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门口有人声音洪亮：“人贩已经全部抓住了，这伙人不知伤害了多少人，我们衙门早就在注意了。今日多谢小师傅了。我们这就回去交差了。”

但是她卷缩在柜子后面还是不敢出声。

直到屋子的人全部离去，小女帝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在大唐人生地不熟，上一次就是因为她们轻信他人才有这档子事。她已经不敢相信这里的所有人。

但是她的脚却不小心磕到旁边的柜子上。

门口站着的白色小僧人刚踏出一步，忽然听到了屋内极轻的声响。他回头望过去，看见一片淡色衣角在柜子后面。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

小女帝看着地上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一只修长的手绕过柜子向她伸过来，她想也没想，张口就咬下去。

那人撕了一声，她回过神来，恍惚中看着他。正是那日她塞树叶求救的人。

她慢慢从阴影里探出来，只是此时她还是看着他，不敢说话。

小僧人看了手腕上的伤口，又伸手过去：“别怕，坏人已经被抓住了……”说到一半，忽然愣了愣，像是认出了她，脸上不自觉带上笑容：是你。

她戒备看着眼前的人还是不敢出去，只是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的打扮，其实是个外族人，与大唐不一样，清秀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知道她可能还害怕着，于是很有耐心，向她再次伸出手：“别怕，已经没事啦。

凡世的初见相遇总是单纯的不像话，小僧人救了她。他将她带出客栈，向她双手合十，：“小施主，就此别过了，你快点回家吧。”

小女帝看眼前的翩翩少年，不说话。她此时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长安到底在哪个方位她也不知道。看着白衣少年远去，她一个人站在客栈的门槛上，突然间有些想哭。

小僧人从客栈走到山中，路过了河流，走过了蜿蜒小道，一路不知走了多久，他挠挠头，终于转过身去，看着连忙躲到树后去的人，叹气道：“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你跟着我干什么呢。”

小女帝慢慢将脑袋从树后探出来，一双眼睛怯怯瞧着他。

他看着她，目光突然有些怜悯：“你不能讲话么？”

她顿了顿，用着拗口的京音色，慢慢道：“能”

他忽然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讲话呢。”

她拿手绞着衣袖，：“我和我的家人走散了，我要去长安找他们。你知不知道长安在哪个方向？”

此地山势险峻，深谷小道，离着长安还有两日的路程，小僧人看着她一个人，有些不放心，认真道：“我也要去长安，我师父在那里等我。你跟我一起走吧。”

被第一次骗了之后，这个小姑娘的戒心很重，但是这个人，她又不得不放了那颗戒备心。那时候她不懂。其实从第一眼见他，她其实就很信任他。

两人结伴而行，从小道穿过，夜晚已经来临，树林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两人找了山洞歇息，已经是深秋时节，夜晚露白，桂花开满了山谷。

小僧人非常熟练的捡了干柴在地上生了火堆。她站在一旁想要帮忙但是又不会。好半天，温暖的火点燃黑暗。她端端正正坐在一旁，伸手靠着火取暖。

小僧人看着她一个人坐在那边，拍了拍手从包袱里掏出些果子来，他说：“你饿了吧。”说着他把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给你吃。”

她愣愣接过，声音细细：“谢谢。”

小僧人笑了笑：“小施主你不比和我客气。”

她看着他摇了摇头：“不对，子洛。”

小僧人有些诧异：“什么不对。”

她啃了一口果子，严肃道说：“我不叫小施主，我叫子洛。”

小僧人听了好像被逗笑，笑起来时候，像是夕阳掠过树枝，他说：“小施主只是我对你的称呼而已……”

“什么？”小女帝一脸懵的看着他

他看着她不懂，摇了摇头：“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吧。子洛，好奇怪的名字，我都没有听过这样的姓。”

子洛点点头，“我的姓很少，因为我跟着我们那里的一条河一个姓。”她说着往他身边挪一点：“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人偏头道：“玄奘，我师父他们都叫我玄奘，我有很多名字，一个玄奘，一个三藏，还有一个俗名，陈炜。”

这是她和旃檀的曾经，她遇上他的时候那样早。

她当时还傻傻点点头“我好羡慕你，有那么多名字唉，那我叫你哪一个呢。”

玄奘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师父说名字都是假象而已，你随便叫就是了”

那时候山里的月亮光线从洞外传进来。桂花香气随着夜风漂浮

玄奘已经站起来：“今日先好好休息吧。”又看了看她略微单单薄的衣裳，蹲下身将火堆里的火用石头圈起来，“你若是冷，你就挨在这旁边睡。不过要小心些，不要伤到自己了。”

子洛点点头，看着他走出洞去，问道：“你去哪里？”

玄奘道：“我去洞外。”她有些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去洞外？洞外很冷也许还有妖怪。”

玄奘双手合十：“我是僧人，你是姑娘啊。”

