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叫安俪的人只有一个，自然，叫甘宜霜染的人也只有一个。

那便是当今太子周岱瑾的生母甘宜皇后！

这株藤萝……是甘宜皇后！

这消息委实太过令人吃惊，青宁不禁紧紧捂住了嘴。

只听甘宜皇后惨笑一声：“喜欢？你见过有哪位男子会将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往宫里送？且一送就是两个？他周旋在两个女人中间，故意令她们相互猜忌，相互仇视，斗个死去活来！为了自己的图谋，操纵女人为他冲锋陷阵！到头来还说什么‘喜欢’，这‘喜欢’也未免太廉价！”

“八里河一役，南越国地形复杂，他久攻不下，便想让我西周将士驱赶普通百姓拿人命去填，我如何能做到？他北齐人的命是命，我西周人的命便不是命？”

“周胜村那三百个俘虏，那不是南越军人！那是百姓！是普通百姓！”

“他要的又何曾是一点点灵力元晶？那是我大周全部元晶矿脉每年出产的十之七八！”

“南越千年富庶，可以拿底子慢慢跟他耗，咱们西周如何能陪他耗得起！这些年连年水患，百姓朝不保夕，大灾之年，不能减赋，反倒要加税！我去了趟松阳，简直惨不忍睹，流民遍地，到处有人卖儿卖女！有一家十多口人，走投无路，在春祭之夜满门吊死！”

“安俪，你可以对他言听计从，但我是个人！我不能！”

甘宜皇后声嘶力竭的道。

俪夫人轻笑道：“甘宜，他说得对。果然，扶持你当皇后真是一步烂棋。我明明比你合适多了，对么？”

她讽刺的道：“我若是你，就守好自己的本分，成为他的最大助力。待拿下了南越国，想要什么没有？天下贱民何其之多，死也是死不完的，何须要你来当救世主？”

她轻蔑的笑道：“你信不信，今日你一死，我让坊间传些不大好听的话出去，到时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编排你的，还是这些贱民！”

甘宜皇后淡淡的道：“我并不后悔。只怕终有一日，后悔的是你。”

这两人说到此处，便再无声息。

过了不多时，一阵“哔哔剥剥”的声音响了起来，青宁隐约闻到了阵阵烟熏火燎之气。

着火了！

她刚点亮萤光盏，红色的信子一闪，小雪便蹿了进来！

它这回是直接卷了青宁就走。

这乌沉沉的洞穴一望不到头，小雪一路风驰电掣，直过了两刻时间，它才将青宁放了下来。

前面似乎已到了尽头，隐约瞧见有一团光亮。

青宁便迎着光亮爬过去，奋力向上爬了出来，原来这是一口大缸。

“小雪，小雪，出来。”青宁趴在大缸上唤了半天，小雪却再也没有露头。

青宁无奈，瞧了瞧四周，才发现这是一个颇为整洁的小院子，青瓦白墙，雅致蕴藉，看上去已不太像是在皇宫里。

院子里有一座葡萄架。葡萄架下摆着茶桌、茶具、茶炉，圆桌，棋盘，两张椅子，却没有人。

四处安安静静。

青宁仔细一想，便恍然明白了：这大约便是当初甘宜皇后与“他”幽会的地方。

这里也不能久待。

青宁出了这个小院子，沿着一条窄巷子走了一刻钟，待出来时，外面便已是熙熙攘攘的凤元大道。

正午时分，日光灼灼逼人。

不知甘宜皇后、小雪和那个老太监怎么样了。

青宁心底有些发寒。

是的，这一夜，自然不会平静。

戌时的更声刚过，七声丧钟在寂静的皇宫沉闷的响起，惊起无数的鸟雀在睡梦中凄惶乱飞。

这是九龙御灵钟。

皇后薨了。

万春宫中的孝明帝今夜新幸了一位柳美人，本拥在一处睡的香甜，此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钟声惊得从龙榻上猛然坐起，他光着苍老臃肿的身体细细听了片刻，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柳美人是宫女出身，刚刚入宫，还不足十四岁，并不熟悉宫中的礼乐，此时不安的扭动着娇小的身子，声音细如蚊蚋：“陛下，这钟声是……”

孝明帝安慰的拍了拍柳美人赤裸的香肩，声音低沉嘶哑，听上去像哄孩子，也像在安慰自己：“安睡，安睡……”

柳美人正是年幼贪睡的年纪，听了这话，很快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孝明帝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目光中泛起无数复杂的情绪，到了最后，却仅剩了一丝苦笑：“好，总算都能安睡了……”

第二日，宫中旨下，甘宜皇后薨，举国大丧。孝明帝辍朝九日，缟服十二天。妃嫔以下、诸皇子一律缟服服孝。文武大臣三月内不准婚嫁、筵宴、优乐。西京百姓，不得着色衣，男摘冠缨，女去耳环。如有违令者，就地处死。

孝明帝哀痛不已，伤心过度，并未在丧仪上露面。主持治丧的是七皇子惠王的生母温贵妃。

懿德宫中，温贵妃未施粉黛，一身素服，正主持宫妃、命妇、女官哭灵。

甘宜皇后的凤体端端正正的安置在名贵的月夕乌金梓木所制的棺椁内，头戴凤冠，身着阴河白晶玉缕霓凤五彩丝衣，容颜安详宁静。

“听说从前的废宫起了火，烧死了两个老宫人和一条蛇。宫女们都在传……”瑶池在温贵妃耳畔低语。

温贵妃怔了怔，目光落在甘宜皇后的凤体上，摇头道：“不可怪力乱神。再有人乱传，直接打死。”

她想起一事，问道：“那个梅贵人病好了没有？好了就过来哭灵。俪夫人三番两次查问人到齐了没有，如今这当口可不是偷懒耍滑的时候！”

瑶池回道：“听说好些了，也不知能否起得来床。”

温贵妃道：“爬也要爬来。她是不知道俪夫人的性子。嘱她不要装成个病秧子的轻狂样了，陛下也看不到！”

“太子驾到！”

迎门太监拖着长长的腔调喊了起来。

“走，去迎太子。”温贵妃说道。

太子进了懿德宫，与众人答了礼，便缓缓走到甘宜皇后的棺椁前跪下了。

他三十岁上下，方脸，容色坚毅。有几分长的像甘宜皇后。

“儿子来晚了。”他深深的拜倒，瞌下头去，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