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前进压缩机厂管理团队就步行前往十公里外的技术学校。shouda8.Com。
国内的电力长期紧张，考虑到夏季白昼时间长的特点，全国实行了夏时制，将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居民在晚上可以尽量利用充足的自然光，无需额外使用照明设备，从而可以减轻一点能源损耗。因此虽然手表上显示此刻是夏令时早上六点，但按照正常北京时间，刚刚五点，天仍然被夜色包裹，街边的路灯也依然发散着昏黄的灯光。
赵哲他们这样步行前往培训技校，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虽然很辛苦，但大家毫无怨言。
在全厂干部职工每月只有一百五十块钱生活补足，退休职工连这点补助都没有的现状下，他们有什么脸用公款去乘坐公共汽车呢？
哪怕能节约下一块钱，这也是好的啊。
不过和前面两个多月不同，今天赵哲他们走在路上，破天荒地没有人手一本培训教材，一路上相互之间提问、回答，努力抓紧每一份每一秒巩固昨天学习的内容。今天，所有人都是空着手，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步伐也显得格外轻松。
昨天，他们终于通过国资公司董事会的审核，所有管理人员正式登记注册，成为高新区的一名国家职业经理人！
国资公司的考核是把一个单位的管理团队视为一个整体进行考核的。
三个考核会场，每个会场考核一个管理团队。上午考一场，下午考两场，一天下来可以完成对九个企业管理团队的考核。考核持续十天，以完成对所有企业管理团队的考核，并予以打分，登记为高新区职业经理人。
在考核的过程中，国资公司提出了许多的问题，从公司的制度制订、短期目标、长期规划、制度实施、成本核算、材料采购、产品生产、质量检验、库存保管、企业安全、销售渠道、售后服务等一整套企业管理项目，都进行了详尽地询问，由前进压缩机厂的管理团队共同来回答。
主要回答人是赵哲，其他人作为他的参谋智囊团给他提供意见，并在需要的时候站出来进行补充发言。
国资公司通过他们在回答问题时的配合，来考察团队的默契程度。
对于具体的部门负责人、车间负责人，以及基层管理干部，也会各有一道两个问题需要由他们本人来回答，但主要还是考察整个团队的合作。
只有极个别一问三不知的基层干部，才会遭到考官们的穷追猛打。
赵哲担任了十多年的厂党委书记，具有相当的口才和气度，在现场问答中非常沉稳，即便是遇到一些刁专的问题，他也能沉住气，低声和其他人商量之后给出一个比较令人信服的答案。压缩机厂的大多数干部都搭档多年，相互之间早已形成了默契，在考核过程中，圆满地完成了辅助支持任务，他们之间的信任配合，连考官们都是连连点头。
最后的考核结果，前进压缩机厂（总厂）只有一名车间副主任被刷了下来，由另一名候选人递补，黯然离开，整个团队评分达到了六十二分，这在前面所有的考核中，算是名列前茅！
六十二分看来刚刚及格，但是考虑到他们仅仅才经过了两个多月的短期培训，能取得这个成绩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更何况目前国内具有现代企业管理经验的干部犹如凤毛麟角，他们这个团队，在遍地计划经济管理方式的国营企业管理干部中，已经属于极少数具有现代眼光的企业经营人才。
考核结束的时候，国资公司通知他们，高新区将设立一个长期的MBA培训机构，帮助职业经理人们提高管理水平。这次培训只是让他们学会了基本的管理学知识，但距离一个合格的企业管理干部还有很多不足。未来每年，他们还会轮流参加一个月的深入学习，这会作为他们的考核成绩记入每个人的档案。如果愿意抽出时间参加国资公司举办的管理夜校学习，高新区更是大力支持，对于参加者只要最后结业通过，在职业经理人评分中，会给予更高评价。
赵哲他们虽然通过了考核，但经过这两个多月，他们深深感觉到自己现代企业管理知识的欠缺，当场就决定全员报名夜校管理班学习。
他们今天还要到技校一趟，这会是他们正式走上企业管理人位置之前，最后一次返校。这次返校，将教授他们如何使用计算机登陆信息平台，如何根据自身情况和预期指标，筛选出满意的需求项目。
