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许多小城市那样,向阳坡人办事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不太讲效率,也不太讲结果,而是讲究“人和”。只要大家都高兴,哪怕事情成不了也无所谓。所以自从那个海盛平出现后,马雯的项目进展异常顺利,甚至都省掉了讨价还价的环节,每两周一场路演,一共三场,就在向阳坡当地的奴儿河生态公园——虽然这又是一个令马雯发麻的名字,但有钱可赚,头皮发麻算得了什么?
如果非说有什么让马雯难办的,那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两周时间要规划好这几次路演,不是什么难事,但要从上海协调演员到向阳坡这样的小地方,确实是有点仓促了。
万幸马雯在上海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有一个叫赵可为的大学学长也在上海,他园林专业出身,这些年自营了一家绿化公司,生意欣欣向荣。他对马雯关怀备至,先是送了马雯一辆轿车,前几年还在塘桥为马雯买了套房子。
马雯对这个学长也尤其信任,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林德靖。当初马雯从南京离家出走,第一个找的人,就是这位学长。
“学长,你在家吗?方便来火车站接我吗?”
彼时,赵可为还在上海的一个事业单位打杂,每月最大的乐事,就是用微薄的收入充实着自己的书柜和电子设备。他在被bb机叫醒后的第一时间,就果断披上件外套,赶到了上海火车站。
行人稀少的深夜,马雯从火车站出来,静静地坐在马路边,萧索地靠着一个垃圾桶,狼狈得有点不像当年的“系花”。当她看到赵可为疯了似的朝她跑过来的时候,她仍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回南京,犹豫要不要再给林德靖最后一次机会。
“雯妹,出什么事了?”赵可为把自己的外套脱掉,盖在马雯肩上,然后坐到马雯身旁,搂着她的肩膀,在凄冷的风中,与她分享自己的体温。
马雯一直低着头,吞吞吐吐:“我……我老公……我老公不要我了。”
“因为那个姓崔的?”
“不是,不怪她,都是我……是我没用。”
“不要这么想,无论如何,错都不在你,”赵可为毕业这几年一直过着单身生活,一个女人的乍现,不免让他捉急,他小心翼翼地揣度着马雯的心思,同时也对自己的思绪擘肌分理,他不想伤害马雯,更不想失去马雯,“你做夜车过来一定没睡,我先把你送到你室友那里去,或者我送你住到附近的酒店去。”
“不,” 马雯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她还在犹豫,但是因为身上披着赵可为的外套,肩头感觉得到赵可为呼吸的律动,她不自觉地改口,“不是特别困。”
“那我们先到对面的快餐店里吧,这里太冷。”
没有了悲戚的冷风,马雯的语气似乎有些转变,“可为哥,你说,我是不是太鲁莽了。”
赵可为以为马雯是说自己离家出走的事情,他尽量表现得克制,不能流露出一丝丝的欢喜,“嗯,可能吧。”
“我觉得,我真不应该这么早结婚。我太肤浅了,人家都说外貌靠不住,看来是真的……如果当时我再多考虑考虑,也许就不会到今天这一步了……现在,我变成没人要的女人了……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都怪我自己……可为哥,我是个蠢货!”马雯说着说着就留下了眼泪,那晶莹的泪珠被路灯照出明亮的折射,如同三棱镜一般,把其中蕴含的感情、意味和暗示一条条铺陈开来。
“雯妹,不哭,要不,”赵可为情真意切,他确实有心留下这个已经和别人结婚生子的学妹,“要不你在我家,先暂住几天,反正大学实习的时候,你就来过我家,我爸妈都认识你。过段时间,等你心情好了,情绪过去了,再另做决定也不迟。”
马雯没有回答赵可为,她突然盯着赵可为的眼睛,问:“可为哥,你还喜欢我吗?”
“我?我……我……”
“如果我和林德靖离婚,你愿意收留我吗?”马雯不傻,既然决定离家出走,就肯定会找个能落住脚的地方。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你不嫌弃。”赵可为不傻,他知道自己家里穷,爸妈都是仪电系统的下岗工人,讨不起看得上眼的上海本地老婆。而这送上门的老婆,哪有不要的道理哟!更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老婆!
最终,赵可为的帮助下,初到上海的马雯算是落住了脚——就在那种六十平的老工房里,马雯睡卧室,赵可为自己睡走廊的行军床。
这次,也同样是在赵可为的帮助下,奴儿河生态旅游节的系列路演活动,才得以顺利筹备。
可就在筹备的这些天,却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事情的起因是“无线少女心”的预热活动,它们联合了向阳坡当地的媒体,学着外边的那些标题党,刊发了铺天盖地的通稿。
“震惊啦,我的向阳坡!”
“了不起,我的向阳坡!”
“这样的向阳坡,你一定没见过!”
很快,这奴儿河生态旅游节还没举办,就已经变成了向阳坡人的骄傲。仿佛这奴儿河旅游节就是向阳坡人当家做主的标志,就是向阳坡这座城市屹立世界名城之林的象征。
既然是屹立世界名城之林,那怎么还能叫“奴儿河”?
