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三人并未立刻离开，继续坐在包厢里聊天。

项义问道：“既然吴老板跑路了，老板的位置便空出来一个，咱们可不可以争取一下？”洪风笑道：“老哥，你就那么想当老板啊。”项义道：“我没当过老板，倒是很想试试。”洪风道：“抬杠说一句，我还没当过女人呢。”

项义笑笑，问道：“你觉得我和吴老板相比，差点什么？”洪风道：“我说了不算，这得领导看。如果领导喜欢你，哪怕你什么也不会，就是听话，一样可以当老板。”项义奇道：“领导不喜欢能干的，反而喜欢听话的？那很容易办啊。”

洪风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我又不是认识领导，哪里知道。”忍不住喊来服务员，洪水早说过不喝酒，他便只点了一瓶。

项义道：“小风，你的猜测也未必不对。小水不是说过了，那次打架之后，老板不问对错，把所有参与打架的人都开除了。仅凭这杀鸡儆猴的手段，我就知道领导一定很怕事，至少他怕事情闹大。”洪风喝上啤酒，笑逐颜开，道：“有道理。”

项义道：“吴老板放着钱不赚，选择跑路，这个决定迟早让他后悔。对了，吕老板让你们筹多少钱赎人？”洪水道：“一千。”项义大喜，道：“才一千啊，咱们有啊。”洪风道：“还嫌少啊，这可是白给人家的。”洪水道：“咱们给姓吴的擦屁股，怎么还嫌少呢。”项义道：“不是嫌少，我以为他要很多钱呢。刚好咱们这里有钱，这就去赎回他们吧。早一刻赎回来，兄弟们就少一刻受罪啊。”

洪家兄弟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接话。项义见他俩似乎不想拿钱赎人，登时感到一阵心寒，道：“你俩今天怎么了？不会是看到钱就不顾兄弟死活了吧。”话一出口，立时觉得说重了，当即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洪水道：“老哥，我们没怪你。你才认识我们老乡多长时间，居然对他们这么好，我们怎会怪你。而且要不是你回来，我们哪有钱去赎人，这一切都得多亏你。只是……”他犹豫一下，道：“只是吕老板看到咱们这么快拿钱赎人，肯定觉得货还在咱们手上，我俩是担心这个。”

项义道：“他要一千，咱们给他一千，就此两清，互不相欠。此后咱们的钱是咱们自己的，难不成有多少都得给他，那不是强盗么？”洪水轻轻摇了下头，似乎不赞同项义的说法，问道：“那天称重的时候，你注意称重价没有？”

项义道：“看到了，我算过了，货是一块钱一公斤。”洪水道：“那天的货一共加起来得有上千公斤，回收价是六元一公斤，也就是六千多元，一半就是三千元。”项义道：“你是意思是，如果这时去赎人，反而还要再搭上两千元？”

洪水低声道：“你也知道，人都是贪婪的。吕老板当我哥俩是穷光蛋，这才随口说个数目。我猜他压根儿没指望我们真会拿钱去赎人。现在他突然知道咱们有钱了，没准会改变主意，这也说不定啊。”

项义靠在椅子上，皱起眉头，说道：“难不成让兄弟们一直给他白干，这也太窝火了。”盯着桌上吃剩的菜肴，心想：“我们三人在这里好吃好喝，兄弟们却在为人卖命干活。”想到这里，禁不住眼圈红了。

洪风注视项义，见他侧过身子，不动声色擦拭眼角，心下甚为感动，暗想：“项老哥重义轻财，果然是条好汉子，小水没看错他。”

忽觉热血上涌，朗声道：“老哥，你不用为难了，咱们就实话实说，现在就去找吕老板。如果他真不要脸，大不了把钱都给他。等接回大牛他们，咱们一起攒货，反正你有本事卖，我们兄弟多得是力气。”说到豪迈处，张口咬住瓶嘴，一仰脖，多半瓶酒一股脑灌入喉咙。

洪水皱眉道：“哥，别煽风点火了行不行，让老哥想想主意。你知不知道，本钱对咱们有多重要，怎能轻易拱手让人？”洪风怒道：“谁煽风点火了，人不救了是不是？”洪水道：“你朝我急什么眼，我说不救人了吗？”洪风道：“行行行，你们都是有脑子的，想办法吧。”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项义道：“小水，你把抢货的所有流程都告诉我，每次能抢到多少货，吴老板怎么卖？全部细节，我要知道的一清二楚。”洪水点头道：“是，早该告诉你了。”看了洪风一眼，转向项义。洪风道：“你白我一眼什么意思，老哥当时刚入伙，我哪知道他本事这么大。”

洪水道：“我就是看你一眼。”不再理会哥哥，对项义道：“通常大包是一百斤，也就是五十公斤，小包就不一定了，多重的都有，总不会超过五十公斤。通常称重之后，吴老板会付钱给码头单位，按照一公斤一元钱的价格。”洪风插口道：“不是事后付钱，是提前预付款，从存款里面扣，这里包含押金，大约一千块钱。”