是的，随着高新区局域网的开通，以后他们每个企业都会配备一台电脑，不用出厂，在企业管理办公室就可以自如地察看各种需求信息，承接产品订单！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敢想象的意外之喜。
他们通过厂里那些曾经去高新区政府闹事的职工口中，详细地了解了信息平台，在欣喜之余，不免也有些隐忧。
赵哲他们相信高新区政府推出这个信息平台是想办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他们也非常清楚政府机关基层工作人员的嘴脸，一些本来初衷很好的设想，在经过了基层工作人员之手以后，就变成了为难群众的恶政！他们害怕未来要进入信息平台查阅供求信息的时候，会不会被工作人员索要回扣？会不会被对方故意刁难？会不会把某些利润丰厚、容易完成的项目转交给他们的关系户？会不会把项目倒手买卖？
在国内，这样的事情他们见得多了！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高新区政府的魄力这么大，这么了解机关内自身存在的弊病，敢于把信息查询、业务承接的终端，从政府掌控转交到企业手中，这让赵哲他们在听到消息之后，竟出现了长时间的哑然，说不出话来。
这才是一个真心为民，并事事考虑在前，真诚为企业寻找出路的政府！
他们也再次认识了力排众议，坚持把信息平台终端交到企业手中的高新区政府一把手、现任的业务科科长郭凡。
虽然见面不过两三次，虽然赵哲他们只是听过一场报告，双方之间甚至于没有一次正式面对面的对话，但赵哲心中，已经把郭凡视为真心为民的好官，一个值得信任的国家干部！
他们也坚信，在郭凡的领导下，高新区必将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开创一个辉煌的新天地！
**人不讲士为知己者死。
可赵哲他们仍然深深被郭凡的惊人魄力、广阔胸怀所感动。政府如此为了企业着想，给他们创下了这么好的条件，不管是为了企业生存发展，还是为了个人前途，或者是老套的真情付出，他们都下定决心豁出去大干一场，坚定不移地跟着郭凡的脚步前进！
赵哲他们步行了一个半小时，天边刚刚露出朝霞的时候就赶到了技术学校。
他们自认为来得不算晚，可还有人比他们来得更早。
在技校电教大楼外操场上，已经有两家单位的人比他们还早到。这些都是通过了国资公司考核的团队，他们一群群聚在一起，难得轻松地说说笑笑，有些老烟枪一圈圈地散着烟，上百人吞云吐雾间，在空旷的操场上都形成了一片浓密的烟雾。
远远地，赵哲他们就听到这些人高谈阔论，话语间“郭科长”“信息平台”的词句不时出现。
显然，这些企业的人，谈论的内容也是同样集中在郭凡身上。听他们语带尊敬的称谓，便知道他们同样对郭凡如此宽广的胸襟，感到敬佩万分。
看到他们过来，一个熟悉的企业领导高声向他们打招呼：“老赵，怎么才到！”
“哈哈！那还用问，看他们样子就知道又是坐十一路公共汽车来的！赵书记就是个大抠门，连带着前进厂的干部们也跟着他吃苦！”另外一个单位，改选后提拔上来的企业领导笑着开玩笑道。
他们之前大多是闻名未见面，那些新企业领导更是属于小字辈。
不过自从企业划归高新区管辖以后，这些企业本着同病相怜的情绪，同时以后大家都要在一个锅里舀饭吃，彼此便慢慢走近。在这两个多月的培训中，他们有大量的机会碰面、聊天，逐渐的，这些企业之间的关系也越发密切。大家同样是被市里抛弃、同样是接受了先进的现代管理学培训、同样是高新区政府的国家职业经理人，境遇相通、资历相等、看法一致，对于原来计划经济体制下那些老式国营厂矿，便不怎么看得顺眼。
就是在合作的时候，他们也宁愿找有共同语言的高新区企业、哪怕是拆分出去的企业，也不愿意和老式国营厂矿打交道，认为他们没眼光、目光短浅、不懂管理、不注重质量、售后服务差、经常赖账、不讲信誉，不是逼不得已，谁也不找老国企合作。
在这种背景下，高新区的企业之间渐渐形成了一个结合紧密的新团体，这个团体，也被益都市其他国营厂矿称之为“高新帮”，随着称呼的人越来越多，“高新帮”也成为了高新区企业对外的非正式公开称谓。