在向阳坡贴吧,吧主倡议给奴儿河改名,他们嫌“奴儿”有丑化向阳坡的意味,配不上向阳坡的大名,要叫七彩河、幸福河、光明河、胜利河、太阳河……
赵可为看到这些讨论,慌忙给马雯打电话,“要是奴儿河真的被网友们改了名字,那物料是不是还得重做?这不是胡闹吗?”
马雯本着同样的担忧,联系了“无线少女心”的李总,可李总闪烁其词,没有直接答复,马雯就索性联系了海盛平。
海盛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立刻就让那些改名的倡议消失不见了,还顺便换掉了向阳坡贴吧的吧主。
马雯不由得感慨,“这海总,本事真大呀!”
诚然,这海盛平的本事确实大。
奴儿河生态旅游节本是向阳坡市政府想出来的主意,作为向阳坡商会会长的海盛平,不仅出资整修了游乐设施,美化了自然景观,还协调起商会的成员单位,募集了旅游节的筹办资金。但是因为资金并不充裕,没有人敢于承办,海盛平就让自己的公司把旅游节包揽了下来。
那又是什么把马雯牵扯了进来?是海盛的野心。
海盛平一直想并购康凌正的养牛场,他知道康凌正的儿子在北京做着一些类似市场活动的工作,于是就想卖个人情给康凌正,把这赚钱的机会,让给康凌正。可康凌正的儿子以“术业有专攻”为由拒绝了这个事情,康凌正就又把这事让给了外婆,外婆这才又告诉了马雯。
海盛平知道,马雯走的是康凌正这条关系,所以当初坚决不同意让马雯两手空空、怒气冲冲地回上海。一旦那样,奴儿河生态旅游节延期事小,伤了奶业协会这条人脉,事可就大了。
就在马雯忙着工作的这两周,小沁也没闲着。
她看似足不出户地待在家里做作业,可坦白讲都是糊弄。选择题随便写个abc,作文随便写两句“今天我学习得很开心”或者“今天我过得很有意义”。等完成每天的定量之后,就开始和外婆看电视,和外公玩电脑游戏,或者喂喂鸽子,刷刷微博。
马雯回来检查的时候,疑惑地问:“这题怎么会做错?小沁,你认真思考过吗?”
外公点头作证,“小沁做题可认真啦!”
外婆拍胸脯作保,“小沁再做做就会了。”
马雯无话可说,权当是小沁笨,谋划着等开学了,给她在南京报个补习班。
到了开幕式这天,马雯在出门前特地嘱咐外婆,小沁要靠勤奋来弥补愚钝,所以必须待在家里学习,绝对不能放出去。
可在他们二老眼里,快乐的当下远比泡影的将来,更值得争取和珍惜。
两人先是怂恿小沁说,奴儿河好玩,有好吃的,以此勾起小沁的好奇心,然后又催促小沁把当天的作业糊弄完,这其中包含一套数学题,一套英语题,以及一篇日记。
为了节约时间,外公甚至在小沁做数学和英语的时候,模仿小沁的口吻,恬不知耻地写了篇日记叫小沁抄:今天是我来到向阳坡后最有意义的一天,因为姥爷给我上了一课。他给我详细地介绍了向阳坡的历史……我非常喜欢听姥爷讲故事,我喜欢我的姥爷,也喜欢向阳坡,如果暑假再久一点就好了。我好想在向阳坡多待几天啊!
终于,在午后时分,二老顺利地把小沁带到了开幕式现场。
小沁打从一踏入生态园,就震惊了:气球扎成的彩虹门被不会讲普通话的小孩子拆得七零八落;还有的小孩甚至带来了擦炮,噼啪噔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欢度春节;表演嘉宾,请来了一个号称《声震东方》四强的男歌手,抱着贝斯上蹿下跳,呕哑嘲哳,比萧相勋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餐饮区的烧烤摊,满地都是卫生纸和碎玻璃渣,大人小孩都旁若无人地扯开嗓门鬼哭狼嚎;不远处的河滩早就成了公共厕所……
就在这“满目疮痍”当中,小沁的视线里忽然闪过一小丢光亮。她不由自主地朝着光亮看去,竟然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子!
那女孩混迹在一群行色匆匆的演职人员中,穿着粉色的t恤和背带裤,胸前写着硕大的两个颜楷——“萌新”。乍一看,还以为闪光是来自她背带裤上的徽章,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她那双明媚的眼睛。
她靠在黑色的器材箱边,手里抱着ipad air,假装很认真在阅读某种有意义的文字,实际上正同身旁两个男模聊得火热。她看人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杂念,如向阳坡的天空一样蔚蓝透彻,那言语间微微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仿佛还潜藏着一股胜利者的骄傲。
刚才还带着一股“大城市人”自豪感的小沁,竟然忽然生出了几分惭愧和自卑。她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胸脯,圆溜溜的大腿,和肚子上的小赘肉,老老实实跟在外婆身后,暗自庆幸:“还好是在向阳坡,只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这要是在南京,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个呢!”
外婆见小沁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总往工作人员休息区瞅,便故意逗她,“小沁,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去休息区,找你妈妈?”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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