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大陆上曾经被森林统治。是的，没错。山顶上生着一丛丛石楠树，山坡上是山楂林，还有花揪树，还有……太多了，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而到了山脚下，呼噜噜，白桦树、柳树、松树……那么多的老朋友，极高极美的，古老而又睿智的树，呼姆呼姆。

森林，大片大片的森林，辽阔而又蛮荒。只要是阳光照耀的地方就有树，呼姆，那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时代。

然后人类来了。谁能想到呢，他们小小的身体里竟然会藏着这么巨大的力量。太糟糕了，呼噜姆，真是太糟糕了。不过他们终究还是关心生长之物的，我能看的出来，呼姆。他们中有的人，诗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当他们在森林里漫步的时候，我能看得出来。

可是那些皮毛暗红色的野兽，不！它们是最可怕的造物，它们不伤害森林，它们不会砍倒树木用来喂火炉，它们本身就是毒药。

我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战争。我们只想要一片安静的土地，我们自己的王国。不惜违背自己的本性，让双手沾满鲜血。

再也忘不掉了，这种感觉。呼姆呼噜，可怜的老约瑟夫，呼噜噜。阴影笼罩在森林上空――黑森林，我的黑森林。

……

红色，到处都是红色，满眼都是，鲜血的颜色。

饱吸了鲜血的太刀“咣”地一声坠地，周子程痛苦地捂着脑袋跪下了，在士兵们的尸体中间。

男孩手腕上的黑色花纹正一点点褪去，泛着淡淡光华的x字符又显现了出来。

枯黄的林地中央，暗红的血迹显得那么的耀眼。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血，他记得他看到了飞溅的血液，洒在他的脸上，那么的……温暖？

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我杀了他们，我杀死了他们，为什么？我甚至都不认识这些人……

头，头好痛。

男孩吃力地弯下腰，头顶抵在地上。他已经有些习惯了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突然降临的安静让他感到不安。

周子程想要睁开眼睛，可他睁开眼后看到的只有满目的鲜红。眼睛，眼睛也好痛，是有血溅到里面了吗？男孩慌乱地用右手揉搓他的双眼，结果却把粘稠的血浆搞得满脸都是。

“我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周子程神经质地小声重复着。那些士兵，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竟然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几分钟前，当周子程握紧手中太刀刀柄的那一刻，他能感受到力量从身体里喷涌而出。不，与其说是力量，那更像是一种渴望。

转身劈砍，没有一丝犹豫，刀刃与长矛相碰，士兵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硬木长矛连同他的双手被猩红色的刀光粉碎。

第二刀紧接着袭来，可怜的士兵像他的武器一样被劈成两截，内脏、鲜血与粪便夹杂在一起流了一地。

没有恐惧、悲伤、愤怒或者别的什么情感，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周子程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兴奋。当然，他不想让这兴奋那么快消逝，男孩扭头看向还呆愣在原地的其他士兵……

“哦，见鬼，你在这儿！”盖伊的声音将周子程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瞧瞧你，简直是……”盖伊大步穿过地上的尸体来到男孩身前，“一团糟。”他打量了一下浑身沾满血迹的周子程，做出了他的评价。虽然他自己也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我杀了他们，盖伊，我杀了他们，”周子程抬起头看着盖伊，手指指向一旁血泊中的尸身。他用嘶哑无力的声音重复着：“我杀了他们啊……”

“我知道，”盖伊耸耸肩，弯腰捡起一把笨重的燧发枪，它的主人已经再也用不上它了，“这是他们应得的，小鬼。”

“可，可是我……”男孩张开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盖伊的镇静让他感到害怕。

“嘿，我知道，别说了。我认识这些人。”盖伊蹲下身子用左手拍了拍周子程的肩膀，“如果这样说能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心地善良天真无邪的好人。”

“但是……他们还是人啊！”

“见鬼，你真是这么想的吗？”盖伊忽然咧开嘴笑了，“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嗯？”左手松开周子程的肩膀，盖伊抓住脚边还带着惊恐表情的断头将它提到男孩眼前，“和它说去吧，小鬼。告诉他你不是故意的。”

周子程咽了口唾沫，没有再出声。他的眼神躲闪着不愿去看那张痛苦扭曲的面孔。

“嘿，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吗，嗯？”盖伊又站直了身子，扬手将那个可怕的断头远远地丢开，“别想太多了，白痴。不是他们死就是你死，非常简单。你想死吗，嗯？”