高新帮的这些企业对这个名称不但不反感，还为自己是其中一员感到与有荣焉。
到现在，这些企业在和别的企业打交道的时候，都不是说自己是高新区下属的厂矿企业，而是自称“我是高新帮的”！这种自我认同感，也让高新帮内部凝聚力更为增强，以后在面对外来竞争者的时候，同心协力，一致对外也成为不成文的规矩。
“江眼镜，你别说我，你还不是好不到哪去！看你瘦得这个样子，还不是每天走路回家累的。我走路吗，人总还有一百二十多斤肉，就当减肥了。你一个皮包骨头也来学啥减肥，当心晚上没力气交公粮被嫂子骂！”工厂里的人学会说粗话调侃是一门必备功课，赵哲才不怕他嘲笑，当即就反击回去，引来操场上一片笑声。
厂长何清源也在向熟悉的人打招呼：“谢老二，你们来了怎么不进去？”
这半年对于赵哲、何清愿这对老搭档是一段永生难忘的记忆，半年前他们是前途绝望濒临破产的企业领导，半年后，经过重新学习如何管理企业的他们，有了高于同时代其他国营企业领导的眼光，对于前途充满信心。心情影响健康，半年来，他的身子越来越硬朗结识，说话的声音也恢复到了前进厂全盛时期的高亢热情，似乎人也越来越年轻了。
“妈的，我们来晚了！我们六点钟集合，想着早到占个好位置，周书记还破例让大家坐公交车过来，说是可以抢时间。结果等我们过来，听说曙光电子仪器厂那些龟儿子五点钟就到了！到了就到了嘛，你们等到起三，等人到齐了一起学习嘛，结果曙光厂王大麻子不但脸上麻子多，心眼比麻子还要多，他直接给郭科长打电话，说人已经到学校了，向郭科长报个信。虽然没把话说透，但话里的意思还不明白嗦？郭科长马上就打电话，说今天来的单位多，计算机电教室座位有限，干脆提前开始培训，一个单位一个单位整体学习，然后王大麻子他们就抢了先！***，可惜了我们的车票，五角钱一张票，三十八个人就是十九块钱啊！这个龟儿子！”
何清远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谢老二就是一肚子气，其他单位的人估计也是破费乘车过来没抢到先的，也跟着一道对曙光厂的书记王大麻子展开口诛笔伐。
赵哲和何清源两人相对一看，都是苦笑。
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们前进厂知道提前出发，其他单位同样是打的这个主意，结果还是没占到先手。看现场这架势，他们前进厂是排在后面了。如果是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培训，轮到他们说不定都要到下午去了，特意这么大早起来等于白辛苦一场。好在他们还是走路来的，没有舍得掏车票，要不然也该和其他单位的人一样破口大骂了。
赵哲进入电教大楼联系上工作人员签到，登记上前进厂的名字，顺便排位。他们来的比较晚，排在第四位，登记完出来看看时间还早，团队便暂时散开，各自找熟悉的朋友闲聊。
赵哲他们这些烟鬼，也散了开来，找到自己的队伍，一群老烟枪们你散过来我散过去，一包烟转眼就空。
烟鬼抽烟上瘾，这瘾还特别的大。
赵哲之前上级半年不发工资，他省着抠着也没断了烟。有时候实在没钱，憋急了他能跑到马路上捡烟屁股抽。偏偏这两年经济不好，各个厂矿的情况都差不多，出来捡烟屁股的老烟枪们也多，经常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没被别人捡过的烟蒂，可以抽两口解解馋。
曙光厂是早上五点到的，然后郭凡当即就通知提前让他们进电教室，可赵哲他们一直等到上午九点钟，才看到王大麻子他们从电教中心走出来。
最奇怪的是，他们明明拔了头筹，可所有人脸上都没有笑容，一连严峻。王大麻子尤其如此，眉头紧锁，低着头盯着路面，仿佛是肚里藏了诺大的心事，一脸寒霜可以刮得下一层冰。
看着他们这副表情，围上来准备找他算账的其他企业领导们惊讶了。
他们遇到了什么事情表情如此严肃。
难道是上级又收回信息平台终端管理权了？还是从信息平台上收集到的信息并不理想？
但应该不会啊。
这是郭科长钦定的安排，除了他自己反悔、市里领导干涉，其他人谁敢推翻他的决定？再说了，如果真是这样，曙光厂的人就不可能在电教室里待这么久。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大事！
