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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待》第24章 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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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父亲是个死脑筋,就如当年他追求母亲时的劲头一样的固执,古板,而不肯轻易改变。母亲被这份执着征服,却又受制与这份坚韧的执着。她曾以为日深月久的爱情终将可以改变一个人固执的心性,却不曾想到父亲偏偏会是个例外。

次子出生的四年后,她辛苦诞下小女儿,便说什么都不肯再依老公。可是父亲却义正言辞,表明了在正式的族谱里,司马家的孩子必须姓司马家的姓氏,否则不成体统,会贻笑大方。哪有家族弃了父姓却随了母姓的?又不是休妻,改嫁抑或无父,守寡。他司马晏可丢不起这个颜面。

不过私底下,这个唯一的掌上明珠可以取用母族的姓氏。旁人也能这样叫她,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夫人已为这事叨扰了他四年有余,再固守传统的耳根子总归是受不了了。

母亲并不满意,但也已比完全不允来得要好。所以,在母亲的眼中,除了司马苒,自己的女儿还有一个真实的名字是熙日泽苒。这个字除了因为算命先生说的吉祥属性之外,也寓意着不论光阴如何荏苒流逝,她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出处并不只有父亲的家族,还有整整的另一半来自于母亲的氏族,不容忽视。

其实说到底,姓什么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记住一个完整的自己。也要记得,无论是简单到姓氏,或是复杂到所属的氏族,信仰,西人或中原人,黑发或棕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原有的属于人的本质,并不会因为世间这一切尝试分裂一个人完整灵魂与元神的归类词语与标签,而丧失掉自己一丝一毫与生俱来的圆满。

说起来,年轻时候的母亲也曾是作风强悍的,那种强悍非但并没有让她丧失自己独有的女人味,反而让她的性子流畅如水。这水,时而是波涛汹涌的江水,时而是汩汩而流的溪水。母亲那时候所展露出来的温柔是一种不掺任何杂质的温柔,只要她忘记了那些需要自己为其变得奋发强悍的事情,母亲就会完完全全地变得静若处子,呈现出一种细腻无比的柔顺与对身边一切的一种怜爱。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带有暖暖光辉的爱,令看到的人顿时都会觉得无比安心,被这样的爱笼罩,让人觉得世间再无烦心事能扰到自己。也正是因了这种感觉,苒苒才会一直极其留恋记忆中那时母亲对自己所呈现出来的,无法复制的温柔。可这一切如今却已不复存在。

自从母亲随着时间慢慢改变之后,世间似是再也没有了那种轻柔的爱和关怀。苒苒世界里的光芒也悄然敛去了一大片。

父亲与日俱增的刻板与无知封闭令母亲原本豪放大气的性格变得造作无比。他成天给母亲灌输的三从四德,曾几何时连家仆都听得厌烦了,却没有人敢说什么。那些人也只是在背后悄悄嚼他的舌根罢了。

说到底,此事若是放在中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奇事的。

在中原人的眼里,在他们的那个“天下”,是没有女子不应全力恪守一个为人妻子应该恪守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嫁人之后更是应该以夫为天,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做人妇便再不能端着姑娘家的性子。

在大部分中原人的眼里,女人一旦结婚,便失去了一切一切的自由,同时也失去了黄花闺女的年轻美貌,同样也是那曾受万人追捧的资本。一旦嫁人,就应老老实实在家养儿育女,相夫教子,守着夫君过完一辈子。作为他人的妻子,她不决能够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能够对夫君有任何忤逆的行为。其原因极为简单,女人无需几年便会人老珠黄。不似男人,到了四五十却被人认作是正当盛年。

母亲单纯明澈的头脑经不起那么多年耳边那日以继夜的谆谆说教,直到发现有违本性却已经太晚,不得挽回。

如今膝下已育有二子一女,自己投入了大量精力的家业又日渐庞大。这些年过惯了富贵人家的生活,更是不愿回归艰苦朴实的平民水准中去。也许作为无奸不商的商人父亲正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钳制住了母亲性格种的弱点,尽情而肆意地对她灌输着自己的伦理天纲,也并不去对妻子是否真的能够接受这些多作顾虑。他堂堂七尺男儿的自尊心,哪能经得起一个女人的不断挑战和旁敲侧击。

不,经不起。也不想经受。

糟糠之妻,不使其下堂已是恩赐。不懂感恩却蹬鼻上脸,整日拿自己娘家那些遥远异域不上道的风气习俗来妖言惑众,腐蚀人心,与泱泱中原汉土的正统思维进行抗衡,岂非过于不识趣?

