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候的旧事总有一日,会被岁月掩盖。那些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在某一年街道中遇到的人都会被岁月吞到喉咙。
但是她那个时候,她的一生,生命里单调的很,从出生就按照一笔一划的过着自己已经被规划好的生活。
可正是长安,长安的这个人,给她的生活带来涟漪。
子洛当时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在此后的几年,她时常想起那些过往,她很想再去长安,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所承担的责任越来越重,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时随地跑出去玩的年纪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将长安字写的非常好,一手的丹青也是绘的极好。可是她时常坐在满是梨花的树下想,倘若她再见他,那就不是可以描绘一朵梨花了。她已经可以画特别漂亮的花来,开满长安的街道。
七年之后。西凉,枯草染绿,柳树吐新芽。
西凉宫殿内,宫人撩开珠帘,一身金色朝服的人自帘下而来,殿内臣子齐刷刷跪下,声音整齐且洪亮:“参加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人步子移动,九羽凤冠下面的珠子在眼前随着人的动作轻轻摇晃动,挥了挥长袖,转过身来,一张精致且大气的脸,一双浓黑的凤眼,扫过来时带着些凌厉。
她轻轻抬手,“起来吧。”
殿中的百官在一阵细碎窸窸窣窣声响中站起身来,不敢直视高台之人。
台上之人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细长的手指缓缓拿起了案前的一方奏折。声音浅浅,听似温和:“寡人昨日听了一则消息,你们猜猜是什么?”
殿中的臣子有些发抖,面前这位,正是他们西凉的女帝,看似温和,手段却极其干练,最突出的一点是,以往那些托病不上朝的老臣子,如今五更天也早早起来穿衣上朝,无论春夏秋冬。
自女帝登基以来,从内到外,整个西凉上下,穿着官袍的人没有几个还敢糊涂做事,所有大臣总结,这位君主不似以往那些好糊弄。
此时,这位君主说了这个引子,大臣们恭恭敬敬站着,内心开始思忖:最近天下之事,朝中之事,到底是哪一件事?
心里思忖一番,不知有没有揣摩到君主的意思,一时之间,朝上无声,没有人先做这个前锋。
她嘴角缓缓勾出一抹笑意,缓缓道:“齐国的消息已经打探了一月,如今我都知晓消息了,你们还在干嘛?”
臣子们抖了抖。
那人呼了一口气,目光扫过殿下站得跟一尊尊雕像似的大臣,精致的脸上像是有些疲惫,手扣在桌上,语音淡淡:“各位爱卿,对齐国一事有何看法?
台下之人,一阵窃窃私语,三朝元老的人上了前微微俯身:“陛下,齐国国主病危,世子年幼多病,如今能有胜算的只有其侄子齐欢,齐欢君下月设宴,西凉此时理应派去使臣。”
她皱了皱眉:“齐国到西凉,只隔了一座山……齐国上下乱作一团,老国主具体情况熟知是真还是假?”
气氛一顿严肃,早朝每日就像是学堂里夫子查询课业一样,不同的是夫子若是生气了最多挨几下板子。但是这位女帝往往笑吟吟地,可以让这些臣子半月缓不过来。
于是臣子纷纷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老臣引了头,剩下的都开始踊跃发言。一个个说的唾沫星子飞。
西凉的朝堂:朝堂无大小,堂下坟头草。
正因为这样,一心想要做事的人才有机会大展拳脚。虽说后面的确是谣传吓人,但大臣们时常相约拉手跳舞,围炉煮茶。可见坟头草只是谣传。
今日的朝堂大家伙各抒己见,齐国一事约有了些结果,女帝终于揉了揉额角,靠在椅子上,外面宫人弯腰轻声进来,俯身作礼:陛下,国中今日突然来了几个自东土大唐来的人。此番路过西凉,需前来盖官印。”
她罢了罢手,刚才已经被人吵的脑袋疼,可是却突然缓缓睁开眼来,重新将要退出去的宫人招过来,“你说,哪里来的?”