其他单位的人慢慢围上来，想要询问培训内容，但看他们表情又不好张口。几百人排成人墙，分列两厢，默默地看着曙光厂的管理干部们从中间走过。还是和王书记比较熟悉的谢老二小心翼翼地向他试探道：“老王，你们在里面培训得怎么样了？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啊？”被打断了思路的王书记抬起头来，惊愕地发现他们被夹在了人墙中间，看着周围沉默下来的其他企业干部，他顿时明白，是他们的表情影响了兄弟单位，这个误会一定要马上排除，以免大家人心惶惶。
“培训很顺利！操作其实很简单，信息中心来的工作人员解说也很仔细，还下发了详细的操作指南。就算你从来没摸过计算机，照着操作指南也能很快上手。培训的重点是教导大家如何从海量的供需信息中筛选到有用的信息，筛选的技巧、注意事项，这个要认真听，最好是做好笔记，回去慢慢熟悉。”他快速说道，以消除大家的误会。
“需求信息多不多？是不是像那些职工说的那样，一翻上百页？”江眼镜他们单位一个性急的干部追问道。
“多！多得吓死人！”说到供需信息，王大麻子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岂止上百页，这些日子信息又增加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就有两百多页，足足翻了一倍！信息中心的工作人员说了，据他们跑信息的时候了解到的情况，国家虽然缩减了大量计划，但一些支柱企业的业务并没有减少。还有些自己开拓出市场的，像六二信箱，他们算是找对了路子翻了身了，工人一天忙到黑，还搞三班倒，把工人累得要死不活！这次六二信箱都在信息平台发布了外协加工业务，把一些电子元器件的制造、电路板之类的周边业务放了出来，说是要扩大生产规模，占领市场份额，创立品牌效应……，我呸，这些都是郭科长教给他们的，他们还好意思拿出来吹嘘！现在他们是乌龟翻了身，拽上天了！”
他对六二信箱的翻身仗愤愤不平，但其他人都没他这心思。听说需求信息多如牛毛，所有的单位干部都放下了心，他们就更奇怪了，既然情况如此之好，他们从电教室出来，怎么一个个都黑着脸，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们千八百万一样？
就有人问。
一听到这个问题，王大麻子脸上才恢复的阳光，立即阴沉了下来。他抿着嘴，谁问也不说，被追问得急了，他就反手指着身后：“具体的内容我现在不想说，也没有心情说！你们进去以后培训完了就知道了，郭科长亲自主持的会议，你听了会议的内容会和我一样，对某些乌龟王八蛋愤怒的！操他娘的龟蛋！”
随即就带着曙光厂的人甩手远去。
看到他这番作派，旁的人更加疑惑，就在这时，电教室的工作人员开始招呼下一个单位进去培训。周书记、谢老二他们单位就排在曙光厂后面，赶快进了电教室。
其他单位的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信息平台操作培训以后，郭凡主持的特别会议是什么内容，大家猜测的项目五花八门，什么揪出贪污分子啦、有人营私舞弊啦、考核走了后门啦，还有人猜测是不是郭凡要被领导调离高新区了。
结果猜来猜去，大家的心梗乱了，渐渐的人们都没了说话的兴趣，仰着脖子等待谢老二他们出来好向他们询问详情。
一直等到下午一点钟，周书记他们厂的人才从电教大楼出来，并且和曙光厂的人一样，也是一脸阴沉，怒气冲冲。
所有的人都围了上去，询问原因。
周书记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勉强回答了几个问题，关于信息平台的内容说法和王大麻子他们一致，但问道后面郭凡主持的会议主题，他便是一脸愤慨，破口大骂。
然后也是像王书记一样，说“你们进去学了就知道了！老子不想说，妈的，实在是被这些混蛋给气晕了头！蠢猪，活该！”说完带着人，气冲冲里就离开了。
赵哲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没有上去凑热闹。
可能是通过前两个单位，摸索出了培训一个单位的必要时间长短，工作人员出来开始安排个单位的培训时间表，详细地解说了一遍，还在电教大楼入口贴了一份具体通知。
