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山的日子平稳又安逸,山上一场浩浩荡荡花事了,灵均已经将浮生的仙帖子交给了九重天上的紫宸宫。辛酉已经开始着手要选了她接位的日子。
女君接位这是件大喜事,浮生却她说不出来开心或是不开心,从一开始,她只是往这条路走而已。
招摇的几个经常于人间穿梭的小仙见着他们的浮生仙君有些闷闷不乐,特地在招摇山下的沁水河旁搭了一个戏台子。。
戏台子上唱的是:一位姓杜的姑娘私出游园,看着满园子的花花草草,触景生情,睡了个午觉,梦中与一位柳姓小生幽会。从此一病不起。
戏台上那位所谓浮生一梦,一梦黄梁。在台下坐着的浮生手中端了一杯茶,拿了茶盖拂去一个茶沫子。
辛酉本来在一旁看戏看的认真,但隐约觉得这出戏着实没有让旁边喝茶那位开心,反而起了反作用。一时叫停也不是,继续演下去好像也要坏事儿。他嗑瓜子看折子戏的一颗玲珑心有些忐忑了。
就在这时,忽然小青官从山门处跑来,手里握着一个帖子,说是东洲苏木小殿下送了拜帖,在幽州设了一个小宴等她。
苏木?浮生目光从台上收回来,想起来那个小神君,眉头不仅皱了一皱。
浮生的皱眉,一向聪明的辛酉却又误会了意思,他正愁着最近没有什么好玩儿的能哄浮生开心,见着苏木,简直是雪中送炭什么天上掉馅饼了。
苏木是曾经来这里提过亲的。是与浮生有情分的。如今百年未见,此番倒也真的是一个好时机。他有些激动的凑过来煽风点火道“你这几日不是烦闷吗,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幽州花盛叶繁。好玩儿又热闹。”
浮生拖着额角定了定神,她与东洲的那位苏木殿下那些误会也该讲清楚。于是她收了帖子。
九月幽州,山峦重叠,峰入云霄。凌空的楼阁成排,里巷宅舍隐在云中。幽州她从前听过多次,是灵均上神常来鬼混的地方之一。
浮生从云朵上下来,刚走出几步,远远瞧着那个身影纤细的紫团子在花团锦簇中移动过来。向她招手“浮生仙君,我在这里。”
那不是东洲的苏木殿下,又是谁?
浮生走过去,拱手“小殿下。”
苏木几步迎过来从头到脚打量她一边,皱着眉头:“本殿下听说你在南冥出事了,听说白术看上你了,他居然感同我抢人,本殿下着实咽不下那口恶气,准备前去找他算账。但又想着先同你见一面再去。”
浮生笑了笑,心力却是交瘁,这位小神君她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多谢小殿下牵挂,我无事。”
苏木兴致勃勃引她往楼上走,乐呵呵道:“你没事儿我也就放心了,今日这座酒楼可是幽州最好的酒楼,他家做的冰花苏可是一等一的拿手。”
浮生跟在他身后上了楼,刚一落座,一旁似乎等待多时的伙计脚步轻快奔跑过来,“苏公子,吃点什么呢?”
