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在稍早一些就知道中央处理器实验室制作成功的消息，只是因为诸事纠缠，来不及马上赶到双环公司。shouda8.Com。好容易等到他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刚刚离开办公室，发动才买的桑塔纳轿车，才开出大门，身边的蜂窝式移动电话就响了起来。

蜂窝式电话是市电信局刚刚引进的移动电话系统，它是电话程控交换技术与蜂窝式无线电技术结合的产物。

整体机型粗大笨重，拿在手中就如同拿着一块砖头。

这就是因为香港黑帮电影而闻名，后世被称作既能用来防身，又能兼顾通讯的万能法宝，民间俗称“大哥大”。

蜂窝式移动电话采用的是模拟信号，受到杂音干扰很大，通话效果非常不理想。且因为是语音无线电信号，很容易被人监听，一般的收音机只要调对了频率，都能接收到电话双方的通话。

市电信局引进的这种技术实际上已经落后于国外最新的G**数字通讯技术。

但从国内引进这项技术的领导眼中看来，不管这项技术是否落后，但国内从没有到有，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至少它的技术是成熟的嘛！

市电信的蜂窝式电话主机系统，能够承载的通话手机上限只有八千！

全市发放的大哥大总数，也不到两万只。

就是这么落后的一款手机，目前电信营业厅的对外发售仍然达到了三万块钱一只的惊人价格，且还有价无市！

郭凡手中的这款大哥大，还是市委强令要求处级以上干部必须配备，以便能随时保持联系。他作为高新区的一把手，虽然现在只是一个正科级干部，也必须随身携带移动通讯工具，由高新区政府向市电信局发了特别公函，才拿到了一个计划外指标，购买了一台。

郭凡拿起沉甸甸的电话，大哥大有一个好处，是后来刚出的数字移动电话所不具备的，那就是来电显示功能。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对方打来的电话号码，顿时立马踩下刹车，拉下手刹。

这是市委书记张瑞光的办公室号码！

“张书记，您找我有什么事？”他接通电话恭敬地问道。

“我刚给你办公室打电话，说你才出去。”电话对面，响起张瑞光温润的海派口音，“你马上回办公室，所有的领导都不要走！半个小时以后，我要带人过来。”

“我就在楼下，这就上去！”

郭凡也不问他为什么，用肯定的语气立即回答道。关掉电话，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五点四十一分。

都已经下班了，这个时候他过来干什么？

他重新发动轿车，回到高新区临时办公地停车场，锁上车门，回到政府班子办公楼。

高建云正在发号施令。

“李主任，你马上组织人把外面的清洁卫生搞一下，洒点水，不要搞得灰尘仆仆的。你们区政府办公室的卫生也要抓紧，门窗桌椅，还有电脑打印机，都擦得干净点！”

“余主任，你负责把你们规划、城建、国土、环境、房管办公室的清洁工作抓起来；魏书记，你负责监督外经贸、招商引资办、信息产业、商贸、烟草、档案室；宿书记，你把你下面交通、统计、物价、粮食、劳动、外事、宗教那一块，统筹安排一下，动作要快点，市委张书记马上就过来，不要留下卫生死角！

金书记，你们民政、农业、技监、气象、供销社、信访、民兵预备役、双拥；还有辛乡长，你把自己管的科教文卫、计划生育这一片，都抓紧！

所有的办公室都不要走，把各自的清洁卫生工作做好，检查不过关重做！

动作都快一点，最多二十分钟，市委张书记就过来，一个个不要拖拖拉拉的，用跑的，门框上面、窗框角落，还有你们办公桌的犄角旮旯，都认真点，市里的领导要是看到一处脏东西，是哪个部门，我就处理哪个部门！”

他口中的魏书记、金书记等人，便是合并了五营乡等四个乡以后，新提拔上入高新区领导班子的原乡党委书记，只有三林乡提上来一个女乡长，名叫辛巧芸。

也许是市里为了保证郭凡能够以科长身份，指挥得动这些人，他们虽然进入了区领导班子，却并没有马上升级，还保持着原来的行政级别。

乡党委书记、乡长都是科级干部，这样和郭凡也算是平级。

郭凡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高建云看见他，点了点头，为了节约时间，没有把指挥权交还给他，还是在认真分派任务。

“老高，你们也接到了市里的电话？”等到所有人都领到任务离去，郭凡才问道。

“嗯，是尤秘书打过来的。市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都这么晚了，突然就说要过来，闹得人手忙脚乱。”高建云又是得意，又是烦恼地抠着头皮。

