,两帅船相遇,隔一箭地。兀术披甲伫立船头,高声道:“求韩将军网开一面,宗弼必将感激不尽,过了江北定有重金酬谢。”
韩世忠怒道:“尔等所得重金,不过是我中原百姓钱财,勿须来送,我自会取之。若能还我两宫与中原疆土,则可以相全。”兀术被叱一顿,语塞而退。
又数日求再会,世忠复来。兀术叫道:“你泼韩五也是一时名将,如此咄咄逼人,岂不怕天下耻笑。想你那儿皇帝被我逼至海上,宋家江山已完,不如汝学杜充、刘豫来我大金同享富贵,将来裂土分茅,有一席之地。”
韩世忠听罢,回道:“尔等今日坐困于此,尚逞口舌之力,若不将你等斩草除根,不知将来何样光景?”
兀术叫道:“韩泼五,可敢与我厮杀否?”韩世忠引弓欲射,兀术急躲入舱内,将船退走。世忠亦回。
兀术问诸将道:“南军使船欲如使马,奈何?”
韩常道:“可使重金求策。”
兀术一时无奈,遂用重金,募人献破韩世忠海舟之策。不日,果有一渔夫,自称王龟儿,熟识长江地理,前来献策。
兀术命人将王龟儿请上帅船大舱,说道:“我北方将士不识水土,舟船不稳,难以为继,如之奈何?”
王龟儿道:“可使舟中载土,平板铺之,穴船板以棹桨,风息则出江,有风则勿出。海舟无风,不可动也。”兀术大喜,重赏王龟儿,命人依言而行。
兀术又问王龟儿道:“我军困于黄天荡已四十八日,老儿有何见识使我过江,我必重赏。”
王龟儿道:“此处有一老鹳河故道,长三十里,可通秦淮,因年久不用,多被泥沙堵塞,如能使兵役连夜开通,可出黄天荡。”
兀术大笑道:“天不绝我。”赏王龟儿百金,使六千军士备足铁锹、铁铲,连夜至老鹳河来掘河道,一夜果成,开渠三十里,连通江口。至拂晓,兀术引军船顺老鹳河冲出黄天荡,行至建康府江面,韩世忠得知,急令大军自扬子江追击堵截,在建康江北扼守要路,阻遏兀术渡江。
兀术知韩世忠必擒自己,如热锅蚂蚁,坐立不安。金国元帅左监军挞懒知兀术被困,遣将移剌古率军从天长南下,来应兀术。移剌古沿江至真州,乌林答泰欲亦以兵来会,皆被韩世忠水军所阻,不能相救兀术。兀术军渡自东,移剌古渡自西,与世忠战于江渡。世忠分舟师绝江流上下,左右掩击。
兀术又用方士计,刑白马,剔妇人心,自割其额祭天。次日风止,宋军船大帆弱不能行,兀术令善射者,乘轻舟,以火箭射世忠艨艟大船,矢下如雨。世忠大船皆焚,烟焰满江,孙世询、严永吉、张渊皆战死。兀术率军追北七十里,见世忠大败,笑道:“我兀术今日也做了一回小周郎。”
长芦崇福禅院义僧普伦知宋军失利,聚千余乡民,驾轻舟来助,接应宋军至瓜步登岸,韩世忠遂谢别普伦,引残余兵马还屯镇江。兀术亦退回建康府去了。此役,韩世忠以八千对敌十万,天子六赐手札,褒奖甚宠。拜检校少保、武成感德军节度使,神武左军都统制。此建炎四年四月下旬之事也。
后至五月,岳飞又设伏牛头山待之。夜令百人黑衣混金营中扰之,金兵惊,自相攻击。兀术次龙湾,岳飞以骑三百、步兵二千驰至新城,大破之。兀术乃焚建康府,渡江北去,屯兵真州六合县。岳飞又邀击兀术于静安镇,兀术再败。天子诏讨叛将戚方,岳飞乃还军,以三千人营于苦岭。戚方遁去,俄益兵来,岳飞自领兵千人,战数十合,皆捷。会张俊兵至,戚方遂降。
却说礼部侍郎张浚自苗刘之变后,怕东南不保,又虑金人谋攻陕、蜀,合围东南。乃毛遂自荐请行关中治兵,抵御金寇,天子令其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得便宜黜陟。张浚既抵兴元,金人已取鄜延,骁将娄宿孛堇、撒离喝引大兵渡渭,已攻陷永兴军。
张浚出行关陕,访问风俗,罢斥奸赃,以搜揽豪杰为先务,诸将惕息听命。以曲端在陕西屡与敌角,欲仗其威声。承制筑坛,拜曲端为威武大将军、宣州观察使、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知渭州。曲端登坛受礼,军士欢声如雷。后完颜娄室攻环庆,曲端遣泾原路马步军副总管吴玠等拒于彭原店,曲端自将屯宜禄,吴玠先胜。既而金军复振,吴玠小却,曲端退屯泾州,娄室乘胜焚邠州而去。吴玠怨曲端不为援,曲端谓玠吴前军已败,不得不据险以防冲突,乃劾吴玠不听节制,降吴玠武显大夫,罢总管,复知怀德军。因此,曲、吴二人有隙。