苏木摇了摇手:“把你们这里所有的都点一份。”
整座酒楼已经提前都被苏木包了下来,丝毫没有跌了仙二代的派头。
不隔半晌,这座酒楼出奇的服务态度和配置统一,一桌子菜已经上齐了,挨着桌位的不远处,台上花娘小曲儿正唱的动听。
苏木一直关心热切,又是添酒又是夹菜,看样子对她的误会着实有些深。
浮生揣摩了半天,想找个话头不那么尴尬的和苏木说个清楚。她抿了一口茶,开口道“小殿下,我有事想和你谈一谈。”
话落,苏木接过话头:“果真是那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此番宴请你来也正是这个意思。”
嗯?浮生端坐,若是苏木小殿下自己想通了,这就好办得多了。
她仔细听他说着,苏木自然到:“我们的事,我已经和我爹说了,我爹已经同意了,说着找个日子去招摇亲自找灵均上神细谈。”
“什么?”浮生筷子上的土豆丝掉回盘子里。
苏木微微起身,将土豆丝的盘子推到她面前,接着道:
“我认真想了想,那个什么白术看上了你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想来想去,觉得此事拖不得。
灵均上神又是个古怪的老神仙,也只有让我爹出面了。你若是还有什么要求,你可以同我说,我好一一记下来。等我爹去招摇山的时候才不会失了礼数。”
苏木实在是打心里觉得,白术看上浮生仙君太正常了,这三岛十洲看不上她的人才是不正常。当然了,他偏偏又是那么幸运的一个。不过为了不再有他人觊觎浮生,他觉得他应该做点行动了。
苏木一番话说得是极为慎重又真实。浮生揉了揉额角,觉得再不说清楚就是个浪荡子了。她放下筷子,看向苏木:“殿下一番美意浮生心领了,只是我与小殿下并非良人。”说着从袖子里掏出那枚先前他送的玉佩还回去。
看着那枚玉佩,苏木手中的酒盏哐当一声落了下去,接着自己也从座上跌了下去。
浮生站起身来要去扶他,他已经自己攀住桌子一角,诧异地,幽怨地,不可置信地,委屈地看向她:“这,这,这话什么意思。”
浮生叹了一口气,仿若自己真是做了什么杀千刀的事,她无奈又极为耐心道:“小殿下,我对小殿下没有半分其他意思。”
这话虽说的太直白了些,但是快到斩乱麻,这样的事的确是一点拖不得泥带不得水。
苏木的脸更加白了白,想要说些什么,隔壁忽然飞了一张凳子直接砸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浮生一侧身,赶紧躲过,身前一桌子的菜被砸了个烂。随着凳子飞来的方向看过去,隔壁人影围坐一团,传来些踢打声。一旁伙计看着毁坏的桌椅,丧着脸在一旁叹气:“那奶奶不会又来打架了吧?”
苏木还沉浸在浮生的打击中回不过神来,愣愣继续坐在那里又低头看着自己溅了一身的汤,今日特地心新穿的紫色新绸袍子上还挂着几个青菜叶子。他第一次没有动气,只是说“要去客房换身衣服。”
浮生点了点头。
三碟冰花苏已经下肚,夕阳最后的余辉从雕了花的窗户上褪去,幽州灯火逐渐繁盛。
浮生等了半天,去换衣服的苏木还没有回来。她这才发觉不妙,走过去,热心的小伙计正趴在桌上打呵欠,说他适才路过客房,看着苏公子在楼上哭。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他上前想要全几句,只听得苏公子说,是心上人抛弃了他。
小伙计仍不住劝了几句说了些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什么的话,那苏公子哭的更厉害一遛烟儿捂着脸跑出去了。”
浮生愣了一愣,她诚然就是这位伤了苏木小殿下心的人,再者,她再次顺利弄丢了苏木小殿下。
楼下夜市已经开始,人来来往里,浮生找了一会儿,因为先前有丢失苏木的经验,觉得还是回酒楼等比较妥当一点,她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在人群中,却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捂着肩膀跌跌撞撞消失在巷子里。
浮生跟过去走入那条巷子,巷子狭窄且有些黑,她正打算掏出一个夜明珠照明,忽然脖子上一阵冰凉,出于自觉,她知道这脖子上搁着的是一把刀。那人声音有些喑哑却冰凉:“哪个族的?”
她微微回头,却正是适才消失的素衣少女,苍白的脸上还有一丝血迹。见着她收了刀,诧异道“浮生仙君,你怎么在这里?”