就在两个月以前，市委书记张瑞光才因为菜霸哄抬物价、抢劫区粮油蔬菜公司的事情，到高新区来走了一趟，这就又搞突然袭击，赶着下班的点突然跑过来，实在让他感到头痛。

说得好听点，这是领导重视。

你看东城区、西城区，张瑞光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去他们的区政府视察过工作，有事都是让他们党委书记屁颠颠跑到市委，当面向他汇报。

而高新区这里他就先后来了两次，这还不够让人羡慕的？

可事要分两头说，领导下来是荣誉，但放在下面具体办事的同志身上，领导过于关注，这也是个大麻烦。

谁也不知道张瑞光是微服私访，还是兴师动众，大家的工作还只能照着最高标准来做。光是这临时办公地一大片地方的清洁卫生工作，就够他们忙半天的。

要不是对方是临时通知，突然赶过来，他们说不定还要挂挂欢迎横幅，搞点仪式什么的。

如果领导三天两头下来视察，那下面同志的工作也不用作了，每天的时间都要用来准备迎接领导上，高新区政府以后就直接改市委招待处好了。

郭凡站在走廊上，听着各个办公室都发出桌椅板凳移动碰撞的声响，看着下面空地上，十几个政府办的工作人员满头大汗，拼命地挥舞着扫帚，弄得到处灰尘飞扬，也是无奈。

上面三令五申不要做花样文章，但怎么可能？

领导来看到办公环境一塌糊涂，说得轻点是工作责任心不强，说重了，那就是对领导不够重视，看在领导眼中，他会怎么想？

大家宁可苦点累点，被领导骂作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因为接待工作做得不好，在领导心中留下坏印象。

这也是下面具体办事人员的无奈。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准备自己动手，把办公室的清洁卫生做好，可推开门，发现郦惠正打了一盆水，在擦拭着他的办公桌，连椅子腿都一丝不苟，擦得十分认真。

“我来我来！你怎么不忙你们业务办的卫生，跑来帮我打扫？”他半是埋怨，半是心痛地抢上前去，夺下对方手中的抹布。

“业务办清洁有人做，待会儿张书记来了，肯定是要到你这里来的，看见别处都干干净净，就你这里最脏，他还不把你骂死？”郦惠嬉笑着从他手中又抢过抹布，“看你擦的，擦过的地方和没擦一样，就知道你在家从来不做家务活！”

“我倒是想做的，可我妈心痛我，从来不让我动手。”郭凡讪讪地挠了挠鼻子，看了一阵，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从门后取下一块抹布，和郦惠一起忙碌起来。

他的办公室就他一人，可放着的东西却不少。

办公桌、上面杂七杂八的办公用品、电脑不说，还有贴墙的一排玻璃书柜，里面放满了各种哲学、党政、法律书籍――当然，大多数都没有看，书籍的扉页都是新的。

还有办公桌两旁的国旗、党旗，门口用于客人坐的沙发、茶几……，等等，两人匆匆地把显眼的地方擦拭大致干净，就听到高建云招呼，看到了远处张瑞光的车队。

郭凡放下抹布，感到腰就像要断掉了一样，两只手也是酸软无力。

这清洁的活，比繁重的政务还要累人。

“你先出去吧，我把东西收拾好就出来。”郦惠将他扔下的抹布放进水盆，洗了一把，拧干后又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遗漏没有做好，准备最后收拾一遍，看他站在一旁没有马上出去迎接，连忙催促道。

郭凡出来，在走廊上顺着道路看去，果然是好长一支车队浩浩荡荡向这里开过来。

他和高建云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并肩向楼下走去。

各个办公室的卫生也赶忙收尾，一个个工作人员端着清洁后的脏水向水槽跑去，办公室里的人也忙着将桌椅板凳归位。

郭凡两人下来时，领导班子的其他几个成员也自动地跟了上来，按照各自的排位顺序，站到了他们的后面。高建云也很自觉地略微靠后郭凡半个身位，让他站在欢迎人群的最前面。

很快，各个办公室的负责人也来了，在领导班子后面，又按照职能顺序，站成了一排。

至于普通的工作人员，只能老老实实在各自的办公室待着。他们辛苦了大半天，又是拖地又是擦门窗，最后连迎接的资格都没有。即便待会儿领导心血来潮，要到他们的办公室逛一圈，他们也只能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作出一幅专心致志的样子，不能贸然向领导问好。