女人嘛,本就应该听男人的。这便是他司马晏所认得的终极真理,没有人可获得允许,得以僭越。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了,自己的妻子。否则他司马晏威严何在,如何立足于世间,又何以取信于众?

?

可火镇这地方本就已经不在中原境内,而镇子也一直有着属于自己的自由风气和民间氛围习俗。所以这慢慢开始看不惯司马晏死守一方传统的,哪里只有小部分人。毕竟,真正见识过中原正统风气精华的人,深知司马晏不过是领略了些许皮毛罢了。

他自小没有受到足够的文化修养熏陶,小小年纪便开始追求富贵,似也是无法忘记曾经跟着司马衡时见过的那些皇权贵族之景。

儿时的情景被记忆的滤镜过滤,终都成了遥不可及的而不复存在的美梦。

似乎这世上,每个人都活在属于自己的美梦里,或是曾经,或是臆想,或是在他人的描述中。总之,这梦永远都不会是眼前实实在在的当下便是。

司马衡对儿子宽松的教育,不仅是因为自身的散漫,受到了当地风气的影响,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亏欠感。他知道儿子从小喜欢官场,喜欢与人往来,喜欢那种人丁兴旺的排场。

那些年,岁数尚且幼小的儿子尤其喜欢逢年过节时候走亲戚访好友时的热闹。当年与司马家族交好的各大家族如澹台,叶氏,苏氏,儿子与这些氏族中的后代玩得极好。他们亲近如兄妹姊弟,那是打从心底的快乐。这些他都心知肚明。

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弃了官场的浑水,选择了自在的同时,却也剥夺了儿子的那一份深深的快乐。这种觉知令他觉得欠了儿子一份情,内心抱愧,无以言表。对儿子便也不再如一般严父那般勤加管教。

他干脆寄希望与这个超然于世外的镇子,想凭着镇子的风气来对儿子进行一种循序渐进,不易被察觉的天然熏陶。他又岂知自己的儿子居然天性执着至此,对他曾经的只言自行地片语深刻铭记,奉为圭臬。竟意欲花尽一生来保持住那种繁华景象,不愿与周围其他的一切“同流合污”。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魔?看着儿子越是执着,越是叫他觉得及不自在和对不起他。最终干脆眼不见为净,任由儿子自行发展,随了他去,而自己却隐匿到了极少人找得见的地方,也是为了不再以父亲的身份无意识地影响儿子天生便不同的志向。就当是还了亏欠给儿子的一份无法还清的人情。

虽司马晏死守着这份与父亲背道而驰的执着,可这里毕竟,的的确确不是一个讲什么三纲五常,道德伦理的地方。家仆们慢慢受当地风气的熏染,又见得夫人真真切切的古怪变化,看着叫人禁不住心累,竟也都反了老爷口中的传统渐渐地一边儿倒同情起夫人来了。这些人之中尤其以府中的婆子侍女们为主,以及一些年轻的,曾受过夫人诚心关照的年轻晚辈。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家仆在父亲眼里,毕竟只是些下人而已。他们的想法不足挂齿。

那时节,老一代的家仆们自然依然恪守老老爷时期的古风,似是在老老爷离开朝廷之后,也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他们的思想早已定型,无人能予以更改。而新一代的净是些十多岁的孩子,由老一代慢慢培养成人,接管自己的职责。这些新一代的家仆,也就是那较年轻的一辈之中,即便再有接受了当地思维熏陶的,即便是再看不惯夫人委屈的,也尽是人微言轻,不足以取信任何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以老爷为首。

与此同时,他们所有人,包括心下包庇夫人的婆子侍女们,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便是如此的家风对于作为雄踞一方,财力雄厚的司马世家来讲,的确是不可或缺的鞭策与必要的制约。

那是一种被称为“体系”的东西,看似无形,有时甚至令人感到窒息,却随着岁月的迁徙,逐渐显现出它的作用来。

那也是和自由散漫对立的一种社会结构和人心指向。有着外人所不易察觉的凝聚力和合作效率。也有着一种深度的信任与互相依赖。

若不是因为老爷一直不懈地遵循恪守着这看似古板的条条规规,司马家极有可能并不会成为今日的司马家。毕竟,说到底,平常人们再怎么表示并不崇尚金钱财富,对舒适的生活总归是向往,也喜欢且来者不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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