张浚至闻兀术统大军十万攻江、淮,欲治军入卫,招诸将问事。曲端道:“平原广野,贼便于冲突,而我军未尝习水战。金人新造之势,难与争锋,宜训兵秣马保疆而已,俟十年乃可。”曲端既与张浚意异,张浚不悦,竟以彭原事罢曲端兵柄,再责海州团练副使、万州安置。张浚遂提兵至房州,知兀术北归,复还关陕。兀术犹在淮西,张浚惧其复扰东南,谋牵制之,遂决策治兵,以复永兴。先遣忠州防御使吴玠攻取长安,环庆路经略使赵哲攻取麟州、延州,接连取胜。张浚由此藐视金军。
再说御营马军都指挥使呼延灼,已封淮西节度使,受命统两万大军出淮西来战兀术,兀术欺呼延灼年老,数日不出交战,呼延灼用火箭乱射兀术军营。兀术遣人出营与呼延灼喊道:“我家四太子念你年老,想使你寿终天年,留得性命回家去吧!”
呼延灼一听更气,挥双鞭来打那人,那人急回营去了。呼延灼每日叫骂,兀术见呼延灼不退,只得开寨厮杀,两军摆开人马。呼延灼见了兀术,问道:“你便是完颜宗弼么?”
兀术道:“汝该呼我为四太子,我念你老迈,不愿与你争斗,如何纠缠不放?你比韩世忠如何?不一样丢盔卸甲,望风而逃了。”
呼延灼道:“你不见我遍体刺字‘赤心杀贼’,耳后刺字‘出门忘家为国,临阵忘死为主。’中原有一人尚在,决不任你猖狂!待你退出河北,自然与你无事。”挥动三军,舞双鞭杀过阵来。兀术见呼延灼宋军与其他宋军绝然不同,但见其军人人绛帕裹首,乘乌骓马,服饰诡异。皆使破阵刀、降魔杵,铁折上巾,两旁有刃,皆重十数斤。原来此皆是呼延赞所造,呼延家世代流传。
兀术急使诸将领兵迎战,独自来寻呼延灼,二人交手,各展平生武艺。约战三十余合,兀术暗想:“呼延灼果真梁山五虎上将,如此年纪,我却占不得半分便宜。”二人又战十合,呼延灼双鞭齐下,兀术横斧杆来隔,却不敌呼延灼生力,硬生生将斧杆打断,兀术吃了一惊,拨马便跑,呼延灼随后驱动连环马队来追,兀术一败三十里,方收住阵脚,立下营盘。兀术连夜与诸将定计,将营后二里处,挖下丈余陷坑几十处,用枯枝败叶,浮土掩盖,明日以诱呼延灼。
次日,呼延灼果来,兀术佯败,呼延灼攻破金营,一路追杀,行二里处,连环马队连同呼延灼皆落陷坑之中,兀术伏兵四起,乱箭攒射,奈何连环马军皆使铁甲遮护,刀枪不入。兀术又使火器攻之,呼延灼与两万兵马尽皆覆没。兀术被呼延灼打折了大斧,遂命铁匠打造一柄虎齿长杆烈火棒,重七十二斤;并造一副兽面吞头大叶甲,重六十斤。
话分两头。娄室经略陕西,所下城邑叛服不常。陕西监战阿卢补又得知张浚在秦州治兵,谋攻永兴,将举兵北伐,乃使快马回见金国狼主吴乞买请兵。吴乞买乃升朝与百官诸将计议。
时粘罕在朝,出班说道:“兵威非不足,绥怀之道有所未尽。诚得位望隆重、恩威兼济者以往,可指日而定。前讨宋,故分西师合于东军,而陕西五路兵力雄劲,当并力攻取。今挞懒抚定江北,宗弼以精兵二万先往洛阳。以八月往陕西,或使宗弼遂将以行,若以皇子右副元帅宗辅,或宗干、希尹中以一人往,为宜。”群臣多附议。
狼主大喜,遂依粘罕之言,下诏道:“娄室往者所向辄克,今使专征陕西,淹延未定,岂倦于兵而自爱耶?今使完颜宗辅攻关中,完颜宗弼随军,关、陕重地,卿等其戮力焉。”圣旨传至淮西,兀术接了旨意,乃整大军,自六合县随讹里朵,迤逦自西京向关、陕进发。讹里朵、兀术率两万大军日夜兼程三月,九月方至耀州富平县,与娄宿孛堇诸将相会。完颜娄室亦接旨,率军三万,自河东进兵至陕西绥德军。讹里朵遂代完颜娄室主三军大权,为攻陕主帅。
且说张浚知东路金军与完颜娄室合兵,金军悉数入陕,张浚自在邠州督战,令熙河路经略使刘锡为都统制,率其弟泾原路经略使刘锜、秦凤路经略使孙渥、环庆路经略使赵哲、忠州防御使吴玠,合五路大军,骑兵六万、步卒十二万,共十八万军马,号称四十万。征乡民运送辎重,进军富平县,欲与金军决战。宋金两军皆抵富平,相距八十里,宋军隔沼泽列阵扎营。
宋军都统制刘锡会诸将议战,吴玠道:“兵以利动,今地势不利,未见其可。宜择高阜据之,使不可胜。”
刘锡与众将道:“我众彼寡,又前阻苇泽,敌有骑兵不得驰骋,何用他徙?”