洪水笑道：“是，我给忘了。”续道：“老板把货提走，回收的方法有很多。像吴老板和吕老板这种大老板，拿货比较多，零卖太麻烦，通常是批发，批发价是六元一公斤。有的老板拿货比较少，一般一次一袋，还有不常去的，一个月也就几袋，他们零卖，价格不固定，比批发价能高一点。”

洪风补充道：“上次咱们钻空了，让对方措手不及，不过这种情况从头到尾只有这么一次，刚好让你老哥赶上了。一般咱们一次能抢两百公斤左右，多了少了，主要看运气好坏。”洪水道：“我哥俩有时会偷偷拣出几样，攒着一起回收。我哥认识批发商，不是吴老板那个，是另一个，但是和吴老板一样走批发价。”

项义见哥俩不经意间已经和好，问道：“之前你提到小风有奖金，是参照什么发放的？”洪水道：“按月发，如果这个月抢得多，吴老板满意，会发些奖金给我哥。我哥从来不瞒着大伙，每次都会平分。算算我们一个月大概能到手一百一，有时候还会多几块钱。”项义问道：“奖金才一百多？”他按照人数平均下来，得出这个结果。

洪风道：“一百就不少了。我们家那里大专毕业，在国营单位上班，一个月也只有六十块工资。县城工厂的工作，一个月也才三十块钱。”项义心想：“我们镇上才二十五，你们县城居然都三十了，看来营城地区还是贫穷啊。”

洪水道：“货轮每天都会进港，吴老板和领导关系还算不错，每周可以抢两次货，每次能抢四五袋，每袋四五十公斤，平均一个月大概一千八百多公斤。”项义惊呼：“吴老板一个月能赚到十几万？”洪风洪水同是一惊，均觉不可思议。项义忽然想到吴老板不是卖到京城，笑道：“我算错了，按照这里的回收价，吴老板一个月能赚一万多。”

洪风抚了抚胸口，道：“吓死我了。”忽然又是一惊，问道：“和京城差这么多？十倍？”项义道：“是啊。其实吴老板也赚不上一万元，除去发给你们每人的工资，也就剩下九千多块。”洪风道：“那也不少了。我什么时候能一个月赚九千块啊。”

洪水道：“九千他也赚不上，还得给领导分钱呢，据说领导胃口很大的。”洪风忽然骂道：“他奶奶的，给领导的钱是不是从咱们工资里出了？姓吴的还欠咱们大伙三个月工资呢。”洪水想到一事，问道：“他会不会是为了逃避发工资，所以才跑路的？”洪风气愤愤道：“真没准儿。”洪水道：“哥，多亏那天你催他发工资，不然咱们真是血本无归啊。”

项义忽道：“不会的，一定还有其它事。你们的工资和收入相比，只是一小部分。吴老板精于算计，才不会因小失大。”说完，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当即陷入沉思。

洪家兄弟见他脸色忽而郑重，不再说话。隔了一会，项义拿出新买的记事本，又从兜里抽出新买的钢笔，低头计算起来。

洪水好奇，问道：“老哥，你在算什么？”项义道：“咱们现在有两千元本钱，如果去收老板抢来的货，按照回收价格计算，可以收到三百三十三公斤。如果我拿着这些货去京城，卖掉之后可以得到……”将本子举起，面向洪家兄弟。二人盯着记事本，异口同声：“一万五！“

项义拿回本子，继续边写边说：“减去成本两千，路费和住宿费忽略不计，可以净赚一万三。上次三天卖光，其中半天我混到一个摊位，不过中间也有闲着的时候。嗯……粗略计算，两周应该能够卖完，算上往返时间，一个月能赚两万多。”洪水咽了咽口水，僵笑道：”真能赚这么多钱？“

项义放下本子，盯着洪水，道：“可以。”洪水急忙看向哥哥，道：“哥，咱们要发财了。”洪风抿着嘴唇，手指不断敲击酒瓶，突然转向门口，喊道：“来，再拿六瓶啤酒，都要冰镇的。”

项义脸色大变，道：“别让人进来。”洪风全身一抖，喊道：“不要了。”跟着就见项义瞪大眼睛，盯着自己胸口。洪风低头瞅了瞅，问道：“老哥，你看啥呢？”洪水看出项义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对洪风道：“哥，你别说话。”洪风急忙住口。

只见项义闭目思索，嘴唇轻微颤动，似乎叨念着什么话。洪家兄弟向前倾身，无奈声音太小，听不清楚，当下全都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

良久，项义睁开眼睛，笑容又回到脸上，道：“全靠它了。”洪风想问：“靠谁？”终于还是忍住了。项义仿佛听到了洪风的心声，指着洪风手腕，道：“就是它。”洪风低头看去，问道：“酒瓶子？”项义摇了摇头，笑容难掩得意，道：“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