宫人顿了顿,恭恭敬敬道:“大唐。”
大唐,记忆中的长安已经慢慢模糊,像是年少时候的一场旧梦,梦中人却未曾淡过。
女帝缓缓起身,看着殿外一颗枝丫上已经打了些小花苞的梨树。对着身后的人道:“先行安排至馆驿歇息,明日宣人入宫。”
西凉皇城中。女帝端坐在宝座上,手里无聊的拿着一方适才宫人已经呈上来的文牒,她正欲打开,忽然殿中丝竹声敲打一半,停了声音。
自宫外传来缓缓脚步声,熟悉却又清浅。
女帝缓缓放下奏折。目光自殿中看去,一扇月亮门之后,宫人纷纷退却,殿中的百官也退至两旁,让了一条道来。远远有四人而来。
为首之人身披红色袈裟,细长眉眼,眼中若有金莲。
台上的女帝却是突然愣了神。手上的文牒,“啪”一声清脆掉落在地上。
一见钟情大约是戏台子上的戏码,可是她看他那一眼,觉得惊艳开来看着他的时候,那人与记忆里那张脸重合。
她说:“长安人真坏。”
那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在长安,好人永远比坏人多。”
四人缓缓走入殿中,为首之人低垂了眉眼,声音淡淡:“贫僧唐玄奘叩见陛下。”
女帝手指颤了颤。
那人向她伸出手:“不要怕,坏人已经被抓住了”
僧人重复,声音高了一点:“贫僧唐玄奘叩见陛下!”
长安山外,那人说“这是长安的栗子糕,好吃吗,这是长安最好的一家店。”
殿中的人微微抬眼,声音再次拨高了一个调:“贫僧唐玄奘叩见陛下!”
身旁眼尖的仆人重新将文碟捡起来,双手奉上去,轻轻叫了声:“陛下。”
女帝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大殿上的人,嘴角缓缓上扬,若三月的阳光,她一字一句道:“唐玄奘?”
声音浅浅响起来,台下之人一直低垂的眉眼终于抬起来,看着殿上的人,忽然愣住。
这一次,西凉的臣子们开了眼,他们西凉的女帝,十五岁登基。十六岁开启新政,是个奇才,知晓军师,精通战术,登基五年来,西凉民风淳朴,受万民爱戴。几国曾经拍了使者前来求亲,他们的女帝没有动容。
他们一向温柔大方,举止端庄,偶尔还有些冷冰冰的女帝,此刻放了下折子,提起及地的长裙,几步奔下台阶,行至刚来的东土大唐圣僧身前,眼里亮晶晶的: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玄奘皱了皱眉,往后不动声色退了一步,像是在回忆。
女帝温婉一笑,眉眼软软,“是我啊。玄奘小师父!”
玄奘抬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张脸,时光像是回溯,他脸上逐渐带上一层笑意,声音都变得轻快:“子洛?多年不见了。原来你是西凉……”
说着赶紧又端端正正微微俯身向她行了礼:“陛下。”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发髻间翡翠的珠子轻轻摇动,完全没有了往日朝堂上的端庄严肃模样她说:“七年。”
玄奘抬起头:“什么?”
她如今的长安话依旧极为流利,纠正道,“我们已经分开了七年。”
这凡世有一人作了首诗,“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如今的西凉,春之初,梨树未染,桃花半妆。正是西凉好时节。
西凉和长安,隔了那么远。她终于可以实现当年的诺言,她可以带他到西凉看花啊。
宫门外,宫人传了口谕,说是西凉女王有要事相邀。玄奘一路而来,却见着宫门处。一身蓝衣轻装,黑色的长发随意完成了一个发髻,正背手在宫门处来回踱步。
她像是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回头来,嘴角上扬,攒出一个温婉的笑意,像是那年长街上,她明晃晃的笑容。
那样明媚的笑容,已经不可直视。
他收回目光,走过去,抬手行礼“陛下。”
她偏偏头,脸上是明晃晃的笑容:“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叫我子洛就好了。你怎么现在才来,你这是第一次来西凉罢,我今日带你去西凉城中走走。”
从前她去长安的时候,他好好地做了东道主,如今他来到她的地盘。她有好多的东西想要和他分享。
两人行至最近一处街市,子洛熟门熟路带玄奘穿过一条长巷,来到一家非常朴实的面铺子。她已经非常熟练点了两碗面条:“这面汤非常好吃的,我又一次发现这家店铺的时候,我就想,这样清淡的口味,你肯定很喜欢。”
她将热乎乎的面条推到他面前,“你快点尝一尝。”
玄奘点了点头,一张白皙的脸却被辣的通红。子洛忽然反应过来,“我是不是忘记和老板说,不要放胡椒了”说着赶紧他添了一杯茶。“没事吧?”
