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周的黑暗退去，盖伊长吁了一口气。太阳落下前的最后一点余辉洒在他的脸上，温暖。

黑色的人影跪倒在他前面几十米外的地方，五官依旧混沌、模糊不清，从他无法辨别的嘴里发出微弱痛苦的“嘶嘶”声，像是受伤的毒蛇。“你以为你赢了吗？”

“当然，我赢了，白痴。”黑人用双手握住枪柄，缓缓举起手枪，屏息，瞄准，扣下扳机――

“咔嚓”，手枪的撞针发出一声脆响。火光和气浪伴随着一声巨响从转轮的缝隙间涌出。铅弹呼啸着离开枪膛……

视线穿过灰黑的烟雾，盖伊却分明看到达斯模糊的五官摆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这一次，没有子弹撕裂肌肉声音。达斯的身形就像枪膛里迸发出来的浓烟一样消散了。

“见鬼。”盖伊暗骂了一句，将手枪收回衣兜。危险已经解除，可惜让那个废物溜走了，现在……

盖伊摇摇晃晃地走向独眼老人的尸体。“你需要一座墓碑，老头。嗯，没错，你需要一座墓碑。”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许他确实是在自言自语。

盖伊弯下腰，从老人的袖管里抽出沾着血迹的匕首，半跪在地上自顾自地挖了起来。

他挖得很慢，短小尖锐的匕首和铁锹比起来实在是相差甚远。

在几分钟低效的挖掘后，盖伊终于还是将老人的匕首收进了裤子后面的口袋，用双手继续起他的工作。没过多久他的双手就在与泥土和石块的搏斗中开了皮，不过很快那些暗红的细小伤口就被灰黑的泥泞掩盖，又重新与盖伊黑色的皮肤融为一体。

他一连干了几个小时，直到双手终于因为钻心的疼痛宣告罢工。“我尽力了，老头，我尽力了……”盖伊看了眼自己面前甚至没法容下半个人的土坑，又扭头看了看老人的尸体，语气里少有地带着一丝歉意。

一只乌鸦“嘎嘎”怪叫着钻出树冠落在尸体的头部，一口啄去了老人仅剩的独眼。

“见鬼，混蛋！”盖伊忍着痛伸出手试图赶开那只象征不详的黑鸟，“你在干什么？！”

可是更多的乌鸦从树丛里飞了出来，围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上下翻飞，近乎疯狂地叫着。腐肉的气味让它们兴奋到了极点。

几秒钟后，这些饥渴的食腐者们从天而降，像是一股黑色的旋风。

盖伊不得不后退，他没法用伤痕累累的双手举起他的火枪，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盛宴”的进行。

……

“嘿，小鬼。”两年前，盖伊与独眼老人并肩站在燃烧的村落中间，身后堆着几十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你相信吗，灵魂不灭、轮回往复之类的？”

盖伊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达斯说这些都是骗骗小孩子的。”

“是吗？可是他们信。”老人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尸体，“我听说他们把拿自己的肉体喂食秃鹫当做最尊贵的布施……”

“为了让灵魂升入天堂？”找不到打火机，盖伊显得有些烦躁。

“不，为了轮回。”老人严肃地回答道。

“管他妈的，反正我又不信神。”盖伊耸肩，一脸不屑的表情，“喂，老头，有火吗？”

两人身前的木屋在火焰中轰然倒塌，热浪扑面而来。老人将宽檐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不用谢。”

“天葬？”盖伊划着一根火柴凑近嘴里的烟卷。“呼～”他用力吸了一口，然后满意地呼出一个烟圈，“那个奇怪的习俗，是叫天葬，对吧？”

“嗯，”将火柴盒收回衣兜，老人在黑人青年身边盘腿坐下了，“我想，也许我们不该帮他们点火的。”

“得了吧老头，没有人会乐意死后还要成为野兽的下午茶。”盖伊安慰似的用手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没有人。”

“是吗？”老人怀疑地扬起眉毛。

“当然。”盖伊随手将只吸了两口的卷烟丢到一旁的燃烧的干草堆里，“起来吧，我们该回去了。”

“嘿，你们在干什么呢？”瘦高的人影出现在两人身前，手中握着的短刀上沾满了鲜血。

“思考人生？”盖伊看了眼身边的老人，半开玩笑地答道。

“无聊。”黑色的阴影从那人模糊不清的脸上褪去，露出一张出人意料的温暖笑脸，“该收工回家了，先生们。”

“达斯，回去以后带兄弟们去喝一杯，”老人扶着盖伊的胳膊站了起来，“我请客。”

“遵命。”达斯用左手敬了个礼，又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两人面前。

……

“天葬，呵，天葬吗？”盖伊摸出在先前的打斗中被压扁的烟卷咬在嘴里，“不用谢，老头，不用谢我……”

盖伊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乌鸦和秃鹫，怎么可能会一样？不，不对，在有的文化里乌鸦也是神圣的造物不是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一口将烟卷啐到地上，“该死，那个小鬼，那个小鬼还在洞里！”

盖伊三步并做两步冲回岩洞，昏暗的光线下只能依稀看见侧躺着的青年士兵，不见男孩的身影。

“见鬼！”他大步走到尚未恢复意识的莱西身边，蹲下身子，“嘿，那个小鬼呢？你的朋友，那个苏什么，到哪儿去了？”

回答他的只有微弱的喘息声。

一股风吹到他的脸上，一股湿润的带着泥土味道的风。

盖伊站了起来，直视着眼前不断向前延伸的黑暗――风吹来的方向。他向洞穴的深处走了几步，但马上又折返回来，将从老人袖管里找到的匕首放到莱西的手里：“祝你好运。”

“也祝我好运。”盖伊像模像样地在自己胸口画了个十字。以前还在护卫队的时候，他和达斯向来是对老人的信仰嗤之以鼻的。

他们相信的是力量，所以他们相信神，那个降下神使赋予人们神格的力量的神。

但当人们意识到自己力量的渺小时，那些虚幻的信仰便诞生了。

盖伊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步入黑暗之中，用带血的手掌摸索着两边的岩壁前进。

岩洞在前面渐渐变低，最后成了一条狭窄的隧道。盖伊忍不住骂了两句什么，然后继续连滑带爬地向前走。血浆在他的双手渐渐凝固，粘糊糊的。不得不说这帮了他不少忙。

但他终于还是跌到了，绊在一块碎石上，脑袋撞上突出的岩石失去了意识。

下滑，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