今天参加信息平台培训的单位有四个，赵哲他们前进厂排在今天的最后一个，照这个时间，要到下午五点钟才能轮上，培训完都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其他单位挂了号，就纷纷散去。
各单位虽然已经完成了考核，但并不表示就没有事做了。各厂矿的职工要加紧磨练技能，新的厂房这星期就能交付使用，他们需要赶到新厂区去实地察看，规划设备安装位置，然后还要组织干部群众进行设备搬迁、安装、调试，忙得人恨不能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
赵哲厂里也有一摊子事等着处理，但也只有耐下心来安心等待。
等到下午五点一刻，江眼镜他们也出来了，表情和前两个单位一模一样，前进厂一个干部好奇地想去询问，赵哲沉着脸训斥道：“问什么问？进去不比问别人强？这都轮到我们了还多事问什么？你吃饱了撑的啊！”
电教室很大，八列十排可以同时供八十名学员电教实习，一名大概是负责讲解的工作人员疲倦地站在讲台上，声音略微嘶哑地安排众人就坐。
赵哲他们坐下，从门口进来另外一名工作人员对讲台上的同事低声说了几句，两人轮换，信赖的工作人员替代了有些疲倦的同事。
电教室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讲台上垂下来一幅投影幕布。
“小苏同志讲了一整天，需要休息一下，换我来为同志们讲解信息平台操作流程，和信息搜索技巧，并和大家共同探讨一下，面对众多的需求信息，如何判定其价值，如何避免虚假信息，如何依靠政府干预，维护信息平台的公允公正和效率。
好，下面请大家看投影，跟着动画演示亲自动手试着操作一下。如果没有看懂，可以摁一下桌面左上角的红色按钮，通过麦克风向我提问。
那么我们就开始了，首先是如何开机……”
赵哲认真地看着这名工作人员讲解，有投影动画、能随时提问、还可以请教员下来手把手教，他虽然从没操作过计算机，也很快就摸索入门，能够依样画葫芦地进行简单地操作。只是操作鼠标的动作还很僵硬，对于键盘输入也是非常缓慢，特别是输入中文，他要想半天才能想起一个汉字该如何用音标录入，还经常拼错。
不过教员说得很明确，熟能生巧，在这里短短的时间里大家不可能做到十指如飞，像打字员一样熟练操作。在这里学会了基本操作以后，还会为大家发放详细的操作手册，回去对照着操作手册多练习就好了。
教员把重心放在如何教导大家进行信息判断，作出相对于本企业最优化的选择。
这是技巧问题，赵哲听得很专注，手中的笔杆子一刻不停，力争将教员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回去以后慢慢咀嚼领悟。
培训的内容很丰富，时间不知不觉很快就过去，教员回答完了最后一个问题，起身出门，过了几分钟，郭凡和一名年轻的女干部走了进来。
“同志们好，很高兴能在这里和大家再次见面，这说明同志们在前期的培训中都很刻苦，能够在短短的两个多月培训时间里，领悟基本的现代管理原则，这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成绩，在这里，我要祝贺大家，也感谢同志们，你们是高新区未来国企的希望！我代表高新区十七万干部、群众，把企业的未来、老百姓的前途，托付给你们！”
郭凡的开场白讲得很简短，因为讲了一天而沙哑的嗓子更显出情真意切的殷切希望，赵哲感到心中一股热流涌过。
他很惊讶，他会被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给感动！
同时，一股沉甸甸的感觉，压在了心头。他真切地感觉到，国企的生存发展不仅仅是关系到企业自身，关系到企业内的干部职工，企业的好坏，也直接关系到整个高新区政府能否摆脱沉重负担，能否从企业收到利润税收，从而有资金投入建设、建立完善社会保障机制，为全高新区的父老乡亲谋福祉！
这是一份沉重的担子。
“今天请大家来，而且是所有管理干部全体参加，不只是为了进行信息平台的操作培训――厂矿里能配备多少计算机，如果只是如此，一台足矣！