赵哲道:“当使金兵未合之机,各个击破。”
孙渥、刘锜道:“赵经略所言甚是,金军中唯宗弼兀术最善战,先破其军,金人必败。”
刘锡道:“此事当须张枢密决断。”乃使人至邠州问张浚,张浚自恃兵众势雄,胜券在握,并未准许,亲下战书向金军约战。
讹里朵接了张浚战书,与诸将传看。兀术道:“宋军两倍于我,如果决战,我军必败,不可应战。”
讹里朵道:“我军尚未到齐,可使张浚心生骄意。”却不回张浚。
完颜娄室引军至富平,亲登高处,窥宋军阵势,见宋军虽重,壁垒不实,暗笑道:“张浚果然文弱书生,宋军必败。”
张浚见完颜宗辅不与答复,以为怯战,更是自傲,择巾帼妇人衣服,遣人送去金寨,乃学诸葛亮激司马懿之法,羞辱讹里朵。
至九月下旬,都统制刘锡遣人试攻金军,被完颜娄室使计前后夹击,宋军死伤殆尽。午时,讹里朵令完颜折合率三千劲锐骑兵,以土铺苇泽,成一路,骑兵越泥淖而进,突袭宋军外壁运辎重乡民小寨,乡民惊恐,皆逃入宋军大寨躲避,宋军惊恐。
讹里朵自为中军,以娄室为左翼,兀术为右翼,两军并进,猛攻宋寨,宋五路大军仓促迎敌,未等刘锡军命,各自为战。刘锡之弟刘锜率泾原兵马击兀术右军,将兀术围困,赤盏晖所率精骑陷淤泥之中,被杀甚多。韩常流矢中左目,怒拔箭矢,不想带出左睛,韩常张口啖之。左目鲜血淋漓,韩常以土塞创,跃马奋呼搏战。蒲察世杰亦来接应,遂破围与兀术俱出。兀术见韩常损一目,赞道:“韩将军,我之夏侯惇也。”
完颜娄室见兀术要败,急率左翼攻赵哲军,部将蒲察胡盏、夹谷吾里补舍死忘生,金军复振。环庆经略使赵哲见他路兵马迟迟不能援应,却弃军马,擅离所部。赵哲军中将校望见尘起,争先逃命,诸军皆溃。
至黄昏时候,讹里朵命诸将士并力攻宋军,宋军大溃,损兵八万,辎重尽弃,退往邠州。张浚知五路兵马皆破,归罪于赵哲,斩赵哲及其部将张忠、乔泽于邠州。又贬刘锡合州安置,命诸将各领兵归本路。
各路将领因败军惴惴不安,惧张浚责罪。赵哲大将慕容洮领军投了西夏,刘锜大将张中孚、张中彦兄弟,并李彦琪领所部兵马投了北金。张中孚虽降了金国,却不如意。后作《蓦山溪》词一首,词道:
山河百二,自古关中好。
壮岁喜功名,拥征鞍、雕裘绣帽。
时移事改,萍梗落江湖。
听楚语,厌蛮歌,往事知多少?
