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放在平时,谁见到这样一双眼睛,说不定已经被吓得不轻。
但在这时,深处广袤荒野,已然是让人有些绝望,竟也无暇顾及这些细节。
何况,那不过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即便是什么吃人的妖怪,至少也是个好看的年轻妖怪。
男人,真是死到临头都色心不灭的物种。
领头那位被称为“刘管事”的老头心下也禁不住感到奇怪。
这边陲荒凉之地,怎会凭空出现这样一个人,并且还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姑娘家。
这里看上去并不像是会有人居住的地方。
但看姑娘神色友善,并不像是恶人,虽神态气质不像一般的中原女子,但对于西人的豪放作风他也是少有耳闻,也听闻西人的头发眼睛颜色与中原人有异。因此在这边陲之地,遇到怎么样的人都不应感到奇怪。何况之前在汉都府也不说压根就没见到过几个高鼻梁碧色眼珠的西人。
走了半天好容易见到个活人,不搭个话总觉得有些亏了。想到此,他不由得上前作揖。
姑娘不等老头儿开口,倒是丝毫不含蓄,直截了当地先说话了。只听她朗声问道:“你们从哪里来?这大太阳的,怎么还这么急着赶路?”那语气里竟隐隐有种主人询问客人的自信和把握,却同时又是极度自然的。
老头躬躬身子,看得出是受过礼教之人,行为举止里透出一丝正人君子的风范。只是这时他望望姑娘手中的苹果,舔舔自己干涸的嘴唇。恭敬答道:“这位姑娘,在下有礼。在下和这几位同行乃汉都一家府邸的奴仆。因家中老爷少爷对古史兴趣浓厚并颇有研究,特派我们前往西域,来寻找一些历史古籍。”
说到这里,老头看了看小姑娘。
只见她眯着眼睛听着,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他见她对“历史古籍”这几个字并没有表现出他所期待的某种反应时,便没有直接报上自己受托所寻之古籍的确切名称。
“你们是在找水吧?”她看着眼前人一个个口干舌燥,嘴唇干裂又疲惫不堪的样子,姑娘见惯不怪地问道。已是知道了答案,只是走个对话上的形式罢了。
她看起来的确对什么古籍不古籍的事不太感兴趣。
人生地不熟的,见着生人总归要客气些没错。老头儿忙又答道:“正是如此。途经此地,走了几十里没见到过一个村子,身边带的水也喝干了。你看这时节,虽说尚未到盛夏,可这边塞的天气,却已然像是入了夏的。”他顿了片刻继续道:“这样的天气赶路也真是叫人发愁。不想在这里巧遇这位姑娘,想是本地人士?”
“正是。”苒苒并不回避。她只要不告诉他们火镇在哪儿就好了。来路不明的人,可不能随便引进镇子去。“我对这一带还是比较熟悉的。”她难得找着机会对人说出这句话。
“既如此,姑娘若是能为在下和几位同行指点一二,告诉我们哪儿能找到个喝水的地方,我等定将感激不尽。”
“感激倒是不用。找水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你们往这个方向走一直走,只需走两里,绕过那片颜色较为浅淡的红石壁,后面就有一个小绿洲,那儿就有个小湖。”她看得这群人因听到了这句,一齐松了一口气。
“你们别看这地方乍一看杳无人烟的,仔细找找的话,倒还能寻着好几处水源呢,毕竟还不到沙漠里面,只是边缘地带而已。你们在这儿能遇到个人问路,运气也算不差,这地方平日里除了我,还真没什么人来。虽然此处有水,但外来的人真能分毫不差地找准了,也实在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情。”
苒苒很久没有和外来人说话了,眼前的一拨人倒也也彬彬有礼,尤其刘管事,神色平静,但听不语。
他们这时再看这姑娘莹莹泛光的眸子,倒真心瞧出了那里面山涧清泉颜色。
说完后,她用手指了指直立在远处一处红色较之旁边石丘稍显清淡的山壁。老头听了连连点头。见他明白了,姑娘又道:
“如果你们要继续西行,就要趁这次喝个够并装满你们的水壶,因为要穿过红石荒漠,再到下一个村口,估计够你们走个两天半宿的,按照你们要去的方向,指不定还能不能碰到水源了。”她记起自己听镇子的大人说过这事儿。
“谢姑娘好意提醒,感激不尽。我们打算先休息片刻,再继续赶路,朝着姑娘指点的绿洲先去找水。但愿不会打扰了姑娘此刻的清闲。”
姑娘点点头,“不会的,这方圆几里也就这儿能呆一会儿。你们中原来的人,总耐不住炎热。赶紧休息休息,好接着赶路,也好尽快找着你们老爷要的历史古籍。”
“说的极是。”原想问一问不知这位姑娘是何方人士,但刘管事想了想,不知为何又住了口,似是觉得过于唐突。
几个人在树荫底下席地而坐了下来,看着样子也真是走得累了。只见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或者干脆静默不语,养精蓄锐,晚点好赶路。
就这样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太阳又往西边稍稍沉了一些。
体力渐渐恢复,一行人便又准备再度启程。临走前刘管事用手作礼道别,余下的几个人也一一作礼别过。都是一副好教养的模样,确实像是从一户好人家里出来的下人们。苒苒不由心下暗暗考量。
?