今天请同志们来，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在同志们、你们这些企业干部开始执掌企业权柄之前，统一一下思想认识。
你们能够获得这个职位，不是国资公司领导的赏识，更不是高新区政府领导的恩赐，你们这份职位，寄托了人民群众对你们的深切厚望！
我在这里不想空谈，想请大家看一些实际的例子。刚才的培训中，大家应该都学会了基本的操作方法，这里我告诉大家一个网址，请同志们输入这个网址，去看看上面的内容，很发人深省的内容，看看这些，我想对大家的思想认识，会有很大的帮助，比我在这里口沫四溅更有效！”
那名女干部一脸严肃、却又有些感动地望着郭凡，仿佛对他的举动，深为敬佩。
郭凡打开电教主机网页，输入网址，操作放大程序将其放大，通过投影仪投射到屏幕上。
赵哲看着投影屏幕上一长串字母、数字和奇怪字符的组合，头都大了，他手忙脚乱地比照着屏幕，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寻找它在键盘上的位置，然后伸出食指，用一指禅输入法，敲入地址栏，每一个字母他都要在键盘上找好久，有时上下左右找了半天，才发现这个字母其实就在手指下方，只是没有注意到而已。
他输入很慢，但别的人有些动作快的，已经输入完毕，并按照图示敲击回车键，打开了相关网页，迅即，发出了一声惊呼，并立即用手捂住嘴，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自己所见。
郭凡在讲台上，朝已经打开了网页的干部微微点头：“已经打开了网页的同志，可以先看一下上面的内容，并不要相互讨论，请勿干扰其他同志。此刻我不发表评论，我们只给大家看到真实的一面，具体如何判断，有你们自己作出！”
赵哲听到惊呼声越来越多，心中焦虑，好容易才将所有的地址内容输入完毕，并反复核对无误，便立即敲击了回车键。
一个网络页面弹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眼珠子就瞪了出来，张大着嘴呆了半响。
屏幕上用粗红体字标注出来“东欧剧变两周年盘点！”，硕大的惊叹号略向一旁倾斜，那竖直的一笔仿似一把尖刀，而惊叹号的点，则如同一滴鲜血。
竟然是这个禁忌性内容！
他感到心脏在加速跳动，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在下拉条空白处一点，下翻一页，看到了详细的内容。
这个网页是根据欧美人士拍摄的照片、撰写的随笔、回忆录等组合而成。
在前面他看过的部分，文字内容都很少，配发了大量地图片资料，仅是对图片作了简短的文字说明。
上面一幅幅照片，都是东欧剧变后前去旅游的欧美人士所照，照片很清晰，但是赵哲看在眼中，却感到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是那么的沉重、抑郁！
图片中，是派着长队的人群，男女老少都有，根据配图说明，这是在等待救济的失业者。
图片中，是睡倒在路边，衣衫褴褛乞讨、在垃圾堆里找寻食物的流浪汉，而这本来应该是早已从记忆中绝迹的印象。
图片中，是一个歹徒手持枪械对准一名路人，那名路人在枪口威胁下将身上值钱的财物都掏给了对方，而在照片远景处，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就木然地站在那里，仿佛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图片中，是一张张申请麻木、眼神绝望的面孔，普通人的面孔！
……
图片中，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舞会现场，根据配图文字说明，这是东欧剧变后涌现出来的一批新贵。他们穿着上万美元一件的高档名牌时装，在华丽的舞池中翩翩起舞……
图片中，是一个矜持的老者，指挥着他的手下将一块擦得锃亮的铜牌钉在墙壁上，而在地下，扔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铭牌，文字说明标注，这原来是罗马尼亚一家国营企业，此刻归为私人所有，而拥有这个厂的老板，正是原来的厂长！
