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三四岁,每天出门,她头上就随便挽个髻,随意地插一根女儿家的步摇。就这,还是母亲强行规定的。或者用根头绳儿把头发挽一挽就出门了。说话的时候也不管什么大声小声,有时候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样子也的确是没有什么所谓的大家闺秀,贵族淑女的样子。
在她看来,母亲说的那些全是浪费功夫,白给自己找些不自在罢了,还没啥屁用。
她有时看着母亲的样子觉得挺美挺好看,有时候又觉得累得慌。
说实在的,其实母亲自己也并不是习惯了这种礼仪周到的言行举止,都不过是受了父亲这个当地土豪的蛊惑,才硬凹造型把自己凹成现在那个样子。其实她雷厉风行地办起事来的时候,不知道多豪放,一点比不男儿差,整个儿一个巾帼女英雄。
想是极有可能父亲把小时候见到的那套中原女子形貌姿态的东西生搬硬套地教给了母亲,而母亲又是个对中原的风俗抱有一种异常盲目的向往与崇拜似的,竟把父亲的话听了进去,按图索骥地东施效颦了起来,真是叫人看着不自在透顶。
最大的问题在于,母亲自己一个人自找罪受还觉得不够,非要拉着自己唯一的女儿苒苒一齐进行由内而外的改造。
苒苒可受不了这个,越长大,越是见着母亲就想跑,被逮住了就爱跟她唱反调。对她讲的道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除非母亲凶起来的时候,为了安抚她就敷衍一下,一回头又把所有教条都丢在了九霄云外。
她的内心越来越叛逆,性子也因此越变越野。反正母亲不接受她,镇子里的人能接受她。比起母亲这样惺惺作态的女人,镇子里的人反而更喜欢她的样子。也难怪那次进宝会在背后当着苒苒的面说母亲的不好……
似乎是有那么一些人,觉得母亲是个不太容易亲近的人。
只是大伙儿权当她是个会说汉话的西女,来源不同,风俗也就不一样,性格也不尽相同,这倒可以理解。只是比起一些到访火镇,只会说叽里咕噜的西话,举止行为古怪的西人来,苒苒的母亲还算是接近他们本地人的了。
只有苒苒知道,母亲的性格,多少有点受到父亲的不良唆使,是在无意中被扭曲了的。
只是她能感觉到这些东西,却表达不出来,所以除了躲着不被影响,也并无它法。
在府中人微言轻,大人们谁又真的会把她这个年岁最小的人说的话,正儿八经地当成一回事呢?何况是这种离经叛道的话,别是都觉得她其实在为自己散漫桀骜的性子开脱,就够她谢天谢地的了。
如果不是因为十四岁的时候当机立断地搬了出来,指不定现在是不是终日被关在司马府那间满是书籍的书房里面被迫研读《女儿经》之类的道德书籍,眼看着自己就要长成黄花大闺女了,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定不轻易放过她。
小时候不懂事还能忍忍,真的到了姑娘家的年龄,母亲肯定会为她将来出嫁的事情关心之至。
若是见不到还好,见到了只会一直唠叨,干脆趁着自己还没长成隔壁家那个因为长到了十七八岁天天被催婚的大姐姐的年龄,早早地把自己从这个迟早要变成龙潭虎穴的地方拯救出来!
也真是不可理解,她心理不平衡地想,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嫁人”这件事对一个姑娘家来说这么举足轻重。为什么男子们就无需受到这方面的困扰?