虽然苒苒在火镇里长大,但从小司马府的家风依然多多少少延续了司马衡在中原为官时的规格。
只是经过这些年与当地风俗相互交杂,有所同化。
譬如没了平常官老爷家的架子,也没了那许多的繁文缛节,但其他一些方面的家风还是与别家有所不同的。毕竟从中原带来的好些个打小就跟在身旁丫头,都还在府里上下服侍着,苒苒的奶妈赵妈,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回想起来,除了早年还在府里居住时不时接触到祖父从中原来探望的相识旧友,苒苒就再也很少和带有浓浓中原文化风情的人打交道了。
这回在这片碧蓝明净,黄沙白草的不毛之地和这几个自称某府家丁的人短短一接触,倒像是唤醒了她记忆深处的一些事情似的。
她想,父亲和祖父的根都在中原,因此父亲和祖父身上也都有着一种相似文化气质。
父亲也还算好吧,铜臭味沾了一身,已经可以说是没什么高雅风韵一说了。
但祖父却有种特别有力且独特的风骨和气韵,特别是笔墨一挥的那个瞬间,极致的风度,真是让人好生赞叹。
如今这位家丁府中的那位中原老爷,莫不是举手投足间与祖父是相似的人也未可知。
这种特别的气韵,在父亲身上就明显少了一大截。
虽然父亲偶尔也会附庸风雅,装模作样地舞起文弄起墨来,但和祖父比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
苒苒大逆不道地思量着,在心里对自己的父亲评头论足,悄悄鄙夷,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有些过分了,不禁吐吐舌头,随后却又不禁想起母亲来。
话说苒苒的母上大人,身上竟再没有一点她之前所提到的那种叫作“气韵”或“风范”的东西。
母亲的气质应该如何去形容呢……苒苒想了想,母亲也应该是能被成为优雅的。
只不过是别于祖父那种气质的优雅。
母亲是个女人,祖父是个男人,这样一比确实有点不对。
可是苒苒还记得,母亲总爱告诉她,姑娘家不能那么大大咧咧,什么事情都想伸出手亲历亲为。姑娘家要有女人味,要懂得拿捏得宜,吃饭的时候动作要小一些,说话的时候声音要低一些,看人的时候不要直勾勾的,要矜持,要懂得适当地害羞,还要学会一些女红,针织之类的手艺,平日里穿衣服更是要主意有女孩家的俏丽雅致,不能随随便便出门。每天都要梳头,洗浴,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得,到了一定年纪还要学会每日往脸上施胭脂粉黛,唇上轻点朱红,打扮得漂漂亮亮得再出门,不能少了大家闺秀的风范。这样一来,竟在苒苒眼里显得有些矫揉造作了。特别是在父亲的面前,母亲尤其喜欢展现出一股子搔首弄姿之态。父亲还似乎特别吃这一套似的。
虽然母亲的道理一堆一堆的,苒苒打小就是怎么都听不进去。
她自小吃饭的时候就旁若无人,喝汤的时候稀里哗啦(哎呀,很烫嘴的好吗),吃起面条更是哧溜哧溜得觉得爽快。坐在椅子上还特别喜欢翘着脚,有时候还不自觉地把腿弯曲到椅子上面摆着一个打坐的造型来,还心安理得,自然无比。母亲对这点的忌讳程度使她简直快要在吃饭的时候拿着棍棒来矫正了她。
“哪里还有一点点女孩子家应有的样子!”这便是来自于母亲的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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