苍颜白发,故里欣重到。
老马省曾行,也频嘶、冷烟残照。
终南山色,不改旧时青。
长安道,一回来、须信一回老。
张浚见将士多有投敌者,遂向西南退保秦州,后向南退守兴州,陕西、巴蜀大震。吴玠聚兵扼险于凤翔之和尚原、大散关,积粟缮兵,列栅为死守计。曾有人说吴玠宜退守汉中,扼蜀口以安人心。吴玠道:“我保此,敌决不敢越我而进,坚壁临之,彼惧吾蹑其后,是所以保蜀也。”
吴玠在原上,凤翔民感其遗惠,相与夜输刍粟助之。吴玠偿以银帛,民益喜,输者益多。金人怒,伏兵渭河邀杀之,且令保伍连坐;民冒禁如故,数年然后止。其余他将关师古等聚熙河兵于岷州大潭,孙渥、贾世方等聚泾原、凤翔兵于阶、成、凤三州,以固蜀口。张浚自知战败,上书待罪,天子手诏慰勉。
张浚战败之后,东路金军大将挞懒攻山阳,秦桧为参谋军事同行,因秦桧在金庭首倡和议,故挞懒纵之使归。秦桧与妻王氏及婢仆一家,自挞懒军中取涟水军水砦航海归来,至行在入见天子。
那秦桧字会之,乃江宁府人氏。登政和五年第,补密州教授。继中词学兼茂科,历太学学正。靖康二年,汴京被两路金军攻破,秦桧随二帝被掳北国。其人心机深重,相貌平平,只是脚长,故而人称“秦长脚”。秦桧入朝,群臣见了秦桧是何模样,但见:
两道八字眉,一双三角眼。八字愁眉常紧锁,三角眼内藏奸诈。塌梁翻鼻孔,白面细髭须。鲶鱼嘴,信口开河,能叫铁人流泪;元宝耳,听风是雨,讹传石牛耕地。手指苍穹,要与玉皇争理;脚跺鬼门,可把阎王说活。寻人短处长舌妇,真乃华夏第一人。
天子见秦桧身穿麻布衣衫,绾着破头巾,便问秦桧道:“汝何得归?”
秦桧跪地泣道:“臣随挞懒军至山阳,杀金人监卒,与一家老小冒死夺舟,方能回见龙颜,吾皇明察。”朝士多言秦桧与孙傅、司马朴同拘,而秦桧独归;又自燕至楚二千八百里,逾河越海,岂无讥诃之者,安得杀监而南?就令从军挞懒,金人纵之,必质妻属,安得与王氏同归?
宰相范宗尹、同知枢密院李回与秦桧交好,欲替其解疑。范宗尹出班道:“臣有靖康时秦桧争存赵氏片言在此,陛下一览,可知秦桧之心。”乃在袖中出一纸文字,呈于天子。
天子打开看时,上面写道:“桧荷国厚恩,甚愧无报。今金人拥重兵,临已拔之城,操生杀之柄,必欲易姓,桧尽死以辨,非特忠于主也,且明两国之利害尔。赵氏自祖宗以至嗣君,百七十余载。顷缘奸臣败盟,结怨邻国,谋臣失计,误主丧师,遂致生灵被祸,京都失守,主上出郊,求和军前。两元帅既允其议,布闻中外矣,且空竭帑藏,追取服御所用,割两河地,恭为臣子,今乃变易前议,人臣安忍畏死不论哉?宋于中国,号令一统,绵地万里,德泽加于百姓,前古未有。虽兴亡之命在天有数,焉可以一城决废立哉?昔西汉绝于新室,光武以兴;东汉绝于曹氏,刘备帝蜀;唐为朱温篡夺,李克用犹推其世序而继之。盖基广则难倾,根深则难拔。张邦昌在上皇时,附会权幸,共为蠹国之政。社稷倾危,生民涂炭,固非一人所致,亦邦昌为之也。天下方疾之如仇雠,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四方豪杰必共起而诛之,终不足为大金屏翰。必立邦昌,则京师之民可服,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师之宗子可灭,天下之宗子不可灭。桧不顾斧钺之诛,言两朝之利害,愿复嗣君位以安四方,非特大宋蒙福,亦大金万世利也。”
天子看罢,又令内侍递与秦桧看了,并问道:“此果卿所书么?”
秦桧道:“却是微臣所书。”
天子又问道:“卿对方今之事,有何见解?”
秦桧道:“如欲天下无事,南自南,北自北。”
李回出班将秦桧草拟与挞懒求和书献上,天子看过,笑道:“秦桧朴忠过人,朕得之喜而不寐。盖闻二帝、母后消息,又得一佳士也。”
范宗尹奏道:“秦桧归国不易,可使为经筵官,日后有功,另行提拔。”
天子道:“且与一尚书与他。”遂命秦桧为礼部尚书。从秦桧同行的王安道、冯由义、丁不异皆由参议官改为京官,送秦桧归来的舟人孙靖亦补承信郎。
正是:
奸臣舌上鼓风浪,只和不战今日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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