她那时候不懂他话的寒意，以为这便是大唐的风俗习惯，夜里在洞外休息说不动能餐风饮露的。只觉得大唐的人和他们西梁太不一样了。

自驿站到长安，玄奘从小熟悉路况，最近的路程就是取道楚山。楚山位于长安西南方。一路的深秋艳艳，路边的野草上铺了些霜，小道上落了一路的梧桐花。

山路崎岖，深谷寂静，不说话便有些寂寥。

两人有时候偶尔讲些话来。比如路过溪边，子洛想着要抓一条鱼来吃。但是玄奘摇了摇头，“出家人是不能杀生吃肉的。”

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不能吃肉。出家人又是什么？

水中清澈，倒映出两人的倒影来，玄奘说：“就是不能吃肉，不能喝酒，不能动贪念，不能……嗯，比如现在，我就不能吃鱼。”

“啊？”

“师父说万物有灵，众生平等。”

她虽然没有明白很多意思，但是还是将手里的鱼放回水中，认真道：“那我也不吃了，以后都不吃。”

两人这样讲话，忽然听得前面隐隐约约有哭声。子洛抬起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玄奘没有讲话。

忽然身后传来有些着急的声音：“此水饮不得。”

二人回头，旁边一个背着背篓的老者过来，他以为玄奘和子洛是要饮水。担心道：“这水乃有毒，喝了这水是要感染瘟疫的。二位若是口渴，前面有一个药棚，我正在那里熬药，倒是有些凉茶。”

玄奘看着清澈的溪水，“有毒？”

那人点了点头：“我们楚山的乡民们都是喝了这水才得了瘟疫的。”

跟着老人前去，绕过一个弯道，前方的不远处果真有一个简陋的药棚子，道路两旁躺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一个个哀声不断，面容惨白憔悴，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在溃烂，看上去有些吓人。还有许多幼童。

玄奘缓缓走过，抬手低眉：“阿弥陀佛。此处怎么有如此多的灾民？”

老者皱了皱眉，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道：“楚山深处，有一颗据说上了千年的古树，但是因为多年前山下村民围猎，放火烧山，山中树木枯萎了一大半，那颗古树好似也枯死了。此后山中常年瘴气不断，溪水至山间流下来，贯穿了整个村落，若是喝了溪水，便会感染瘟疫。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得了瘟疫。”说到这里，老者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山出的那颗树木成了精，在此作乱呢。”

子洛讶道：“那为什么不上报官府呢？”

老者摇了摇头，“官府的人不过都觉得我们是在信口雌黄，前两年倒是派了一队人去了，但是没有一人归还。所以就再也没有人敢去了。”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村民，叹了口气，“官方所做的，只有定期在这里给些药才罢了。”

看着眼前的大片村民。玄奘将所有的干粮给子洛：“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去长安找你的家人了，我要留在这里帮忙。”

子洛见着他要离开，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着急，我和你一同留下来。

她见着玄奘皱了皱眉，长安话讲的都麻利了很多：“我能做很多，我可以熬药，我可以陪他们讲话。我还可以，我不会添麻烦的。”

她说的时候，玄奘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担忧：“那要是你沾染了瘟疫怎么办，你的家人还在长安等你呢。”

子洛摇摇头：“我不怕。”

她从前是高高在上一直被人呵护在手心的陛下。她从来没有去服侍过一个人，因为在西梁，所有人都只服侍她一个。

很多事情大多不需要她去亲力亲为，但是在此番瘟疫中，她没有一点架子。她跟着大夫去山上采草药，玄奘一边理药材，她拿着一把小扇子就坐在一旁熬药。

几天下来，她已经能认识好多种药材。一个君王做到如此地步，其实已经特别实在淳朴了些。

月上柳梢头，村民们大多已经睡去。

子洛从药棚里出来，伸手活动活动筋骨，却见着远处的人正坐在那里，身前有一堆篝火。

无边夜色，微微的火光里，那人坐在那里一边将手里的一块酥饼正分给一个小娃娃。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

子洛走过去，她说：“你在干什么？”

玄奘回头见着是她，将手里还剩下的一块糕点分给她：“子洛小施主，你怎么还不睡？”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拿着一根木枝在手里把玩，火里面烧的噼里啪啦，她看着远处夜色里面绵延青山，开口：“从前，我以为只有我们那里才会有着这样那样的灾难，我以为大唐长安是不一样的。”

玄奘沉重地点了点头，“有繁华的长安，也有真实的长安，天下每一座城都有两个样子。”

旁边的石子堆里传来蟋蟀的声音，她将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他，忽然开口：“你真好。”

“啊？”玄奘像是听到什么开玩笑的事情，白皙的脸上忽然有些羞涩：“……我什么都不能做啊。”

子洛摇了摇头，认真道：“我见过很多人，他们有的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每日假装在干事情，可是真正干事的人却很少。你和他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