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实事报》
大观园后角门内聚众赌戏,二十多人被当场抓获。
红楼晚报七月初三讯(侦查员李妈妈,记者李侍书)【注:此二人为母女关系】
昨夜,金陵侦查局——荣国府分局——荣禧堂分所——联合秋爽斋分所快速出击,捣毁一个聚众赌戏窝点,参与赌戏的二十三名违法嫌疑人被当场抓获。
据该所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探员介绍,六月下旬,秋爽斋分所接到群众举报,称大观园某处有人夜间赌戏。
探员随即开展调查,查实了相关情况后,于七月初二夜间在该处伏击守候,将正在参与赌戏的夏某等二十三人一举抓获。
现场查缴赌资合计一千余两,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无数,其中更有累丝金凤一只,系二姑娘迎春被盗之钗。
据嫌疑人夏某所述,尚有一盒御赐珠翠,御赐金漆点翠小围屏不翼而飞。
经调查询问,现已查明七月初一晚上子时二刻,嫌疑人夏某通过请帖、花笺等方式约柳某、金某等人到其值夜的后角门小屋内进行“骰宝”赌戏的事实。
大头家四人:洒扫院落婆子夏某、林之孝的两姨亲家金某、厨房柳嫂子之妹柳某、二姑娘迎春之乳母申某。
小头家八人,余者不能胜记。
目前,夏某等四人已被依法批捕。
谨,
尊奉荣国府
最高长官
荣禧堂贾母
史太夫人之命:
“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永不许再入。”
“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去圊厕行内,倒夜香。”
“赌戏所用骨牌骰子一律烧毁,赃款没入官库。”
另:据嫌疑人夏某口供,尚有一何姓嫌疑犯逃逸在外,望园内众探员警惕。
何姓女犯速写照公布:容颜白皙,身段窈窕,梳莲花髻,身着绿衣翠袖紫间裙,腕间套有银响镯两只。
据潇湘馆的主播【雪·誓不八卦·雁】女士所言,我们得知:
“这《大观园实事报》也太啰嗦,言语无趣,且看我润色一番。”
紫鹃笑道:“才女,你快写了,我拿给姑娘看。”
雪雁听此赞誉,神色自若。她饱蘸浓墨,提笔挥毫,在宣纸上飞快写下一行行的字。飘若浮云,矫若游龙,单那姿态就可比世间翰墨大家。
紫鹃好奇不已,探头去看。她虽然不识字,服侍黛玉久了,自然也看得出字体好坏。
横如扁担,竖若蚯蚓,撇捺之间墨雨点点,晕染了底下五两银子一刀的生宣。
她这爬虫样的字,真是有名的烂。
一看之下,紫鹃无语凝噎:“好,好……”
雪雁喜滋滋地问紫鹃:“哪里?哪里?我也觉得好。”
紫鹃:“笔好,墨好,纸也好。”
雪雁:“……”
王瓒翘着腿儿,悠闲吃茶。茶叶浮沉间,齿颊留香,回味悠长。这龙团凤饼,最宜秋天喝——就是乌龙。
绿茶寒,红茶热,青茶温平。自穿进红楼,王瓒也晓得了钟鸣鼎食之家的饮食规矩。
他乍听紫鹃这话,不禁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紫鹃忍笑一指,“你自己看。”
噗的一声,乌龙茶水飞溅,那五两银一刀的宣纸彻底废掉。
雪雁愤怒地瞪着王瓒!
这是藐视!
王瓒抹着嘴边的茶渍,笑出猪叫:“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雁怒道:“你不看还我!”
王瓒扯脸:“就不还,略略略。”
雪雁起身就要打他,王瓒抱头鼠窜,闹得屋里乒乓直响。
王瓒脚步稍慢一步,被雪雁扯住裙子猛捶。他啊啊啊大叫,惊得外面鹦鹉扑扑飞。
紫鹃忙笑着拉开两人,“好了好了,别闹了。多大的人了?雪雁,你是姐姐,要让着藕官才是。”
王瓒痛得呲牙咧嘴,叫道:“可不是!雪雁,你看你把我打的,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雪雁说:“放屁,你个男子——”
王瓒狠掐了她一把,雪雁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咽入口中。
紫鹃没注意到。她看一眼更漏,忙道:“啊呀,姑娘要回来了。我去接她,你们两个谁去?”
二人争着道:“我去,我去!”