浮生拱手作礼,抬眼才见着她左肩上红色血液染红一大片。浮生有些惊讶:“小殿下,你这伤的有些重。”
月初愣了愣,笑了笑道:“还好,还好,就是血流的有点多,你去忙你的。我也要走了。”说着刚走出几步却是给一头要栽下去。
浮生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她,这个人帮了她很多次,此时她要是不拔刀相助也就太不仁义道德了些。
她扶着月初回到了酒楼客房。又找了伙计拿了些药膏纱布。给她简单包了一下,尽管如此,这位小殿下却一直没有吭一声,甚至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浮生佩服道,“小殿下平日都不怕疼的?”
月初低着眉,忽然一时间有些怔松。半晌,轻声道:“曾经也怕疼,有一次我姐姐养了一只小灵鼠,我悄悄拿去玩,结果被那小东西咬破了手指头,我当时哭了半天还跑到父君母后那里去告了我姐姐一状”
她像是陷入回忆,微微向后仰,靠在桌旁,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转过头看浮生:现在嘛,皮糙肉厚了,这些小伤都不算事儿。”
浮生浅浅笑了笑,此情此景,这位小殿下显然是去干架了,但是出于神仙的道德修养,她不再继续问下去,灵均早说过这位小殿下战功累累,月氏一族战役她在史书上看过,寥寥几笔带过也不难想象惨烈。
没来由的,她对这位小殿下也多了些柔和。她说“即使是小伤,小殿下也要注意才是。”
月初依旧笑了笑,抬了手微微活动了一下了。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开口道“我昨日在九重天看了旃檀佛,他看上去,脸色不大好。”
浮生忽然僵住,却瞬间回过神,淡淡道:“呃。”
月初从身后探过头,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浮生点了点头。
月初像是感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那回忆的确是伤感了些,不过幸好,你如今还活着不是?”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喃喃道:“只要活着,什么都可以重来,活着,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天上月色投影西窗。浮生拉了一个凳子坐下来,同样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从前,我明知会受伤,还是要奔向他。可是现在,我不想了。”
她摊开手来,看着手掌上的纹理,缓缓道“那些往事我没有刻意去记着,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在山中为灵的那些年,身上每一道伤口好像都在作疼!倘若灵均没有救我呢……
倘若灵均没有救她,她不过同其他怨灵一样,也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也许没那么糟糕呢?”靠在桌旁的小姑娘想要劝慰,开口道:“回忆虽然痛苦了些。可是他现在就在你面前啊!虽然你从前未能和他在一起,但如今却又相逢了,这代表这如他所说,来世啊。虽然那一世未能有好结局,但是他们佛最讲前世今生,他注定是要还你的。而且既然你再次记起了他,那就是天意。”
浮生嘴角勾出一抹笑来,却是苦涩:“你说的对,他注定是要还我的。”
所以他在见她之后,就不同寻常的照顾她,帮她。她以为是什么呢,那些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只是因为他欠她!
一时无话,月初像是也在为这句话晕乎,喃喃道“是啊,这些事说不清楚的啊……”
两人同时叹气,一时整个气氛有些忧郁。大概忧郁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门上传来几声叩门声。
浮生站起来,稳定思绪去开门。门上的人一身青衫,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见着她却是目光陡然变亮,这人正是她当年在南冥的室友,和舟。
她脑袋一蒙,那人已经先行向她拱了拱手:“见过仙君。”
她笑了笑,回了一个礼。身后月初已经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和舟整理了长衫,抬眼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扫了一眼浮生,貌似难以开口。
浮生十分懂眼色,她说,“小殿下,既然无事了,那我先行告辞了。”
月初点点头,微微一笑,拱手道:“今日多谢仙君,以后必会来招摇拜访。”
浮生点点头,正要推门出去,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想起还落了一件事,她回头道“对了,还有小殿下的刀子,我差点就要带走了。”说着她拿出刚才月初落下的那枚弯刀。
原本靠在桌旁的帝姬却猛然抬起头,呆呆看着她。一旁青衫之人的目光也落到浮生身上。窗外月色被乌云挡住,月初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声音却缥缈:“这是寒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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