“不想。”周子程小声答道。他当然明白，就像那些电影里一样，一个“你死我亡”的简单问题。

可是他忘不了的，是当他用刀斩断那些士兵四肢时的兴奋与快感。那真的是他吗？他，周子程，不应该是一个只会躲在别人背后瑟瑟发抖的胆小鬼吗？

“小子，说不定你真的是你想像中的那个冷酷混蛋。开心吗？哈哈，哈哈哈哈。”尖锐的声音又回来了，在男孩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啪”盖伊的手凑到周子程两眼之间打了个响指：“嘿，你还能站起来吗，小鬼？”

“什么？”男孩茫然地看着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该死！”盖伊骂了一句。

“让我猜猜看，”一个陌生的声音，“他不能。可怜的孩子。呼噜，呼姆。”那个嗓音咕哝着，低沉的音调在整个林子里回荡。

“谁？是谁在那儿？！”盖伊警觉的握住枪柄，手指轻轻搭上扳机。他以右脚为轴慢慢转动身体，试图判断出声音传来的方向。

可是那声音就像一朵阴云，从两人的头顶一点点压下来了。

“别紧张，可怜的孩子，呼噜噜，我没有恶意……”他说。

“见鬼！”盖伊抬起头，借着清晨的阳光，他注意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他们还在树林里，只是这片林子，满是枯槁的景象。

“该死。我们得走了，小鬼。我是说真的，不管你在想什么，我们得离开这儿。”盖伊腾出一只手去拉依旧跪在地上的男孩，“嘿！你听到了吗？我们得……”

“不，呼姆，别这样。咱们先别着急，呼噜噜，年轻人。你们在我的地盘，别着急，你们是我的客人。贵宾！”

也许是错觉，盖伊感觉这声音正在向他们靠近，虽然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仍旧只有枯木与尸体。

一只关节鼓起的大手突然搭上了盖伊的肩膀，温和但无法抗拒地将他扳过身。

盖伊的本能让他试图举枪射击，可是破土而出的藤蔓一下子缠住了他的手腕。

“该死！”他不得不扬起脑袋，面对一具高大怪异的弗兰肯斯坦式的躯体。几乎没有脖子，一张古怪拉长的脸被直接安在了巨大强壮的人形躯干上的。

“你是谁？”盖伊盯着眼前那张棕色的长脸，长脸的下半截生满了浓密的胡须，胡须末端沾着泥土和苔藓。

“不，这样可不行。你在我的地盘，你不能问问题。得由我来问问题。”巨人瞪大了他深邃棕色的眼睛，严肃地打量着盖伊，“没错，老约瑟夫问问题，你回答，就是这样。呼噜，呼。”

“好吧约瑟夫，抱歉。约瑟夫，这是个名还是姓？”盖伊继续问道。

“当然是名字，老约瑟夫已经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太久了，呼噜，早就忘了。他妈的，也许我的姓也是约瑟夫，哈哈哈……”巨人摸了摸他的胡须，青苔和土块雨点似的落在两人之间。

“哦。”盖伊尽量礼貌地挤出一个微笑，“谢谢……”

“不，不对！”巨人忽然大吼起来，“你又问问题了。该死的，呼噜噜，你这个狡猾的小家伙！”

噢，糟糕，他生气了。盖伊将头转向一侧，试图用眼神向周子程求助。可陷入沉思的男孩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完了。盖伊心想。他知道：就算那个小鬼能站起来战斗，凭他们两个也不可能战胜这个橡树一般高的巨人。

可那个自称老约瑟夫的巨人却又大声笑了起来：“不过，你知道的，老约瑟夫喜欢和聪明的年轻人谈天。尤其是像你这样有礼貌的好孩子……”

“……唔，不管怎么说，欢迎来到黑森林，呼噜姆，呼姆。”巨人发出一声深沉的隆隆声，盖伊敢打赌他听到整个树林的每一节树枝都在随着他的声音稀疏作响。

“你刚刚说，哪儿？”盖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约瑟夫友好地冲他笑了笑，用他低沉的声音哼起歌来：

“森林阴影密布，

深谷黑暗覆盖，

此乃吾土，

暮色笼罩，

黑暗森林我的国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