就拿自己的两个哥哥来说,大哥都已经二十四五了,家里对他的婚事却放得宽得很,从来也不问他。偶尔问一句,只要大哥哥做出不愿多说的样子,就不会再有人一直追问。春杏还好些,哪像赵妈,问了还问,一问再问,有时真叫人不知如何应付。二哥也是,天天逍遥快活,哪有一点点要讨老婆的心思,他上次倒是嘲笑我来着,说什么过几年就变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虽然是玩笑话,在我听来一点都不好笑。
“对他们如此宽松,为什么对我就要问来问去,甚是烦人!”这样想着,她心下极是不快。
好在,现在她搬出来了,有了自己的小居所。家里生意又恰好越来越忙,父亲母亲都忙不过来,自然也没什么时间来烦她。虽然赵妈春杏前来探望的时候,已经开始偶有提起将来的嫁人的事情了,但毕竟她们也只是偶尔来那么一趟,说话方式不像母亲严肃起来时候那般严厉磨人,所以总归还不算是过于无可忍受。
想到这里,苒苒不禁对自己睿智的先见之明暗自庆幸……
……
苒苒对刘管事一行人回礼告完别后,目送着他们向红石壁的方向渐渐走远。
她心下不禁犯起嘀咕:“似乎也不是第一波要找什么历史古籍的人。”隐约间听过大人们闲谈时提到,塞外有些经文,又有些古籍,个中的内容揭示了一些巨大的秘密。脑海中又飘过之前从饭馆外面那位说书先生口中听到只言片语,也只是倏地就稍纵即逝了。
苒苒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说了,怕是这些人会提出来让她引他们入镇找人询问。
“什么历史古籍,需要跑这么大老远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找呢?从汉都府来这里,估计得花上不少时间吧。不过他们也不算最执着的,上次有伙人,说是从京都来,那可是好几个月的路程。真不明白什么宝贝书,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她唏嘘一番,又想到自己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把什么伏羲和女娲的传说弄个水落石出。便也不再多想关于历史古籍的事情,而是望着远方,沉吟着别的什么事情。
吃完她的第二个苹果,太阳已经在慢慢地西沉。一个悠闲自在的下午,就这样悄然地从她的眼皮底子下逝去了。一望无际的天空逐渐转化为一片偏灰色的深深湛蓝,仿佛有种交叠着的色彩层次感,甚是好看。
而此时的荒漠,却愈发地显得寂寥了起来。地面干裂的纹路因为斜阳的照耀越发地变得明显。她攀着树干慢慢往下爬了几步,然后一跃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了沙石地面上。接着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便做好了打道回府的准备,心心念念地想着回到自己那间玲珑小巧的荒漠小屋。
熟门熟路,吊儿郎当地往石丘蜿蜒的深处走去,暗红色的衣裙被周围无边无尽高低起伏的石丘线条万千的颜色衬得人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悄悄地,便消散了影踪……
?
正溜达到毛驴坊,刚要转身进松鼠胡同以便抄个小道快点到家。身边忽地钻出来一个人影,三步两步立在了苒苒的旁边。
“苒苒小鬼往那儿溜达呢!”一个声音带着笑意道。
苒苒被惊得一个哆嗦,镇定了下心魂,细细打眼一瞧,
“哎吔?进宝,怎么是你?!”
好家伙,这小子穿了一身衙门差役的制服,乍一看还真有点威风凛凛的派头。
“你又是从哪个地洞钻出来的,吓得我三魂六魄都快出窍了。说谁是小鬼,你才是真的小鬼!”她忙不迭补充道。一点亏都不肯吃。
“怎么还这么胆小啊。”进宝微微蹙眉道,那神情像是在问,怎么这么大了还没点长进?“这是从哪里蹦跶回来?怎么灰头土脸的。”又好奇地问她道。
“在镇子外面溜达了一圈,风沙比较大。”她抹了把脸,样子有点搞笑,看得进宝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
“也不知道大家都哪里去了?今天谁也没碰上,倒是坐在饭馆里,无端端听了回说书。”苒苒抱怨道。“也真是精彩绝伦。”这句倒部分是实话。
“哦?那多有意思。你还挺闲,家里人不管你了?”进宝知道苒苒搬出来住的事情,但也知道苒苒家里人还总管着她。
“你知道得太多了……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这些事情!”苒苒不悦道,“是哪个又坏又蠢的家伙在背后嚼我舌根了?快招供,回头我揍扁他!”
“哟,哟……我们三小姐怎么还这暴脾气呢,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进宝一时语塞,想着用打趣蒙混过关,被苒苒微微一瞪,又老实了些,“没人嚼你舌根,大家也没恶意。改明儿等你有空了,我看看你去。”
“别忘了给我带好吃的。”可被她逮着机会了,送上门来的,趁机敲敲竹杠,何乐而不为。
“小事儿。”进宝大大方方。
她又往他身上斜睨了一下,“你穿得这么神气活现得,是要去哪儿?捉贼?”想起来就觉得刺激又好玩。
“火镇哪有什么贼。”一语道破了在火镇这种太平地方当差的苦恼。居然连个贼都没有。
可地方元老觉得,该有的公共机构还是不能少。何况以前就有当过士兵的祖先,这方面也不愁会缺人。所以司法部门在镇子里是极清闲的闲差。
“去衙门碰我的龅牙同事,顺道吃顿饭。说好要一起喝上几杯,这几天又快闲出鸟来了。要不要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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