紫鹃笑着摸了摸王瓒的双螺髻,吩咐雪雁:“你在潇湘馆看家,乖乖的,姐姐等会子给你带好吃的。”
王瓒得意不已,朝雪雁呲牙。
雪雁还想动粗,看着紫鹃瞪过来,忙收敛起来。
倒不是她怕紫鹃,在深山那么些年,辟谷三日,方得一餐粗饭。如今重食玉粒金莼,就如掉入福窝,她每天撒着欢儿吃黛玉的分例美食——
莼菜银丝嫩,鲈鱼雪片肥。莼羹鲈鲙,秋日好菜,可惜性太凉,雪雁解决;
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红糟鲥鱼并糟笋,风雅极了,可惜笋子纤维粗,黛玉吃了不克化;
再过一月有余,就是食蟹季。尤思盐白蟹,满壳红初吐。黛玉只吃一点夹子肉,别的全分给丫鬟。蟹黄鲜肥,蟹膏白腴,一点姜丝醋,一盏桂花酒;
那《西游释厄传》里怎么写的?猴王开秋宴,“红囊黑子熟西瓜,四瓣黄皮大柿子。石榴裂破,丹砂粒现火晶珠。”如今的西瓜不脆了,可是柿子才黄,软柿子好吃,柿饼柿霜更好吃……小厨房柳嫂子自家晒的,没搁一点坏东西。
雪雁想着就口水直流。拽着王瓒衣袖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紫鹃微微地笑,带着王瓒去了荣禧堂。
一路上,王瓒问紫鹃:“姐姐,姑娘去荣禧堂做什么啊?”
紫鹃道:“给老祖宗请安,晨昏定省呀。”
王瓒闻言,一颗心怦怦怦跳了起来。虽然那日手脚做得密,可保不准有人认出他来,告到上头去。
那张通缉令还没撤呢!
认出自己倒没什么,就怕带累了藕官。她如今只是个小丫鬟,没一点自保的能力……
他暗自忐忑着,紫鹃却关切地问:“怎么了?见你脸色发白的。”
王瓒忙笑道:“老祖宗好威严,我见了就怕。”
紫鹃道:“怕什么?她老人家最慈爱不过,咱们又是林姑娘的丫头。老祖宗见了姑娘,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为难她的底下人呢?”
王瓒忽然想起,上回紫鹃吓贾宝玉“林姑娘要回家去了,回苏州老家”,以试探他对黛玉的真心。这是激将法,也是紫鹃作为丫头的一片忠心。
结果贾宝玉信以为真,开始犯痴病,神智不清,甚至一度没有气了。闹得阖府上下鸡犬不宁。贾母恨不得哭死过去,搂着爱孙,延医问药也没用。
后来还是紫鹃对他把话说明白了,他才又清醒过来。
然而紫鹃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老太太都没有罚她,只是说了她两句就算了。
这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王瓒的心忽然定了。
他跟着紫鹃,慢慢进了荣禧堂。
此时正好是请安完毕时间,众姑娘说说笑笑,从正厅走了出来。
王瓒仔细看去,几乎看花了眼。贾府多美人,杏黄的娇憨,朱红的光艳,珠灰的素淡,桃红的妩媚,莲青的僻静,宝蓝的顾盼生辉,绿翳翳的萧索……
她们笑着,走着,彼此依偎着。美人是鲜活的,在洒金而辉煌的映衬下。
然而这群芳中,独有一少女临水照花而来。她向来是眉目郁结的,面带轻愁,眸含秋水,自有一种清雅脱俗的仙气。可是此时挽着另一人的手,雾蒙蒙的眼睛带着笑,与那人喁喁低语,说不出的亲昵。
王瓒一窒。
不知为什么,心里微微有点不舒服。他呼出一口气,凌厉地看向那人——
仅一眼,就呆在原地。
【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调以娱只。魂乎归来!】
【嫮目宜笑,娥眉曼只。容则秀雅,稚朱颜只。魂乎归来!】
【姱修滂浩,丽以佳只。曾颊倚耳,曲眉规只。滂心绰态,姣丽施只。小腰秀颈,若鲜卑只。魂乎归来!】
【魂乎归来!】
【魂乎归来!】
王瓒的呼吸不禁屏住了,生怕吹化了这堆雪似的美人儿。
《楚辞》写得美,她的容貌也如上古诗人所言,极美。乌润的发,雾鬓云鬟,鹅蛋脸,丰肩雪肤。仿佛大气的牡丹花儿。
她的双眉微微上扬,漆黑的冷冷的眼眸,流盼之间摄人心魄。朱唇丰艳,含了笑,却是矜持的。
她微笑着听身边少女的盈盈笑语,时不时应和两句。见少女鬓发松了一点,就取下头上的抿子帮她抿上。若说少女是清瘦的梅瓣白,盛宴也可,独居也可。那她就是窗楣上的一点疏疏雪。
通透而沉静,没有一点人间气息。
她通身上下没有一点花草,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素面纱衣,袖子半掩,露出一对雪白丰泽的手腕,隐约闪着两痕绝细的金丝。
淡极始知花更艳,在一声声的“宝姑娘”中,王瓒忽然从那无比雪色里惊醒过来。
这是薛宝钗。
她太美了,处处自省自律。仪态没得挑,眉眼没得挑,身段没得挑……她的眼睛里浸透了寒意,她的微笑充满分寸感,这是一个可敬的美人。
她很美,但是自己不喜欢。
宝钗美在态,黛玉美在神。古画上的美人,没有灵魂。
黛玉与她挽臂而行,嫣然笑语,倾吐的都是少年意气。
王瓒忽然嫉妒起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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