图片中，是一张报纸的报道，对其中一篇文章经过放大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全部文字，是英文。文字说明，这是美国《纽约时报》的一篇报道，报道的内容是去年联合国和欧共体对前东欧国家进行的一次联合调查，调查显示，1990年东欧的生产总值平均暴降百分之二十，其中降幅最大的保加利亚下降了百分之三十！
在生产总值急剧下滑的同时，物价却在飞速上涨：捷克斯洛伐克食物价格上涨百分之二十五，肉类价格上涨百分之五十，更恐怖的是房屋售价上涨了二十二倍！
保加利亚仅上半年，各种价格就上涨了百分之四十；
匈牙利两个月内电话费上涨百分之五十，交通费上涨百分之八十，货运费上涨百分之四十五，去以前的兄弟国家的火车票上涨了十倍；
图片中，显示了对就业状况的国际调查报告结果：波兰九百万职工中，失业人群竟高达一百七十万！东德实行私有化两个月，失业人数就超过了两百万，占总职工人数的四分之一！
图片中，一名商店老板刚刚用一枚新标签，换下了之前的久标价，在柜台面前，手持着厚厚一叠钞票的顾客，只能茫然以对。
图片中，是密密麻麻的游行人群，一群年轻人手持燃烧瓶，正向一栋建筑物投掷进去，建筑物上挂着一面旗帜，似乎是某个政党的总部。文字说明，东欧原执政党的垮台，并没有带来祥和安宁的社会秩序。一夜之间，东欧各国就多了几十甚至上百个五花八门的政党。正当支持者之间经常大打出手，并且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代表民主正义，不承认选举失败，指责地对政党舞弊。图片中，正是选举失败的保加利亚反对派不承认大选失败，纵火焚烧了社会党的总部。
图片中，是一群警察如狼似虎地冲入一栋建筑物，文字说明，当东欧剧变以后，这些国家原来的贵族、地主、资本家纷纷返回故里，反攻倒算。
图片中，是一张波兰语的报纸，文字说明，反攻倒算的贵族、地主们提出的赔偿，其总价值将需要剥离波兰百分之五十七的国土，才能予以清偿！
图片中，曾经完整的国家，各民族纷纷要求分裂，相互之间开始大规模摩擦、火并，一个个民族武装开始成立，国家陷入内战边缘……
……
赵哲看得心惊肉跳，他再次感到了颤栗，不过这一次，颤栗的不是他的双手，而是他的心，他完全不敢相信，仅仅一年多的时间，曾经占据发达国家行列的东欧国家，竟然就轰然倒塌，以至于斯！
最惨的是老百姓，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神，看得人心胆俱裂！
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在东欧剧变的同一年，我们国家也差一点就走上了同样的道路！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例子，看着东欧这些满目疮痍的国家，他这个最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主义者，也简直忍不住要跪地合十，感谢上苍保佑！
在后面，他又看到了曾经在剧变前信誓旦旦要提供经济援助的欧美国家，在目标达成以后，立即背信弃义，全都袖手旁观，隔岸观火。送到东欧国家的，是欧美生产的各种商品，他们利用东欧的混乱大肆排挤本国商品，将这些国家的国内企业挤兑得大批破产，数以万计的工人纷纷失业，经济雪上加霜。
他看到联合国报告的总结词：“新自由主义经济救不了东欧！”
他看到法国国际研究所报告：“东欧国家正在迅速走向第三世界化和贫困化！”
在长长的专题最后，是在东欧剧变以后，匈牙利广为流传的一个政治笑话：去年这个国家在隧道尽头看到了光明，但今天我们却在光明后面，看到了深深的黑洞――光，它消失了！
赵哲默然关闭网页，闭上了双眼。
也许，东欧国家从来就没有真正出现过光亮，所谓的光，只是欧美用手电筒照出来的幻影。一旦目的达到，他们就迅速地关掉了电筒开关，开始趁着黑暗上下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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