这就是阶层！

迎接的干部出到了大门外。

郭凡惊讶地发现，这次张瑞光来的动作搞得格外的大。

上一次他来，无非是一辆警务车随行保护安全，一辆座驾，然后就是两辆公务车。可这一次远远地，他看到张瑞光的车队首尾相连，除了最前面一辆公安切诺基开道车，后面还跟着十好几辆政府机关小轿车，两辆子弹头中型面包车，然后是一长串的中巴车，前后车辆加起来，足有二十多辆，派头十足。

张瑞光越来越强势了！

当初他刚到益都市的时候还很低调，几个月下来就大变样。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下基层视察，就搞出这么大阵仗，可以想见，不是他已经彻底摆平了市委市府机关，就是他隐藏在内心的官威作派开始慢慢地显露了出来。

看得出来，他很享受目前的待遇。

对他来说，这才是做官吧……

车队开到近前，第一辆开道车直接从他们身边驶过，第二辆也不是张瑞光的座驾，直到第三俩，才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后面一长串汽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就直接停在公路车道上，像一条长龙。几辆公安的摩托车护卫在车队旁，不停地用喇叭示意后面的过路车辆放慢车速，从车队旁边缓慢绕行。

郭凡看得目瞪口呆。

他还不知道，张瑞光有这种兴趣，把一次简单的出行，都搞得如同中央领导干部下基层一般声势浩大。

权势动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如果说几个月以前的张瑞光还是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学者，如今的他，已经彻底蜕变为一个满足于权势的官僚！

奥迪车的副驾驶门打开，秘书尤阳敏捷地从车里出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殷勤地跑到后座，将门打开。

一只锃亮的皮鞋首先伸出来，踩到水泥路面上，随后张瑞光才露出半个身子，缓缓地从车里跨了出来。

如同奇迹，后面一长串的轿车前后两边车门几乎是同时打开。

数十人从车里一起下车，迅速聚拢过来，围在了张瑞光的身后，形成一个巨大的环状，将他簇拥在最核心。

几辆公安的执勤车上，也下来了二三十号公安，立即就在公路上拉起了警戒线。

郭凡感到头有些眩晕，愣了一下，腰肋被高建云暗中推了一下，才醒悟过来，赶忙上前几步，来到张瑞光面前。

“我代表高新区的所有干部……群众，欢迎张书记来我们……高新区视察工作。”他在震惊之余，声音也有些打顿。

在张瑞光脸上，他看到的是容光焕发，看到的是志得意满，看到的是指点江山的豪情万状，曾经给他有些苍老的面容，似乎皮肤也变得光滑了许多，脸上的皱纹都有些隐约不可见了。

权力让人变得年轻！

张瑞光矜持地点了点头，朝他微微一笑，似乎对高新区如此隆重的出迎感到满意。

在他身后一堆笑容可掬的脸庞中，郭凡发现了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发现了市财政局党委书记、发现了市计委党委书记、发现了市建设局党委书记……，发现了一大堆以前属于前市委书记姜沛阵营人马的面孔！

他已经彻底收编了姜沛的人马！

姜沛作为掌握益都市二十几年的老市委书记，是一个以强硬铁腕著称的人物，他敢于冒着政敌的攻讦让儿子一步登天，企图控制高新区，便可见一斑。

他把益都市经营的铁桶一般，水泼不能进，连省里都拿他没有办法，甚至害怕他进入省委班子，利用在益都市的深厚底蕴抢班夺权，迟迟不敢把他完全招入省上。要不是中央突然出手，将他调入省里，可能他将在益都市市委书记的任上，直接干到退休！

现在，张瑞光又接受了他的政治遗产，崛起成为第二个姜沛，拥有了可以和政敌打对台的绝对实力！

能怪他此次出行如此高调，也许是他心中长期憋屈压抑以后的一次大爆发吧……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已经彻底享受到了坐拥高位的乐趣，再也不肯放手，并会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利，不惜一切代价！

郭凡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张瑞光此时的内心状态，表现更加恭敬。

不管张瑞光是否真的拥有了绝对权利，至少在他的内心中，他是这么认为的！这个时候的他，自信心正膨胀到极点，容不得他人有丝毫不尊敬的表现。

郭凡没有必要去和对方硬顶。

他刚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张瑞光气派十足的出行仪式上，此时才发现，在张瑞光的身后，最贴近他的不是益都市的主要干部，也不是他的秘书尤阳，而是一个白衣女子！

一个看上去，似乎刚刚二十出头，还没有他年纪大的一个青年女子！

怪了，她怎么有资格站在最靠近张瑞光的地方，而且看着一点也不怕他，两者的神态似乎关系还非常亲近的样子。

不是情人，因为没有男女之情那种隐约微妙，但可以觉察的亲密。

倒有些像是父女，那种关切、那种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