玄奘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还好,还好。”
子洛瞧着他那样,愧疚的同时却又笑出来。不知为什么,她看着他,就是无端端开心。
从面馆出来,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巷中安静,只听得两人的脚步声。她和他并肩走着,偶尔走到他身前,随意说些话来。他跟在她的身后,安静看着她,听着她讲着西凉的奇闻异事,有时候也笑起来。
走着一会儿,玄奘看着身前的姑娘,像是已经想了很久,终于开口:“子洛,我此番路过西凉,不能多留,明日我打算……”
“糟了,”玄奘话说到一半却被她急促打断。
子洛偏偏头,看了一眼两人已经走入的街道,两旁高高阁楼,十分精致。街上人来人往,但无一不是女子。
子洛随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赶紧细声嘱咐道“我竟然忘了近日就要到西凉的花朝节了。这条街市与你来说,有些危险了。
我们西凉男子本来就少,她们要是见到了你就麻烦了,你记着,待会儿她们和你说话,你不能看她们,手上的花枝往你身上丢,你也不能要。”
西凉的人口女多男少,不是一般的少。所以女子都很强,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欣赏的都是英雄。
曾经一个将军误打误撞打马经过。形成了满楼红袖招的场面。
不过这不算什么,西凉的人本身就讲究个什么随心随性。若是要成婚,无论是要嫁到外族去还是外族的人住进来,都可以。但是不一样的是,若男子要娶西凉的女子,便终生只能娶一位。
虽然西凉的姑娘多,但是依照其它城那样,一个男子娶好几个姑娘,那感情也能分成几份吗?
子洛看着眼前的人,极其美的眸子,干净的脸。比那将军不知要好看多少,估计西凉的姑娘们看到了,一条街都得沸腾。
她正想到这里,阁楼上忽然已经有人开了门,一手拿着梳子正在梳头,忽然见到街上的人,声音清脆却洪亮:“好生俊俏的小郎君……”
话落,街市上手中握花女子纷纷转过了身,阁楼上,茶间里,酒楼中,一路的美娇娥纷纷看了过来。
“看什么,快跑……”
见着玄奘还在惊愕,子洛一把拉着他就跑,气喘吁吁,一路的花盏在空中漂浮,身后的姑娘们一路追赶……
子洛边跑边向后看,她拉着他跑过一条巷子,路过之后掀起的一阵花瓣若是细雪。
她弯着腰躲在一颗巨大梨树后面,仰起头,看着满枝丫的雪花瓣,喘气道:“好险啊!我没有骗你吧。”回头却又补充道:“我们西凉的女子是不是很好看?”
“啊?”玄奘回过神来
子洛抬手拂过一枚落在发丝间花瓣:“我好看吗?”
玄奘回头,没有应声。
子洛叹口气:“你一路而来,肯定已经见过很多好看的人,而且我听说书的先生说,女妖都是美艳异常,我没有见过女妖,那些女妖女仙是不是都很好看,都比我好好看?”
细细碎碎的阳光洒进来,玄奘微微垂眼:“不曾。”
子洛叹口气,拍了拍手,坐在草坪上,“你骗人,从那日朝堂上到现在,你都没有抬眼正视我一眼,怎知我好看与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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